你是孤獨的,但並不孤單

作家哲夫先生的《水土--中國水土生態報告》在2018年年底出版,對於他個人,對於他的讀者,對於中國社會,都有特別的意義。

他是一名高產的作家,已出版的小說超過1000萬字。其中1990年代的《天獵》《地獵》《黑雪》《毒吻》《天欲》《地欲》《人慾》《極樂》等小說,都曾一紙風行。1997年就出版了10卷本的《哲夫文集》,這在當時活著的作家中,是一個不可企及的高度。

更難得的是,這些小說全部屬於生態文學,關心環境問題。既要旗幟鮮明地體現社會擔當,又要引人入勝,還要獲得文學地位,每一點都殊為不易。哲夫把每一個艱難的目標都近乎完美地實現了,這就是這位作家的與眾不同之處。

你是孤獨的,但並不孤單

小說讓他揹負盛名,然而新世紀以後,他悄然地轉向了報告文學。2003、2004年,是他的報告文學豐產期,《怒語長江》《中國檔案》《黃河苦旅》《長江生態報告》《黃河生態報告》《淮河生態報告》都在這兩年集中推出。相比他那些情節離奇曲折、想象力驚人乃至帶著魔幻色彩的小說,報告文學的受眾面會有所縮窄,然而他義無反顧。

他意識到,小說揭示的“間接的真相”會讓人們掉以輕心,而報告文學所指向的“直接的真相”則讓人不得不正視。他試圖用不帶任何虛構性修飾的事實,直接攻擊人們對於生態危機常懷的僥倖之心。

“生當及時享樂,哪管死後洪水滔天。”個體生命的有限性,是竭澤而漁的隱性理由,深藏在人的動物性當中。因此,澤及子孫後代的事情,註定是少數具有超越性的精英才會真正嚴肅考慮的問題,而一旦悲天憫人,進入這種超越性情懷之中,必會感到孤獨。

哲夫就是孤獨的。翻看他的作品年表,最近的一部著作已經是2008年的《執政能力》。十年來,哲夫這一名字和它的諧音一樣——“蟄伏”。在責任驅使下,他主動選擇了離開中心舞臺,把身形隱入中國大地,坐在冷板凳上,用腳步丈量瘡痍與新生的大地。

這十年,他在丈量中國的水土。十年磨一劍,最新作品《水土》的寫作顯然比過去更為艱難。艱難源自,哲夫對生態環境問題的思考變得越來越系統化、高度化了。過去他往往攻其一點,比如大江大河系列作品,主要談“水”,《世紀之癢》主要談“林”,而今天的哲夫,在長期的行走調查中發現了生態文學視野的整體性——“水土”。

“什麼是江山?江山是由什麼組成的?江是水,山是土,江山就是水土。所有生態破壞、環境汙染問題,惡果最終都會歸結於水土之上。”

你是孤獨的,但並不孤單

思考的問題越系統,越宏大,越具有普遍主義特點,思想者就必須越沉靜,越蟄伏,越常懷千秋萬古之憂。當然,他也可能就會越孤獨。

對哲夫作品及其本人的研究和評價很多,他毫無疑問是中國生態文學的“一面戰旗”。我在這裡不想引用那些讚美之詞,前方所談及的,都是親身接觸和閱讀獲得的感受,並未對哲夫進行刻意的拔高。作品就在那,50萬字的《水土》,讓讀者看到了作家每日裡沾滿泥土的褲腿,把這些來自東西南北、犄角旮旯的泥土刮下來堆在一起,就是一箇中國。

你是孤獨的,但並不孤單

何建明、馮驥才、莫言為《水土》留言。

基層水保隊工作的艱難,保持水土與農民生計的衝突,長遠利益與眼前利益的博弈,崩塌的良田和被掩埋的村莊,水土流失的瘡痍與植被鞏固的生機,都在眼前一一呈現。深情依舊,但他更多使用的冷靜白描,文辭之間,常常讓人脊背生寒。

作為從業十餘年的資深媒體人,我對其中許多事實及背後的知識都頗感陌生,這反映出哲夫的孤獨之處;而從書中發現,中國從上到下還有那麼多的無名英雄們,在日夜操心人們漠然置之的“邊緣問題”,又知道哲夫並不孤單。我想,孤獨而不孤單,這也許就是他數十年艱辛備嘗卻欲罷不能的原因吧。

人類破壞環境,不是因為傻,也不是因為壞。這是深埋在我們血液裡的“飢餓基因”(尤瓦爾·赫拉利語)表達出來的心理與行為本能。即便今天溫飽已不成問題,人們依然有過度需索、無度攫取的自然傾向。現代性的邏輯,更加放大了其破壞性,發展經濟與保護環境之間,似乎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哲夫這樣的作家存在的價值,就在於提供一種牽制的力量,讓社會不要瘋狂。

這種牽制力量來自中國“天人合一”的思想文化傳統以及知識分子的臺諫道統,在前現代社會一以貫之,在現代性發育過程中也從未消失,百餘年來,在防止現代性的惡果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今天“全面小康”逼近、飢餓不再是迫切問題,哲夫所專注的領域應該成為主流思考之一,因為它本質上是在關懷社會的雍容氣度,歸根到底是“人的解放”問題。

你是孤獨的,但並不孤單

算起來,我和哲夫先生可謂忘年之交,他比我父親還大兩歲。2014年我去山西採訪一個敏感的事件,翻到了山西省作協副主席哲夫的微博,發現他對此十分了解,就以私信發出了採訪請求,並附上了電話號碼。很快我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先生邀我到太原深談。此前他已被要求“閉嘴”,但因為自覺的責任感,一切警告都被拋諸腦後。2016年再次到太原拜訪,一坐下來,他就談了半個小時的水土保持。那時我對這個領域還十分陌生,許多術語從未聽說過,但見他一腔深情,不忍打斷。

後來大概是覺察到我的困惑,他自己停了下來問道:“說這些,是不是很枯燥?”

時隔2年,我想認真地回答他說:“不枯燥,中國人都應該傾聽。”

作者 | 南風窗副主編 李少威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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