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敬酒與帕瓦羅蒂的“神釘”

中國式敬酒與帕瓦羅蒂的“神釘”

文:武志紅

高音歌王帕瓦羅蒂,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癖好:每次演出前,必定要去後臺找釘子,如找到一枚生鏽的彎釘子,他就大喜過望,演出也會很出彩,如一枚釘子都找不到,他會很鬱悶,甚至拒絕演出。

帕瓦羅蒂的釘子,我稱之為“可控的第三者”。

面對外部世界,特別是人際關係時,很多人會特別緊張,緊張到不能正常做事乃至不能好好說話。怎麼對付這種緊張?一個很容易奏效的辦法是,給你與外界間添加一個你可以掌控的第三者。

這個第三者,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事件。對於帕瓦羅蒂來說,釘子就是他可以控制的第三者。

如一女子,她過去的人際關係太簡單,現在試著走出去,但太容易緊張,而她發現,如果找一個好友陪著,就好多了。所以她現在要什麼場合應酬時,總要叫上一個朋友。

找一個人陪著,這是大家都知道也都會用的辦法,這是最常見的可控第三者。

緊張,即失控,是你覺得,所處的環境自己掌控不了。這時,身邊若有一個可控第三者,掌控感就可以部分恢復了。

見過幾個企業家,在最初做生意時,他們若單獨去談生意,談不成,因為太緊張。如果讓配偶單獨去談,更不成,因為配偶做事能力太差。但如果兩個人一起去,哪怕配偶一句有用的話都說不出,只是在那待著,他們就可以把生意談下來。

這個看似無能的配偶,就起了可控第三者的作用。

物也可以發揮很有意思的作用。大學時,認識一好友,她的人際關係在我看來簡直是如魚得水,無論都哪兒都特別受歡迎。後來她告訴我,其實在人際關係中她很容易臉紅,那是很高程度的緊張,後來她想了很多辦法,一個小訣竅是兜裡總有一堆瓜子,見人就發瓜子。於是,瓜子就成了她的可控第三者,以及與別人建立關係的一個媒介物。

見過一大牛,很厲害的女人,生意做得特別好。她的兜裡,總放著各種各樣的糖果,見人就說,來,姐給你塊糖吃。藉此,她和客戶的商業關係,就變成了吃糖還是不吃糖的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輕鬆了很多。

我講課時,也會緊張,但手裡一有話筒就不一樣了,所以我很少用耳麥,因話筒是我的可控第三者。

談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是一個常見的可控第三者。對此,明星們的八卦與流行的影視等,發揮了巨大作用。老有書齋裡的學者酸溜溜的說,明星們有什麼用?崇拜他們太俗了,為什麼公眾就不崇拜科學家或嚴肅學者?拜託!你真不如娛樂明星們有用,他們是整個社會的可控第三者,是整個社會搭建人際關係時最有用的橋樑。

戀愛前期,兩個人都容易緊張,所以一起吃飯、看電影或做些有趣的事,就變得很重要。這時最好使用事情做可控第三者,若使用人,就變味了。

譬如,中國式相親,父母們會上陣,這是很糟糕的。老要朋友陪伴,則可能有生出三角戀的危險。一網友則我新浪微博上留言說,她一次相親總帶著一個女友去,後來對方撤退了,她的理解是,對方可能覺得她不愛他。可能吧。也可能是對方覺得她不成熟,或,總碰觸不到真正的她。

這的確也是一個矛盾,若什麼都不依仗什麼都不借助,直接去和另外一個人打交道,這是最成熟也最容易碰撞出火花的局面。但是,這種局面張力太大,所以要尋求可控第三者的幫助,而過度使用可控第三者,總意味著不成熟。

如各種可控第三者都無效,你一到外部世界就緊張,任何人際關係都讓你失控,那麼,去找心理諮詢師吧,這些專業人士可做你的可控第三者。為了讓來訪者在諮詢室中形成掌控感,我常常對來訪者說,諮詢室內,你可做任何事,只要不對你或對我構成身體傷害。

可控第三者,是我自己的說法,專業說法叫過渡性客體,是一個人走出自己孤獨的想象世界,而進入現實世界前的一個過度態,他通過控制一個過渡性客體而初步形成對外界的掌控感。

每個孩子最初想掌控的都是媽媽,若不能和媽媽構建起深厚的情感關係,就必須轉而尋找掌控一個過渡性客體,這個過渡性客體也可以稱之為替代媽媽。

帕瓦羅蒂的釘子,有當地的迷信色彩:金屬象徵著好運氣;彎頭可避邪;釘子可以釘住魔鬼。不過,有精神分析背景的人,會很容易聯想到,釘子,和媽媽的乳頭有些像,釘子可能是媽媽乳頭的替代品。乳頭可以安慰一個嬰兒,而釘子則可以安慰帕瓦羅蒂這樣的成年人。

中國式發煙、中國式敬酒、中國式火鍋、中國式聚餐等,都可以說是我們構建人際關係時的可控第三者。並且,它們都有這種感覺:不分你我不分彼此,最好你都吃了我的唾液,這樣咱們就是真正親近了。

中國式敬酒,在北方可以變得很嚴重。譬如,我老家大家都認為,如果沒有把客人灌醉,就是待客不周。相應的,如果碰上一個脾氣大的人——也即心理學說的偏執狂,如果你拒絕他的敬酒,他會翻臉,嚴重點,甚至會打架,乃至出人命。

這種場合下,你可以先理解到,對方非要給你敬酒,其實是他想和你構建關係,而他特別強硬,其實是他內心很脆弱。那麼,你可以拒絕他的酒,但同時又表現得和他非常熱乎,讓他知道你多麼在乎他,就可以不讓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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