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超英片《海王》正式公映前的媒體口碑,炸得許多國產片聞訊而逃,紛紛改檔。
偏偏曹保平的《狗十三》卻提檔一週,選擇本週五上映跟它正面硬剛。
是炮灰還是黑馬,讓子彈先飛一會兒,我們重點說說這部電影。
大部分人對《狗十三》的好奇,可能來自於它最顯著的標籤——“被禁5年的青春片”。
被禁5年?這好像不該是國產青春片的遭(殊)遇(榮)啊。
步入2010年之後,我們對國產青春片的印象是什麼?
大概是:在溫暖懷舊的柔光濾鏡下,一張張無辜清澈的臉龐,演繹著破碎的、疼痛的、全世界與我為敵的狗血撕逼青春。
成長的陣痛感,全仰仗drama情節的大雜燴、人物的情緒失控和故作深沉的臺詞。
以致於我們忘了,就在十數年前,我們的青春片也是有靈魂、有力量、有美感的。
尤其第六代導演的作品,往往在海外屢獲大獎,內地卻不見蹤影。
也讓我們對被禁青春片的尺度,有了一個初始想象:
比如張元在《東宮西宮》裡的同性戀愛情,賈樟柯在《小武》裡的底層小鎮青年......
生於2013年的《狗十三》,現實主義風格完全迥異於時下流行的糖水青春片。
但是跟第六代的禁片比起來,那些邊緣化的元素,卻又是一個不沾。
那它到底為什麼被禁?沒人知道。
只是許多人猜測其中緣由時,都提到了一個詞——過分真實。
在被過度美顏的青春片裡,終於有了一張像張雪迎這樣,可以真正代表自己青春的寫實模樣。
就是那種,尚未發育完全的青春期女孩中,最常見的清淡素淨臉龐,以及拔節中頎長而瘦弱的身材。
尤其在她常常有些失神的眼睛裡,看到了我們曾經想要理解這個世界而不得的迷茫。
而她在13歲這年所經歷的一切,幾乎可以讓所有80後、90後觀眾,毫無障礙地代入那段孤獨的成長歲月。
平行宇宙
如果回望我們的成長路徑,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瞭解一點“人間真實”的?
我想,大概是面臨“選擇”的時候。
紅色毛衣好看,綠色毛衣也好看,兩件都想要;物理小組感興趣,天文小組也不賴,一樣難以割捨。
但因為種種條件的限制,你必須選擇一樣,然後放棄另一樣。
於是你開始明白,這世界不是我想怎樣就會怎樣的。
在得到的幸福背面,同時還有放棄的遺憾。
這樣的矛盾感受,將會交織出現在我們餘下的人生中。
少年初嘗愁滋味,對此,13歲的李玩想著:要是有平行宇宙就好了。
在宇宙之外的宇宙,包含著無數可能性的集合。
也許會有另一個我,可以修正曾經的選擇、彌補造成的缺憾。
“平行宇宙”這個概念,總共在電影中出現了三次。
第一次是開場李玩的獨白,第二次是李玩與男孩高放的交談,第三次是她面對全校師生的英文演講。
除了第一次,李玩所講的平行宇宙,都沒有被傾聽對象所理解。
第二次男女交談中,李玩向喜歡自己的男孩高放解釋著平行宇宙的意義。
男孩聽得一頭霧水,最後只得承認“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青春期的男生,理解的安慰是一個吻,理解的喜歡是“不想和你分開”,理解的愛的證明是一個紋身。
但是李玩想要的,只是一個懂她的人。
所以,兩次最心痛的時刻,她都找來那個看似最能理解自己的人傾訴衷腸。
第三次公開演講中,李玩用並不熟練的英語講著平行宇宙生僻的概念。
演講磕磕巴巴,臺下的師生也是一頭霧水、眉頭緊皺。
他們只會關注競賽規則下的發音和語法,而不是你的想法。
無論你的想法多麼真誠且與眾不同,在臺面上,永遠比不上流暢通順的廢話。
平行宇宙,代表著少女李玩於青春期所經歷的第一次內心風暴,並沒有人聽到。
無論是心理上最接近你的同齡人,還是距離上最接近你的親人。
而這,幾乎是每個人在生而孤獨中,慢慢學會習慣的事。
畢竟,“這樣的事兒,以後還多著呢。”
原生家庭
我們中的很多人,都擁有和李玩差不多的原生家庭。
父母忙著工作掙錢,小時候被爺爺奶奶帶大。
單親家庭的孩子,可能半路上還會多出來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電影中,李玩一家子,幾乎精準還原了年輕人熟悉的中國式家庭。
中國式家庭有其溫馨的一面:三代同堂,共享天倫。
李玩有知冷知熱的爺爺奶奶,有努力掙錢撐起整個家的爸爸。
後媽雖然隔了一層心,但也算和藹可親;同父異母的弟弟雖然調皮,但也視她為親姐姐。
相信每個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都對片中的祖孫相處模式感到無比親切。
比如爺爺奶奶在你置氣的時候端飯給你吃,在你被揍的時候為你心疼掉眼淚。
這一幕看哭了
孩子闖禍的時候,他們也會連帶被抱怨“都是你們慣的”。
中國式家庭也有(被我們努力忽視的)殘酷一面:重男輕女、粗暴教育。
比如,爺爺說李玩的名字是小時候亂取的,但男娃的名字就馬虎不得。
同樣是傷害了老人,李玩被爸爸狠狠教育,弟弟卻得到了爸爸的溫柔安慰。
在弟弟的兩歲生日宴上,親朋好友眾星拱月般圍繞著小男孩兒,本該是第二主角的李玩卻被擠到人群外。
無比感同身受的一幕
她努力保持微笑,笑得都僵了,踮腳望著她參與不進來的歡樂場面。
在場的人,只有同樣是女孩兒的堂姐,捕捉到了李玩的失落。
而果靖霖飾演的爸爸,總是忙於工作,對家庭教育的理解僅限於“管吃管住管成績”。
考高分就可以讓他驕傲,惹麻煩就會讓他心煩。
所以,使性子可以,但要適可而止,否則招來的就是棍棒教育。
至於孩子成長中那些細膩的情感披露,抱歉,沒有時間,更沒有耐心去管。
狗走丟對李玩造成的悲痛,得不到長輩的感同身受,也等不來他們的道歉,更加無法奢求他們的耐心疏導。
反叛的行為,最終招致的是全家人的合力欺騙,以及威權壓制。
無論是生活中的細枝末節,還是諸如丟狗引發的家庭大戰,現實與想象背道而馳的無數次心理落差,終會將我們馴化成“懂事”的孩子。
在尚未完成“成人式”的進化時,李玩曾指著家裡人怒吼:“你們都是一夥兒的。”
長大成人這條路上,我們從來都是孤獨的一個人,對抗著整個成人社會。
愛因斯坦
青春中那些被漠視的空隙裡,往往會被一樣東西填補。
可能是一個愛好,可能是一次暗戀,也可能是一隻寵物。
李玩的寵物是一條叫做愛因斯坦的狗,爸爸為了討好她而買給她的。
大人傷害了孩子的感情,事後總是喜歡用錢求和。
無論是男人對女人、大人對小孩兒,還是霸權階級對弱勢群體,“錢”,永遠是他們展現自己的善意和同情時,慣用的手段。
李玩起初不願接受,但是狗子溫順可愛,很快就俘獲了柔軟的少女心。
這樣一個極度依賴你的可愛生物,在缺乏情感回應的青春期,無疑是最大的心理安慰。
李玩與狗之間的情感有多深,失去狗之後產生的創傷就有多大。
但是爺爺不能理解,“怎麼一條狗能比她爺她奶還重要”;
爸媽也不理解,狗丟了就丟了,全家都找遍了還要怎麼樣?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條狗走丟的哀傷本來可以慢慢治癒。
但第二隻“愛因斯坦”的到來,則徹底讓李玩看清了自己與成人社會之間的罅隙。
相比愛因斯坦一世的溫柔乖順,愛因斯坦二世性格暴戾,是條愛吠愛咬人的“瘋狗”。
起初,李玩不願意它代替愛因斯坦的位置,還想故意把它弄丟。
但課堂上目睹老師一舉拍死蝙蝠,對生命的憐惜,讓她再度接受了這隻替代品。
蝙蝠戲份,無疑又是一次小孩和成人世界的反差。
李玩和成人世界最激烈的反抗、最終的屈服,都是因為愛因斯坦。
兩條狗,強烈地暗示了人與狗的相似命運——要聽話。
其實,小孩的世界與成人世界的衝突不僅僅在於你不夠關心我,而是整個價值觀念的對抗。
比如用說謊解決問題,比如對待生命的傲慢,比如權力規訓下的“舔狗”姿態。
而電影最殘酷的地方在於,這不是人性善惡鑄就的悲劇。
而是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社會潛規則,將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雕刻成偽善、麻木和功利的成年人。
作為《狗十三》的第一主角,當時年僅14歲的張雪迎,不俗表現成功支撐起了這部以小見大、平靜下有波瀾的批判性青春片。
在娛樂圈頗具辨識度的少女長相,十分貼合李玩這個極具代表性的人設。
笑起來的尖尖虎牙、彎彎眼睛,不過分好看,卻又讓人如沐春風。
少女的靈動和天真,讓她可以詮釋最受歡迎少女角色——郭襄,並且相比前輩也不落下風。
而李玩這個角色,除了少女天性,還要傳達一種被摧毀的天真。
從不諳世事的叛逆,到假裝順從的狡黠,再到徹底馴化的偽裝,長大的心路歷程,被張雪迎自然而有層次地傳達了出來。
她的燦爛、疑惑、憤怒、哭泣、迎合和釋懷,每個表情都是影片情緒的催化劑。
演多了,很抓馬;演少了,調動不了觀眾情緒。
張雪迎的表現之所以如此天然流暢,當然少不了曹保平的調教。
畢竟誰演他的戲,都會在演技上得到一次飛昇。
比如《烈日灼心》裡的鄧超,《李米的猜想》裡的周迅,《追兇者也》裡的劉燁......
當然,演員被虐是必經流程。即使當年14歲的張雪迎,也沒能避免。
那場著名的“家暴戲”,事先有通知,但具體拍攝方案並未告知。
當父親的巴掌和推搡有力地落到她身上,李玩當時的吃驚、恐懼和逃竄,都是無比真實的臨場反應。
果靖霖拍完心疼得掉了眼淚,一度想要曹保平刪了這段戲份。
倒是時隔多年後重溫自己作品的張雪迎很豁達,“真打就對了,效果才會真實”。
如果這部戲當年沒被禁,也許張雪迎會繼續文藝咖的路線也未可知。
希望雪迎妹子日後也可以多多發揮文藝資質,增加大銀幕上的磨鍊機會。
早日加入新生代的實力派陣營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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