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市井財經專欄作家 王元濤
話說有這樣一個人，父親先後兩次被判有罪，妹妹自殺，自己也被判五年有期徒刑，然後未來有望繼承600億元遺產，這樣的人生，你會羨慕嗎？
這個人，就是韓國三星集團會長李健熙的獨子李在鎔。
作為三星帝國的太子，如果李在鎔發現，在韓國之外的世界裡，人們對他入刑的新聞，基本沒有什麼關注的熱情，不知他內心深處的第一反應會是悲哀還是釋然。
事實上，李在鎔在“親信干政”事件中因行賄罪一審被判五年的消息傳出時，連韓國媒體和普通人的反應，也並不怎麼強烈。他們既不會覺得他罪有應得，因而為之暗暗歡呼；也不會覺得他完全無辜，因而為他喊冤叫屈。
而且，必須承認，這種急匆匆的宣判，還顯得有幾分怪異，因為被指控受賄的前總統朴槿惠還沒有審完呢，倒先把涉嫌行賄的李在鎔給判了。莫非，有司是想使一個“李代桃僵”的計謀，利用李在鎔的罪，來把朴槿惠的罪名坐實了？
李家的三星還是韓國人民的三星？
韓國人對李在鎔的遭遇表現冷漠，最大的原因可能在於，其父李健熙處心積慮地安排他接班，對此韓國人心裡有火有氣，因而對李家的一切變故，集體採取冷眼斜視的態度。
有人可能會說，三星是李家的產業，李家的公子接班，韓國人憑什麼有意見？
事情是這樣的，在韓國民眾看來，三星集團，尤其是三星電子，作為上市公司，並不是李家的產業，而是社會企業。李家在三星的佔股比例並不高，相當一部分股權握在萬千散戶小民的手中。韓國人的理念是：政治權力如總統職務，早已不會家族傳承了，那麼經濟權力如三星管理權，為什麼還可以公然地家族傳承？
同時，大部分韓國人已經形成這樣的共識：創造財富的，並不是李家父子，而是三星員工。如果深圳一些小老闆生活在韓國，動不動就把“我養活了三百名員工”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會被人當場笑死和罵死。
因而，三星不是李家的三星，而是韓國的三星，民眾的三星。韓國有一句新俗語，說一個韓國人一生離不開三件事，一是交稅，二是死亡，三是三星。除了汽車，三星幾乎生產一切。2016年，三星集團營收1490億美元，約佔韓國國內生產總值的13%。僅在韓國，就有數百萬人的生計與三星直接或間接相關，如果說李在鎔是李健熙的兒子，就一定要當三星的掌舵人，這會不會是在拿韓國人的生存權開玩笑？
太子到底有沒有能力？
有人又會說了，也不能因為李在鎔是李健熙的兒子，反而被歧視、被差別對待吧？只要他有能力，為什麼不可以接班呢？可問題恰恰就在這裡，李在鎔到底有沒有能力，居然沒有幾個人知道。
從小到大，李在鎔在韓國人眼中，就像是一道影子。除了三星官方嚴格審核放出來的消息之外，人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可是，韓國媒體那麼發達，無孔不入的記者們都幹什麼去了？三星投放廣告的威懾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韓國三大報社之一的《中央日報》社長，就是李在鎔的外公。在他的影響力籠罩下，韓國媒體從來不對李在鎔說三道四，這早已是業內業外公開的秘密。
李健熙、李在鎔父子
李在鎔今年已經四十九歲了，可是，只要父親在，他就永遠是孩子，永遠淋不到真正的風雨。在三星，從入職第一天起，他就可以說一不二。有功，自然是他的；有過，會有無數人搶著為他頂包。因而，誰有辦法知道，他到底有什麼能力？
況且，像李健熙這樣超級強勢的父親，也很難培養出同樣強勢的兒子，古今中外無數豪門的家族史，已經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英國《金融時報》曾說：“李在鎔不像父親那樣擁有領袖的魅力。”這是廢話，如果一家有兩個領袖，小領袖還能活下來嗎？尤其是在韓國這種嚴格講究上下尊卑的國度裡。
在2016年12月舉行的崔順實幹政事件國政調查聽證會上，韓國民眾通過現場直播，第一次真切欣賞到了“李太子”的風姿。面對議員的嚴厲質詢，他一問三不知，眼神渙散，瞳孔地震，被稱為“萌萌的”。而且，更萌的是，他還當庭偷偷抹唇膏。對此，韓國大學生們給他的評價是：去三星應聘的話，會在第一輪面試被淘汰。
但是，話說回來，任何人，也都不該急著嘲笑他。你想想，有那樣一個霸道又成功的父親，不管你做了什麼漂亮事，都不過小菜一碟，都不會有足夠的成就感，李在鎔內心的壓力有多大？
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與其他一些豪門之子相比，李在鎔的表現已經堪稱“優秀”了。韓國十大企業之一韓華集團會長金升淵的兒子夜店打人，人們已經不以為怪；樂天集團數位公子爭產打得不可開交，其情節堪比電視肥皂劇；現代集團已故會長鄭周永的兒子們，自殺的自殺，活下來的老死不相往來，連去祭拜鄭周永，都要互相錯開時間。因此，李在鎔在父親金山銀山的巨大陰影下，一直兢兢業業地掙扎著，沒有吸毒，沒有酗酒，沒有緋聞滿天，沒有精神崩潰，難道不是一個小小的奇蹟嗎？
侯門深似海，李在鎔的小妹妹在紐約自殺多年了，至今沒幾個人瞭解真實準確的原因。人們只知道，她死前即擁有兩億美元的個人資產。擁有兩億美元還要自殺，這李家的世界到底在按什麼道理運行？
同樣，對李在鎔來說，一旦有委屈、苦悶，又能向誰說呢？父親母親？那是皇帝與皇后，他們只關心疆域與權力，對你這種小兒心態只有嗤之以鼻，萬一弄不好，還可能動搖你的太子之位！親朋好友？三星的太子，可不容易有朋友，萬一你跟他們透露了什麼見不得光的心裡話，五分鐘之後他們就可能把你高價賣了！部下是最靠不住的，那個表現最忠心的傢伙，沒準就是父親派來的臥底。兄弟姐妹們呢，那是爭奪權力與財富的天然對手，是最為虎視眈眈的兇狠敵人！妻子？噢，幾年前就已經離婚了。十七歲的兒子？算了吧，他最大的擔心，還是兒子有心事無處訴說呢。
高處不勝寒，願生生世世不長在帝王家，這不是矯情，這是真理。想一想吧，一箇中康之家，父慈子孝，有酒不愁喝，有病不愁治，想多幹就多幹點，反正工作自有樂趣；不想多幹就少乾點，有靠得住的朋友，可以飲茶釣魚，可以說心裡話，這種日子，難道不比李在鎔的生活更健康，更快樂？
當然，李在鎔所享受的尊貴與榮耀，也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專機，專車，專用電梯，這都是小意思，他下榻海外酒店，店方都會緊急行動，迅速把所有電視更換成三星品牌。可是，這一切，與他的生命質量與快樂指數，到底有什麼相干呢？這一切做到位了，只能保證他不會不快樂；這一切做得再到位，也不能保證他一定快樂。
三星會有總統詛咒嗎？
還是那句話，只要父親在，李在鎔就永遠是個孩子。只有成為孤兒，他才有機會真正成人。這是多麼殘酷的世界，這是多麼殘忍的領悟。
自2014年李健熙因病住院後，坊間很少有關於他的消息，不少韓國人猜測，他已經喪失了工作能力。而李健熙一旦離去，李在鎔能否順利接班，只是第二新聞，第一新聞則是，李在鎔繼承龐大遺產後，會怎麼交稅。
病倒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李健熙一直在全力處理遺產繼承問題，交叉持股，股權轉移，各種手法，花樣繁多。但是，韓國民眾和司法部門盯得很緊，一有風吹草動，馬上把三星查個底朝天。李健熙與全國人民鬥，勝算不大。
李健熙為什麼要在遺產問題上與全國人民鬥？說出原因，會嚇你一跳。將來，按計劃，李健熙將留給李在鎔11萬億韓元，相當於人民幣600億，李在鎔必須交納稅款7萬億韓元，相當於人民幣400億，稅率高達65%！
這就相當於，你的遺產是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傳給兒子時，要把主臥和客廳都交出去，兒子最後只能得到次臥和衛生間，對此，哪個人會真正樂意呢？
李在鎔案第一季已經落幕，現在進入二審的第二季。如果最終還是五年定案，那麼就可以推想，萬一李健熙在這五年內離去，那麼對於大筆遺產稅，獄中的李在鎔是完全得不到轉寰餘地的。到那時，為了湊齊7萬億韓元現金，三星的股權結構，可能發生激烈變動，三星的未來走勢，不知會面臨什麼樣的變故。
在韓國，民間一直流傳一個著名的“總統詛咒”，即差不多每一任新總統上臺，都會搞垮一家巨大型企業，那麼，從李在鎔比朴槿惠更早獲刑這件事來看，莫非，三星的不幸命運，要應在文在寅總統的手上嗎？
王元濤，吉林人，曾任韓國《亞洲經濟》總編輯，著有長篇小說《我的朋友孔丘》及《漢城漢城》等。現居深圳。本文為作者獨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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