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選《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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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著名的腦外科專家,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時,放不下他為之工作數十年的實驗項目,而這個項目裡,究竟藏著怎樣的驚天秘密?

1.道德準則

韓昌文是昌文醫院的董事長,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他是國內著名的腦外科專家,一生治病救人無數,但此時面對一張自己的胸部CT片,卻神情黯然,束手無策。他的肺癌已到了晚期,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可心裡,卻還有些東西割捨不下。

突然,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剛一接通,裡面就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老師,試驗成功了!”韓昌文愣了一下,隨即拔腿就往停車場跑,邊跑邊喊司機:“快,快,去迪園!”

司機發動汽車,快速駛向郊外。半個多小時後,汽車駛入了一片小樹林,在樹林中間,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這裡便是迪園。

韓昌文衝進迪園,院子中央是一片草地,一隻綿羊在草地上吃著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跟在綿羊身後。

故事選《記憶》

這個中年男人叫樑棟,是韓昌文早年的一個學生。樑棟看到韓昌文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急忙上前攙住,韓昌文擺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綿羊,眼神中滿是熱切的期待。

只見綿羊用前蹄在草地上刨了兩下,連根帶莖扯出一束草,甩了甩草根上的土,三口兩口吞了下去。

“吃了,它真的吃草根了!”韓昌文像孩子一樣跳了起來,抱住樑棟不停地搖晃,“成功了,我們終於成功了!”他喊著喊著,眼淚竟然落了下來。

樑棟的胸口也劇烈起伏,他為了這個課題,已經在這個小院裡默默無聞地工作了二十多年,現在終於見到了成功的曙光。

過了許久,韓昌文才平靜下來,問樑棟:“你估計一下,如果要進行人體試驗,還要多長時間?”樑棟說,怎麼著也得三五年。

韓昌文的眼神立刻暗了下來,他喃喃地說:“三五年,太長了。”他從公文包裡抽出那張CT片,遞給樑棟。樑棟接過去,只掃了一眼,便顫抖著問:“怎麼會這樣?”

韓昌文苦笑著擺擺手說:“都是學醫的,說這些幹什麼。我只問你一句,三個月,只有三個月,你能讓我看到臨床試驗嗎?”

樑棟沉默了許久,說:“老師,您是這方面的權威,您知道,沒有足夠多的動物試驗支持,任何人體試驗都被嚴格禁止,這是醫學試驗的基本道德準則。我們只有一例孤證,還遠遠達不到臨床的要求。”

“可這一例就足以證明我們的理論切實可行!”韓昌文指指那隻綿羊,說,“你看,它已經完全改變了自己原來的習性。”

樑棟堅持說:“可人體試驗還要求……”

“別再給我說什麼要求!”韓昌文突然焦躁地打斷樑棟說,“我大半生的時間都撲在了這個項目上,我必須活著看到它成功!”

說完,韓昌文手忙腳亂地翻著自己的公文包,從裡面抽出幾張紙說:“樑棟,來簽字!只要你讓我活著看到課題成功,這些就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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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棟詫異地接過紙,上面是一份轉讓協議,韓昌文把整個迪園,包括地產、設備,也包括課題研究成果,全部無償贈與樑棟。只要樑棟簽下自己的名字,不僅馬上能擁有鉅額財富,還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這個領域的頂級權威。

樑棟愣了好長時間,還是把協議還給了韓昌文:“老師,我不能違背醫學研究最基本的道德準則。”

韓昌文狂躁地揮動手臂說:“準則也允許特例!”

樑棟毫不退縮地說:“只有在其他手段無法挽救病人生命,且處於緊急時刻,才允許特例存在,而且還要遵循受試者‘知情、同意’的原則。老師,我還記得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上您的課時,您就告訴我們,如果醫學研究者不遵循醫學研究的道德準則,便和魔鬼無異!”

韓昌文彷彿一下子被擊中要害,神情慢慢由亢奮變為萎靡。他又把協議塞給樑棟說:“不管怎麼樣,你簽了吧。如果我死了,迪園只有在你手裡,課題才有可能成功。你不會想讓我死不瞑目吧?”

聽了這話,樑棟有些難過,他想了想說:“我只要迪園裡面的所有設備,成果必須歸在您的名下。”

“隨你好了。”韓昌文站起身,朝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回頭對樑棟說,“永遠記住你的原則——特例、知情、同意。”

樑棟認真地點了點頭。

2.後繼有人

出了迪園,韓昌文吩咐司機:“去清江醫科大學。”

車子很快駛入了清江醫科大學。作為腦外科權威專家,韓昌文還是這所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在學校裡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實驗室。他走進實驗室,裡面有一位二十多歲的學生正在做神經內鏡手術訓練。他叫聶飛,年紀輕輕但在腦外科領域有極高的天分,深得韓昌文賞識。

韓昌文盯著牆上的高清大屏,大屏上清晰地顯示出聶飛的每一個動作:他握著電凝剪的手有些猶豫,過了好一會兒才試圖從海馬體旁繞過,但一個輕微的抖動,使得海馬體上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紋。

“停!”韓昌文懊惱地叫了一聲,一把推開聶飛,手指著監視器上的海馬體喊,“多少次了,怎麼又是這樣!”

聶飛十分沮喪,韓昌文看著他,嘆了口氣說:“算了,是我太心急了。”

聶飛耷拉著腦袋忍不住問了一句:“老師,為什麼老讓我做這一種手術訓練?”

韓昌文指指海馬體,說:“這裡儲存的不僅僅是人所有的記憶,還有人的‘人生’。”

聶飛有些疑惑,韓昌文乾脆坐下來解釋:“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把我的記憶全部清除,再把你所有的記憶移植過來,我的肉體就擁有了你以往全部的生活經歷。那麼你說說,現在在我這具肉體的意識裡,它到底是‘我’,還是‘你’?”

聶飛張著嘴,聽得目瞪口呆。韓昌文感嘆道:“病人術後失憶便是海馬體受損,我們挽救了病人的‘生命’,卻斷送了病人的‘人生’!所以說對海馬體的病灶處理,不允許有任何失誤,你練多少次也不為過!”

“不說這個了。”韓昌文突然岔開話題,從包裡掏出幾張紙,遞給聶飛,“看看這個,在下面籤個名。”

聶飛疑惑地接過紙,這是一份轉讓協議,韓昌文要把價值一個多億的昌文醫院無償贈與聶飛!聶飛毫無準備,好半天才語無倫次地說:“老師,這……這怎麼行?”

韓昌文平靜地把自己的病情告訴聶飛,然後說:“我不行了,這輩子最放不下的就是昌文醫院。我無兒無女,怎麼著也得為它找一個合格的管理者。”

聶飛推辭說:“您不是還有親屬嗎?還有方……師母。”

韓昌文情緒低落地說:“我是有個侄子,可那是個不成事的敗家子,昌文交給他沒幾年就得敗光。至於你方師母,她還年輕,也不是一個能幹事業的人。對她,我另有安排。”

聶飛奇怪地問:“可……為什麼是我?”

韓昌文說:“人選有兩個,我考慮很久了。一個是你,另一個是你沒見過面的師兄,比你大二十多歲,技術比我當年都好,只可惜是個書呆子,只能做研究。你雖然年輕,可我看好你的潛力,昌文交給你,我放心。”

聶飛有些激動:“老師,我從小便沒了父親,十多年了,您照料我,教育我,手把手教我學醫,我才能走到今天,在我心裡其實是把您當父親看的。您已經給了我這麼多,我怎麼能再拿走您的昌文?”

韓昌文把手搭在聶飛的背上,動情地說:“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什麼不肯幫一個快死的老人實現他的願望呢?”

聶飛看看協議書,抹一把淚,猛然在協議書上籤上名:“老師,我向您發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一定要讓昌文發揚光大!”

“好,好!”韓昌文長舒一口氣,欣慰地收回協議書,手哆哆嗦嗦地往包裡塞,可因為手抖得厲害,不僅沒塞進去,反而又帶出幾張紙,飄下來撒了一地。

聶飛撿起那幾張紙,看了一眼馬上一愣,心痛地說:“老師,您……”

這是幾張遺體捐獻意向登記表,韓昌文笑笑說:“都是學醫的,人死了這臭殼子還有什麼用,一把火燒了也是浪費。捐給科研單位,就當廢物利用吧。正好,你字寫得好,給我填填,待會兒還得去紅十字會登記。”

聶飛捏著那幾張紙瞪了半天,掏出筆說:“好,我填!”聶飛飛快地在姓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韓昌文一把推開他,生氣地說:“胡鬧!你年紀輕輕捐什麼遺體?”

“又不是現在就捐,我也是學醫的,這點覺悟還是有的。”聶飛執拗地扶住韓昌文的胳膊說,“您就別管了,等我把我們兩人的一起填好,再找您簽字。”

韓昌文無奈地說:“你這孩子!行吧,明天晚上你給我送到家裡來,我讓你方師母給你做好吃的。”

3.突起風波

第二天傍晚,聶飛應邀來到韓昌文家。他按響門鈴,一個女人開了門,正是韓昌文的妻子方麗。方麗一看是聶飛,神情一黯,錯身讓聶飛進屋。

韓昌文見到聶飛很高興,聶飛把他們兩人遺體捐獻意願書的回執遞給他,他只掃了一眼便扔在一旁,然後吩咐方麗準備晚飯。

就在此時,大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撞開了,一個流裡流氣的男人氣急敗壞地闖進來。

韓昌文皺起眉怒道:“韓強,你又發什麼瘋?!”

來人正是韓昌文的親侄子韓強,只見他把幾張紙,重重地摔在韓昌文面前說:“老叔,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把咱老韓家的東西,全部送給外人!”

韓昌文拿起紙一看,就是那份關於昌文醫院的饋贈協議,只不過這是份複印件。他壓壓怒火,說:“醫學上的事兒你不懂,昌文醫院你肯定管不好。你是我唯一的侄子,我不會不管你的。”

韓強甩著胳膊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唯一的侄子?我爹都告訴我了,小時候家裡窮,爺爺死得早,是我爹掙錢供你上的學。沒有我爹,能有你的今天?我平時也親爹一樣供著你,你就這樣對我們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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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昌文氣得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一陣,他才掙扎著說:“你別急,我忘不了你,更忘不了你爹!昌文醫院不適合你,留給你的東西早就安排好了,夠你花一輩子了。”

韓強一蹦老高說:“我不要,我只要昌文醫院!”

韓昌文氣得直翻白眼,聶飛急忙扶著他平躺在沙發上,轉身對韓強說:“你不要大吵大鬧好不好,老師身體很不好,還是讓他休息休息再說吧。”

韓強猛地一把推開聶飛:“你算什麼東西!”聶飛沒有提防,退了幾步,“撲通”一屁股坐在地上。方麗尖叫一聲,衝過來擋在韓強面前:“你幹什麼!”

韓強看看地上的聶飛,又看看方麗,“嘿嘿”一笑說:“怎麼,心疼了?我就打你的心上人了,你怎麼著吧?”

方麗的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韓昌文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跌跌撞撞撲到韓強身上,舉著巴掌想打他:“我打死你這個混賬東西!”

不料,韓強一把捉住對方的手說:“老叔,這就是你選的聶大博士吧,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位聶大博士不僅要你的醫院,還要你的老婆呢。”說著,他摸出手機,舉到韓昌文眼前,“我可從來不胡說八道,你看,鐵證如山!”

手機裡有十幾張照片,主人公都是聶飛和方麗。二人舉止極為親密,任誰都能看出他們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

方麗的臉色更白了,她尖叫著問:“你怎麼會有……原來是你偷了我的手機!”韓強得意地說:“就是我,你能怎麼樣?怕了吧?”

韓昌文像被抽走了精氣神,一下子癱軟下來,神色悲涼。韓強看著韓昌文說:“老叔,你也真是的,選來選去,就選了這麼一對兒白眼狼!”

聶飛把韓強推到一邊,在韓昌文面前蹲下說:“老師,照片是真的,是我對不起您,韓強說得對,我沒有權利得到昌文……”

方麗突然擋在聶飛面前說:“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她又轉身對著韓昌文說,“我說的你信不信都沒關係,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在我們結婚前,我和聶飛就是一對戀人,前前後後處了四五年。後來聶飛出國深造,在國外出了意外,急需一大筆錢救命。為了那筆錢,我才嫁給了你,可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

韓強“撲哧”一笑:“我老叔都六十多歲了,你倆年紀輕輕乾柴烈火的,還能一點事兒都沒有?誰信!”

韓昌文顫抖著手指著韓強說:“滾!醫院給誰也不能給你這個混賬東西,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韓強一下子蹦了起來:“老叔,你綠帽子都戴了,該不會還想把醫院給這小子吧?我們老韓家可丟不起這人!”

這時,韓昌文那個心腹司機從門外進來,伸手扭住韓強的胳膊往上一提,韓強殺豬般地叫起來,他被司機扭著出了門,邊走還邊罵:“這事兒沒完,咱們走著瞧!”

聶飛欲言又止,韓昌文朝他擺擺手:“你也先回吧,讓我靜靜。”

聶飛朝韓昌文深深鞠了一躬說:“對不起老師,您知道國外那家醫療公司一直在聯繫我,我想這兩天就出國。以後我就不回來了……”

4.疑雲漸起

聶飛走後,韓昌文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方麗給他蓋上毛毯,隨手撿起韓昌文的公文包。公文包不大,中間有東西鼓鼓囊囊的,方麗感到奇怪,掏出來一看,是個小藥瓶,藥瓶的標籤上寫明是一種強效安眠藥。藥瓶很輕,方麗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片藥,藥片上還有幾個英文字母。方麗也是學醫的,她立刻認出了這種藥——環丙拉定。可這根本不是什麼安眠藥,它的作用十分獨特,對大腦活動有很強的抑制作用,病人服用後往往會處於一種類似腦死亡的假死狀態。

方麗十分納悶,韓昌文為什麼要隨身攜帶這種藥呢?

方麗又在包裡發現了一份文件,正是樑棟簽署的那份迪園贈與協議。又是迪園!方麗和韓昌文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次聽到韓昌文無意中提到迪園,她知道丈夫在那裡有個重要的課題項目。可這個迪園到底在哪兒?那是個什麼樣的課題?若是正常的醫學課題,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妻子諱莫如深呢?

方麗緊緊攥著藥瓶,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一大早,方麗見韓昌文還在沉沉睡著,便把司機喊來,說自己的車沒油了,要出去辦點急事,讓司機把韓昌文的車鑰匙拿來。

司機看著方麗開車遠去,不禁有些疑惑,那車是一輛大型SUV,為了操控感特意配備了手動擋,一個女人怎麼會想駕駛這樣的車呢?他快步來到方麗的車前,發現油箱是滿的。方麗在撒謊!司機立刻回到房中,叫醒韓昌文。

而方麗把車開出別墅後,就打開了導航,導出了昨天的行車軌跡。軌跡上有四個地點顯示長時間停車,其中三個分別是家、昌文醫院、清江醫科大學,另外一個位於郊外,這個地方會不會就是迪園?方麗朝這個郊外的地點開去。穿過一片小樹林,方麗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她覺得,這一定就是迪園。

此時,樑棟正在裡面照料那隻綿羊,見一個女人突然推門進來,驚訝地問:“你是……哦,你是方……師母?”方麗也認出了樑棟,兩人只是在她和韓昌文的婚禮上見過一面。

方麗臉一紅說:“沒什麼事兒,路過順便來看看項目進展得怎麼樣了。”

說到項目,樑棟立刻兩眼放光,他輕柔地撫摸綿羊的頭說:“這就是我們最新的成果,你看,它又開始吃草根了。”

“吃草根?吃草根怎麼了?”方麗疑惑不解,“羊吃草不是很正常嗎?”

“羊吃草正常,可吃草根就不正常了。”樑棟笑笑說,“你不知道,綿羊是不吃草根的,只有山羊才吃草根,我們成功地讓這隻綿羊擁有了山羊的記憶!”

方麗難以相信地問:“這……這怎麼可能?”

“當然有可能。”樑棟得意地說,“我們這個課題的全稱是‘海馬體記憶蛋白置換術研究’,簡單來說,就是把山羊海馬體裡的記憶蛋白,移植到了綿羊體內,這樣綿羊就擁有了山羊的記憶,在山羊的記憶裡,草根可是很好吃的呀。”

方麗突然臉色有些發白:“人,人也可以移植嗎?”

樑棟露出一副躊躇滿志的表情:“這就是我們的終極目標!只有做到這一點,課題才算圓滿成功!”

方麗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如果……如果把一個人的記憶移植到另一個人體內,這個新人到底是誰?是供體,還是受體?”

樑棟不假思索地說:“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記憶決定一切。”

方麗想到了韓昌文十幾年如一日嚴格訓練聶飛學醫,想到了昌文醫院的饋贈,想到了“海馬體記憶蛋白置換術”,想到了環丙拉定……這一切都指向了一種可能……

方麗突然像墜入冰窟一樣渾身發冷,忍不住尖叫出聲:“樑棟,你不能這樣!你老師他想……”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麗麗,你怎麼在這兒?”方麗回頭一看,只見韓昌文朝她走來,司機緊緊跟在身後。

韓昌文拉住方麗的手臂,責備道:“一個女孩子開那麼大個車,一點也不讓人省心。”說著,他就讓司機把方麗送回家。

方麗看著樑棟剛想張嘴,手腕上忽然覺得一疼,是司機抓住了她,拉著她就往外走。方麗掙扎著回頭看了一眼,樑棟感到有些奇怪,師母似乎還有話想對自己說,怎麼就這樣走了?

5.連環陰謀

方麗一回到家便被關進了臥室,連手機也被收走了。她坐臥不安地等了大半天,直到傍晚,韓昌文才推門進來。

方麗害怕地縮到牆角,韓昌文靜靜地注視著方麗,好一會兒才問:“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方麗哭著說:“你想把自己的記憶移植到聶飛腦子裡,你想佔有聶飛的身體!”

“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難怪當初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了你。”韓昌文滿意地點點頭,說,“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喜歡聶飛,不久以後就可以永遠和他在一起了,還多了一副睿智的頭腦。”

方麗苦苦哀求道:“聶飛他很可憐,從小就沒有父親,受了很多苦,你放過他好嗎?”

韓昌文搖搖頭說:“不可能了,他現在的一切都是我給的,就當是還我的債吧。”

方麗怒道:“聶飛他那麼尊敬你,你怎麼能這樣做?!”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做?”韓昌文激動地說,“二十多年了,你知道我為了這個計劃付出多少心血嗎?你知道了迪園課題,知道了我的意圖,可你不知道吧,聶飛在國外的意外,以及我們的婚事,都是計劃的一部分!為此我殫精竭慮……”

方麗猛地撲上去破口大罵:“卑鄙,無恥!”

韓昌文用力捏住方麗的肩,狂熱地喊道:“你根本不明白這一切的意義!聶飛只是第一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我的記憶將一代代傳下去,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長生不老,長生不老!人類追求了幾千年的東西,是我讓它變成了現實!”

“魔鬼!畜生!”方麗奮力掙扎道,“你不會成功的,樑棟不會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不,他會的!”韓昌文拉開公文包,從裡面取出一個藥瓶,標籤上寫著強效安眠藥。他晃了晃藥瓶,藥瓶裡的一片藥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朝方麗詭異地笑了笑,說:“因為他有他的原則:特例、知情、同意!”

這時,司機推門進來,從韓昌文手中接過藥瓶,轉身出門。一小時後,司機來到聶飛的住處,對聶飛說:“韓院長派我來,他希望你不要出國。”

聶飛情緒顯得很低落:“我已經買好了明天的飛機票,請轉告老師,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司機在飲水機上接了杯水,問:“你就不能再考慮考慮嗎?”

聶飛斬釘截鐵地說:“不!”

司機嘆了口氣,左手從杯子上劃過,一粒藥片落入水中,像一片薄冰快速消融。“你別激動。”司機端著杯子來到聶飛身邊,“韓院長也說了,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司機把杯子遞給聶飛,聶飛下意識地接過來,猛地喝了幾口。

司機回到沙發上坐下,看著聶飛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漸漸地,他的腳步越來越慢,眼神開始飄忽不定,不一會兒一頭倒在沙發上,掙扎幾下再無聲息。

司機迅速起身,把杯子裡剩下的水倒入馬桶,然後沖水,洗淨杯子放回原處。接著,他清除自己的指紋、腳印,最後來到窗口,看看窗外四下無人,這才俯身背起聶飛,來到樓下。他打開聶飛的車門,把聶飛塞到後座上,發動汽車,緩緩駛出。

司機沒有注意到,一條細細的油痕隨著汽車伸向遠方,就在剛才汽車停車的地方,一個黑影突然從地上爬起來,狼狽不堪地衝進旁邊的冬青樹叢。

那黑影正是韓強,他已經在這裡潛伏了好長時間,終於等到了天黑,見四周無人,這才鑽到了聶飛的車底下。可他剛剪斷了剎車油管,便聽到了腳步聲,嚇得他趴在車底一動不敢動,直到汽車從他頭上慢慢掠過遠去。

看著遠去的汽車,韓強發出一陣獰笑,可是,他在車底只看到兩隻腳,他並不知道開車的不是聶飛,而是他叔叔的司機。

司機開車駛往郊外,途中他撥通了韓昌文的電話,告訴對方自己正在通往迪園的路上。車子快到小樹林時有一個大下坡,在下坡路上車子越開越快,司機踩下剎車,可完全沒用。很快,車子失控撞向一棵大樹,然後在路上翻滾著,車體零件四下飛濺,最後隨著一聲巨響,車體撞斷一棵大樹,像一堆廢鐵,卡進了斷枝殘葉之間。

那頭,韓昌文接完司機電話後,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開始撥打樑棟的電話,吩咐樑棟立即做好手術準備:“昌文醫院收到一名病人,已經確診大腦海馬體病變,接近腦死亡。我仔細看了,現在唯一有效的方案就是海馬體蛋白置換。病人是遺體捐獻志願者,已經簽訂了協議,接受醫學試驗。”

這樣的巧合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儘管樑棟已經為這樣的機會準備了很久,但他還是遲疑地問:“手術沒有問題,只是……供體在哪裡?我們從哪裡取到蛋白?”

韓昌文沉默了一會兒,語調變得極為低沉,但很堅決:“我來做供體!”

樑棟嚇了一跳:“這怎麼可以……”

韓昌文打斷他說:“我沒幾天好活了,對我、對病人,這也許就是最後的機會……”

樑棟“啊”了一聲,他突然意識到這個手術裡面似乎含有一些超出手術本身的意味。

韓昌文大義凜然地接著說:“你什麼也別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早說過,為了這個項目,我死而無憾!”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轟響,樑棟嚇了一大跳,他將視線投向迪園外濃濃的樹蔭,心中莫名其妙產生了一絲不安……

6.陰差陽錯

過了一個小時,韓昌文開車抵達了迪園,濃濃的夜色裡,他並沒有注意到路邊的樹木和平時有什麼不同。他推開手術室的門,看到兩張手術檯並排放置著,兩盞無影燈燈火通明。聶飛躺在其中一張手術檯上,戴著氧氣面罩,臉色蒼白,額頭上有一道傷口,脖子以下被雪白的床單覆蓋著。呼吸機、體外心跳輔助儀都已開始工作,樑棟背對韓昌文站在手術檯前,盯著聶飛一動不動。

看到聶飛頭上的傷口,韓昌文一陣心痛,心裡暗暗埋怨司機不小心。他又湊近看看似乎沒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吩咐樑棟:“準備手術吧,要趕在大腦完全死亡前把病人救回來。”

樑棟依然背對著他一動不動,聲音有些古怪,似乎有著濃濃的悲傷:“他還這麼年輕……”

韓昌文看看手術檯上的聶飛,一臉惋惜地說:“是啊,他也是我的一個學生,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樑棟有些意外地問:“您認識他?”

“當然,如果不是恰好送到昌文醫院,又恰好碰到了我,沒有哪個醫生會想到檢查這個部位。”韓昌文說,“海馬體病變!病變正在向其他部位擴展,蛋白置換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有效的方法。”

“海馬體病變?”樑棟詫異地看著韓昌文,問,“你確定?”

“當然,是我親自做的檢查,絕不會錯。”韓昌文側身把背部朝向樑棟,“人命關天,別再猶豫了,開始吧。”

樑棟呆立片刻,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雙手開始劇烈顫抖。他開始整理麻醉靜滴注射器,平時熟練的動作此時卻顯得異常生疏,把滴瓶碰得叮噹作響。

韓昌文回頭看了一眼樑棟,安慰說:“不要緊張,你是全國最好的腦外科專家,只要按照我們平時制訂的方案,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樑棟咬著牙,右手捏著注射器針頭,左手食指按住韓昌文脊椎第三節,在針頭刺入皮膚前,樑棟又停下來問:“是你親自做的檢查?你確定是海馬體病變?”

韓昌文奇怪地看著樑棟說:“是呀,絕不會錯。”

樑棟不再猶豫,針頭猛地扎進椎管,韓昌文疼得“哼”了一聲。樑棟看著麻醉液一滴一滴注入韓昌文的脊椎,忽然說:“老師,今天上午方師母說‘你想……’,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麼了。”

“你胡說什麼!”韓昌文的音調尖銳刺耳,他回頭嚴肅地盯著樑棟說,“你是一名醫生,現在兩條人命在你的手中,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樑棟等著藥力慢慢擴散,過了一會兒才幽幽地說:“老師,你還記得我以前的戀人嗎?”

韓昌文感到漸漸麻木迷糊,樑棟的聲音像隔了層牆,他努力想了想說:“唔,那個和你好過的女生?”

二十多年前,樑棟有一個初戀情人,在大學時兩人便如漆似膠,竟然偷偷地住在了一起,後來被人發現,捅了出來。那時社會風氣十分保守,此事一下子引來軒然大波。當時,樑棟是韓昌文最得意的門生,韓昌文出面力挺,保住了樑棟的學籍,而那名女生在羞憤之下不知所蹤。畢業後梁棟多方尋找,她卻像消失了一樣,音信全無。樑棟心灰意冷,從此不再沾惹男女之情,一直待在這個小院裡做醫學研究。

樑棟緩緩說道:“老師,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就在前幾天我找到了她。當初她沒有留下來是因為有了身孕,二十八年了,她獨自一個人養大了那孩子。”

韓昌文感覺意識越來越迷糊:“唔,孩子……”

“我只見過他一面。”樑棟把頭轉向聶飛,輕輕撫摸他的臉,眼中浮現出那種父親對兒子的慈愛,“可我怎麼能忘呢?孩子,一見到你我就認出了你。”

“他就是你兒子呀……”韓昌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強撐起身子,旋即倒下,“怎麼是……他……”

“他就是我的兒子!”樑棟回頭盯著韓昌文冷冷地說,“沒有什麼海馬體受損,是吧?”

韓昌文拼命掙扎,想讓自己清醒過來:“不,不,不,是我親自做的檢查,不會錯!”

“沒什麼海馬體損傷,沒什麼腦死亡,甚至沒有昏迷,他只是在沉睡。你不要爭辯,不用任何儀器,每個搞醫學的都可以分辨出來。”樑棟揪住韓昌文的胸口說,“你給他服用了什麼?安眠藥?怎麼會是安眠藥呢?如果是環丙拉定之類的,我一定不會懷疑。你是專家,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樑棟的聲音像塞在棉花團裡,韓昌文感覺身體越來越麻木,腦子越來越迷糊:“安眠藥?怎麼可能是安眠藥?”

韓昌文不知道,他讓司機偷偷放到聶飛杯中的,並不是可導致疑似腦死亡的環丙拉定,而是一片真正的高效安眠藥——方麗出於女人特有的敏感,偷偷調換了藥片。

樑棟開始調試激光刀,韓昌文頓了一下,突然清醒了一些:“樑棟,你……你想幹什麼?”

“老師,你說我想幹什麼!”樑棟痛苦地說,“我還能幹什麼?你不就是想要這具身體嗎?我給你!”

樑棟猛然拉開蓋在聶飛身上的床單,手術檯上是一具幾乎完全破碎的身體,巨大的撞擊已經徹底摧毀了這具肉體的生機。

“啊!”韓昌文嚇得尖叫起來,扭動身體拼命掙扎,“司機……司機在哪兒?”他不知道司機還在那片小樹林裡,在汽車碎片裡被擠成了一堆爛肉。

樑棟戴上消毒手套,把韓昌文的頭扭向左邊,在他的右額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然後舉起激光刀,對準十字慢慢切下……

韓昌文的掙扎徹底消失,巨大無比的空虛像黑暗一樣將他慢慢吞沒。在這具肉體記憶的盡頭,是這樣一句若有若無的話:“孩子……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這就給你一具新的身體……雖然有點老……相信我,以後會有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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