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天，漂流9000多公里，阿爾瓦倫加（Salvador Alvarenga）
幾乎跨越了赤道的四分之一。從風暴中倖存後，他乘著一條無帆無槳的漁船，自墨西哥海岸漂到太平洋腹地。這名漁民成了海上傳奇，卻也遭受質疑。暴曬、飢餓、壞血病、鯊魚，他如何躲過這些海上殺手？他是否謀殺並吃掉了同伴？
紛擾之下，真相其實很簡單。離開陸地的14個月裡，他只做了一件事——活下去。
埃邦環礁位於太平洋中部，是地球上人煙最稀少的地區之一。2014年1月30日，剛剛吃完早飯的埃米聽到有人在喊，循著聲音望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披頭散髮的白人在朝她走來。（除特別標註，文中引用信息均來源：《438天》，喬納森·富蘭克林/著，譚圖/譯）
那人只穿著短褲，大腿瘦得像麻稈，正醉漢一樣挪著步子過河。他長著一臉絡腮鬍，捲曲的齊肩棕發肆意披散，看起來像個野人。
阿爾瓦倫加登陸後的第一張照片，攝於他上岸後不到48小時。圖片來源：nbcnews.com
一番對峙後，埃米夫婦將這個流浪漢接回了家。他一連吃了三頓飯，幾張餅下肚後，他指了指火，又在紙上畫了大海和船，接著用埃米聽不懂的語言大吼大叫。
埃米一直生活在太平洋腹地的小島上，不知道這人說的是西班牙語。她只是笑笑搖頭，完全想不到眼前的野人將來會成為新聞明星。當然，她也無從得知，阿爾瓦倫加來自墨西哥，這是他14個月以來第一次看到火……
阿爾瓦倫加的漂流範圍：從墨西哥海岸到太平洋腹地，行程9000多公里。圖片來源：theguardian.com
遭遇風暴
上一次站在陸地上，阿爾瓦倫加還在萬里之遙的科斯塔阿祖爾。多年前他拋下妻女，為躲避仇家來到這個小漁村，靠捕魚維持生計。
阿爾瓦倫加的船有7米多長，沒有船艙和船篷，類似獨木舟。船中央放著一個1.5米長、1.2米高的冰櫃，用來裝魚。
2012年11月，風暴要來了，可他渾不在意，富貴險中求，除非是颶風或宿醉，沒有什麼能阻擋他。這次隨他出海的是一個名叫科多巴的小夥子。因為搭檔臨時有事，他只好找了這個22歲的新手來幫忙。
帶新手出海要冒風險，但阿爾瓦倫加從11歲開始就在海上討生活，36歲的他比誰都更知道怎麼對付大海。他駕著船在巨浪中穿行，很快就收穫滿滿，準備返航。
被打撈起來的漁船。圖片來源：nydailynews.com
然而，風暴越來越大，浪頭將船高高拋棄，足有3層樓那麼高。他閃轉騰挪，艱難地向著海岸前進，科多巴則忍著暈船機械地舀水。還有20千米就靠岸，發動機偏偏罷工了，他拿起無線電求救，
這裡浪太大，船裡進了很多水。現在就來，我可頂不住了！面對自然，捕魚高手也不得不認輸，這是阿爾瓦倫加最後一次和墨西哥的朋友通話。
失去動力的小船被風吹進大海，離岸邊越來越遠。他們把捕獲的魚倒進海里，增加穩定性。將冰櫃倒扣，輪流躲進去避風。風暴還在肆虐，小船隻要有一半進水，註定會沉船。
舀水，舀水，舀水！他們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一刻都不敢停下。
巨浪將船拋起。圖片來源：電影《荒島餘生》
掙扎求生
5天的狂風巨浪終於平息，連日來第一次沐浴陽光，阿爾瓦倫加心情大好。他決定給小船取一個新的名字——泰坦尼克，
比起另一條泰坦尼克號，我的小船成就大多了。那一條怎麼著了呢？沉到海里了！一無所有——此時，小船離岸已經450千米，早就超出了搜救範圍。兩人僥倖逃生，但幾乎已一無所有：
- 備用水和食物被沖走了；
- 所有漁具早就飄到幾千米開外；
- 無線電和導航儀壞了，被阿爾瓦倫加丟進海里；
- 盛怒之下，他還把發動機砸了稀巴爛。
一滴淡水也沒有。
海面到處飄著椰子，誘惑著阿爾瓦倫加游過去。然而，他深知其中的風險，這裡鯊群眾多，分秒之間，你就可能淪為它們的美餐。多年的航海智慧佔了上風，他決定等椰子靠近再出手。
兩人藏身的藍色冰櫃。圖片來源：theguardian.com
烈日灼人，他們蜷在冰櫃中躲避風吹日曬。但乾熱的空氣無處不在，身體的水分被不斷蒸發，阿爾瓦倫加祈禱快點下雨：
快乾死了，非常絕望。周圍都是水，可你就要活活渴死，這種懲罰太殘忍了。飢渴交加——雨一直沒有下，飢餓又逼得人發瘋。船上還剩一把砍刀，他尋思可以切下最沒用的左手小指來吃。最終，因為沒有把握止血，可憐的小指才得以保全。
我餓得想吃自己的指甲，吃各種零碎的東西。
阿爾瓦倫加隨身攜帶的魚刀。圖片來源：telegraph.co.uk
他又打起扳機魚的主意。沒有漁具，只能靠自己。他跪在船沿，雙手伸進水裡，做成魚籠狀。只要有魚游進來，他雙手一扣就能抓住它們。科多巴接著將魚清理乾淨，切成小條在太陽下曬乾。
海上漂來的垃圾，成了寶藏。
- 他們把空水瓶撈起來，用於儲備雨水；
- 一塊麵包、變味的牛奶、被油浸過的胡蘿蔔，相當於一頓大餐；
- 海藻裡總能找到螃蟹和小魚。
9天過去，兩人只是喝了自己的尿和一點過期牛奶，絕望之下，他們開始尋找露水。
在船體正中劃下一條不存在的線，將船等分，兩個人就伏在各自的地盤裡，從船頭到船尾把船舔了一遍。尤其是窪陷處，得格外仔細，那裡最可能保存幾滴晨露。
阿爾瓦倫加駕駛的漁船。圖片來源：edition.cnn.com
生機重現——可能是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夜裡，阿爾瓦倫加聽到“咣啷”一聲，有什麼撞上了小船。出了冰櫃一瞧，他喜出望外，是海龜！
把撞上門的倒黴傢伙搬上船，阿爾瓦倫加馬上抄起刀子。
都渴成這樣了，乾脆喝血吧。他一邊催促科多巴，一邊在發動機裡找管子，用來做成吸管。科多巴擺擺手拒絕了，他只好自己啜吸海龜血。喝夠了血，他把龜肉剁成塊，分成兩份。自此兩人靠著龜肉恢復體力，而科多巴仍然拒絕喝血。
墨西哥海岸附近的海龜，政府開設了海龜保護區，禁止偷獵。圖片來源：discoveringice.com
只要能活命，阿爾瓦倫加什麼都能吃下去。多呼吸一次，就多一點生存的希望。漂流第13天，雨點噼裡啪啦砸在船上，形如枯木的兩人欣喜若狂。
兩個人張大嘴巴，脫掉衣服，吸收著每一滴水。大雨如注，之前收集的垃圾終於派上用場，所有水桶和水瓶都接得滿滿的。
水危機暫時解除，而食物還遠遠談不上充足。阿爾瓦倫加是天生的獵人，又想到了好幾種捕食方法：
- 從發動機上拆一根鐵條，壓彎磨出尖做成魚鉤，釣上了不少鯕鰍。
- 趁晚上海鳥到船上歇腳，一手迅速抓住鳥腿，一手掐住鳥脖子。然後折斷鳥的翅膀養在船上，隨時來吃。
- 在空瓶上挖一個洞，裡面放上鳥骨頭當誘餌，做成魚籠。再用其他空瓶做浮標，偶爾能在魚籠裡發現小魚。
年輕時的阿爾瓦倫加，從11歲開始就在海上討生活。圖片來源：nydailynews.com
海上一年
沒過多久，他們就找到了海上生存之道。船上養著烏龜和海鳥，撿來的水瓶儲存雨水，兩人白天躲在冰櫃裡，到了晚上才出來活動。他們有時像冒險的少年一樣，仰面躺在船上，將星星勾畫成各種形狀，自己發明星座。
阿爾瓦倫加漸漸適應船裡的生活，漂流的日子看似可以長久維持。
然而，變故不會提前敲門，第118天，科多巴死了。
伊齊基爾·科多巴，年輕的漁民，也是當地的足球明星。圖片來源：telegraph.co.uk
同伴離去——這位新手一直沒能適應海上生活，
- 船前後飄蕩，讓他頭暈目眩，沒有一分鐘安穩；
- 風浪大時，他就開始嘔吐；
- 他堅持認為兩人早晚是死，而不像阿爾瓦倫加那樣相信生機在望，
一次中毒事件成了導火索。科多巴腹痛如絞，不停嘔吐，他發現海鳥的腸道里藏著一條尚未消化的有毒海蛇。雖然兩天後他就完全恢復，卻再也不肯生吃海鳥。
科多巴越發消瘦和絕望，甚至嘗試投海自盡。阿爾瓦倫加一次次將他攔下，給他講未來上岸後要做的事，試圖喚起科多巴的求生欲。
然而，一切收效甚微，科多巴還是停止了呼吸。
別丟下我！你得打敗死神！你讓我一個人怎麼活！無論阿爾瓦倫加如何呼喊，大海茫茫，一片寧靜，再沒有人可以回答他。
獨自漂流。圖片來源：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與屍長談——他將科多巴的遺體放在凳子上，不讓其沾水。第二天，他從冰櫃裡出來，看到科多巴坐在凳子上，好像在曬日光浴。他開始自問自答：
——睡得好嗎？——我睡得很好，你吃早飯了嗎？——我吃了，你吃了嗎？——我也吃了，在天堂裡吃的。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阿爾瓦倫加將屍體當作好朋友，說了許多故事。
在科多巴死後第六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和屍體促膝長談。在月光下，科多巴像木乃伊一樣，早已變紫發黑。阿爾瓦倫加如夢方醒，將朋友投進了大海。
流落荒島，只能和排球說話。圖片來源：電影《荒島餘生》
一心求死——世界變得一片空白，阿爾瓦倫加孤零零地漂在海上，信心開始動搖。當一艘船路過，卻完全沒有發現他後，這名樂觀的海上獵手徹底崩潰了。
一了百了算了，我受的罪夠多了。望著船下來往的鯊群，他想自己很快就會被吃得乾乾淨淨。尋死的念頭日復一日，直到他想起自己13歲的女兒。當他離開家鄉時，女兒只有1歲多，難道到死都不能再見一面嗎？
他重燃鬥志，為了再見到女兒，他要回到岸上。
阿爾瓦倫加的女兒，父親離開時她只有1歲。圖片來源：ctvnews.ca
與鯊同遊——月圓月缺，阿爾瓦倫加漂進太平洋腹地。一年多以來，他有過諸多奇遇。
一隻鯨鯊好奇地與他同行。這是地球上體積最大的魚，體重超過10噸。它時而懶洋洋地在船底漂浮，時而張大嘴巴將魚群吸進肚裡。
阿爾瓦倫加常常趁機捉住鯨鯊嘴裡漏掉的魚，有時還能觸摸到鯨鯊綴著白點的皮膚。他將這隻海中巨獸當作好朋友，有時一聊就是幾個小時。
告別鯨鯊，他見過死去的鯨魚像冰山一樣漂在海上，被無數海鳥和鯊魚蠶食。他捉到一隻黑色的海鳥，取名潘喬。他們日夜相伴，有時他給潘喬講故事，有時又向潘喬學鳥叫。
奇幻的海洋世界。圖片來源：電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劫後餘生
當阿爾瓦倫加看到遠處的燈火時，已經是他漂流的第424天。
絕望等待——此前，他進入赤道無風帶，又經歷了一次食物和水危機，不得已吃掉了潘喬。一艘大船在他身後40多米路過，船員向他揮手致意，但沒有人施救。他大喊：
你們以為我是來這裡散心的嗎？這次擦肩而過摧毀了他，他懶得捕魚，什麼也不想做。他想起科多巴臨終時的虛弱，漂流一年多，絕望終於捕獲了這位頑強的漁民。
我不會自殺的，但是我等著，等著死亡的到來。
阿爾瓦倫加獲救後體力虛弱，行走時需要護士攙扶。圖片來源：telegraph.co.uk
首次上岸——阿爾瓦倫加等來的不是死亡，而是真實的陸地——他已經太久沒有見過海岸了。
風力強勁，小船飛快地漂向一座小島。他抹掉擋住眼睛的雨水，不是幻象，小島的確在那裡。
3千米，2千米，1千米……阿爾瓦倫加焦急等待著，他本打算游泳上岸，但又擔心體力耗盡。終於，離岸邊只有不到10米了！
他護著頭部，舉起雙臂，縱身一躍！
埃邦環礁，位於馬紹爾群島南端，阿爾瓦倫加在此獲救。圖片來源：telegraph.co.uk
雙腳一接觸海，他就哈哈大笑起來，水深只到腰部。長期住在狹窄的船上，他雙腳虛弱無力，幾乎是一邊漂浮一邊被浪衝上了海灘。潮水退去，他伏在沙灘上，
我足足趴了一分鐘，手裡抓著一把沙子，像抓著寶貝一樣。雄雞啼曉——阿爾瓦倫加爬上一處小山丘，躲進樹林。那裡可以遮風擋雨，他還敲開椰子，久違地喝到了椰子水。睡夢中他好像還在船裡飄蕩。
第二天一早，劫後餘生的喜悅淡去，他有些後悔沒有把船拖上來。如果這裡只是無人的荒島，他可不能繼續一個人活在這裡。
馬紹爾群島的米利環礁。圖片來源：telegraph.co.uk
然後，他聽見了“世界上最壯麗的聲音”，一隻雄雞的報曉啼鳴。
接著，他被埃米夫婦救下。在眾人的幫助下，他回到了家鄉，與女兒團圓。
因為438天的海上奇遇，他成了全球新聞的焦點。他的故事被稱為真實版的《荒島餘生》，美國記者喬納森·富蘭克林將這段經歷寫成書《438天：在死寂與鯊群的陰影下》。
海上傳奇——438天，漂流9000多公里，阿爾瓦倫加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在海上失蹤一年倖存下來的人。
《438天》，喬納森·富蘭克林/著，譚圖/譯。圖片來源：douban.com
2015年《438天》出版後，科多巴的家人起訴阿爾瓦倫加謀殺並吃掉了同伴，要求他賠償100萬美元。其實早在他剛剛獲救後，他就接受了相關調查，並通過了測謊儀測試。證據顯示，阿爾瓦倫加並沒有說謊。
同時，生存專家對他的海上奇遇進行了分析，
- 他看起來並不像人們想象中消瘦，是因為海龜含有皮下脂肪，生吃海龜有助於保持體重；
- 生魚富含維生素，讓他得以避免壞血病；
- 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漁民，懂得利用冰櫃遮陽……
阿爾瓦倫加接受訪問醫生富蘭克林·豪斯的治療。圖片來源：nydailynews.com
劫後餘生，阿爾瓦倫加開始怕水。原本他熱愛海洋，無懼一切，敢徒手捉鯊魚。現在他即使想一想大海都會覺得恐慌，再也不肯出海。在接受採訪時，他講起科多巴的死：
我已經做了一切努力幫他活下來，我並不感到內疚，但還是很難過，他那麼年輕，原本有大把的未來。（信息來源：視頻《483 Days on the Sea: Salvador Alvarenga Interview》）當被問起在14個月漂流中最重要的經驗是什麼，他說：
一切都是最基本的：你必須吃，必須喝水，適應環境。我不得不喝尿，需要學會捉鳥。
回到家中幾個月，阿爾瓦倫加依然怕水。圖片來源：theguardian.com
電影《荒島餘生》中，湯姆·漢克斯為了鑽木取火數度崩潰，當火光乍現，他欣喜若狂，一個人在海邊手舞足蹈。重回文明社會，輕輕一按，火光便亮起，活著重新變得輕而易舉。憶起荒島歲月，他對朋友說：
我要繼續保持呼吸，誰知道潮水又會帶來什麼呢？
阿爾瓦倫加和父母團聚。圖片來源：nydailynews.com
重回陸地，阿爾瓦倫加最想念的是家鄉的玉米餅。沒有人能體會到玉米餅帶給他的那種巨大喜悅。生命的可貴，由他講來，一定比電影人物更具說服力：
保持強大。正面思考。你要是朝壞處想，那麼必敗無疑。放眼未來，生命是多麼美妙！你怎麼捨得了結自己的生命呢？人生中免不了會遇到挑戰和懲罰，你必須和它們戰鬥！閱讀更多 戶外探險outdoor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