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鄂倫春,是平生去過最寒冷的地方。
小夥伴們問我要不要去鄂倫春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打開導航地圖,看看這是啥地方?以前沒聽說過。
然後查一下那裡的當地氣溫,三十六度,零下。
天了嚕,這是要冷S人的節奏啊!我那件陳年掉毛的羽絨衝鋒衣,不知道還撐得住不?
小夥伴說,快點,你去不去。
我說,我去。
冬的火車開過阿里河
飛機經北京中轉哈爾濱再中轉,降落在加格達奇。(好吧這個地方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離開機場,車子衝進莽莽的大興安嶺的密林深處。
鄂倫春自治旗位於呼倫貝爾市東北部,大興安嶺南麓,嫩江西岸,中俄邊境附近。呼倫貝爾已經很大了,而鄂倫春是呼倫貝爾市面積最大的旗。
鄂倫春旗中心在阿里河鎮,這是個年輕的小鎮。
幾十年前,這裡還是密林莽莽的人跡罕至之處,只有居無定所的鄂倫春族人在此狩獵,解放後,人民政府在此開始設置定居點和開墾森林。
火車開過阿里河鎮,在這裡停靠的,都是最慢的綠皮火車。
無論去呼倫貝爾首府海拉爾,去哈爾濱,還是去距離最近的漠河,都得坐十小時以上的火車。
鐵道工老孫,從1987年開始在這個火車路口上班。
花三十年的時間看守一個路口,守候著每天三五班的火車路過,不知道是什麼體驗。
阿里河的常住人口很少,寒冷的冬天大家更是很少出門,遊客幾乎沒有。
所以,這裡可以看到最乾淨最平整最安靜的雪地。
隆冬裡,家家燒起煤球取暖,小鎮也就籠罩在煙霧中。
偶爾有個人或者有匹馬安靜走過,足跡一會就被風雪湮沒,小鎮依然乾乾淨淨的。
鎮上的冰雕,壯觀和精美當然沒辦法和哈爾濱的冰雪大世界相比。
但安靜地牽著手,看看安靜的雪意,也是很不錯的呢。
朝陽裡,阿里河小鎮慢慢甦醒。
街上依舊很安靜,陽光打在早點店的炊煙上。
熱奶茶冒著煙,山丁子果醬烤餅冒著熱氣,炸油條冒著熱氣。
零下三十六度裡,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溫暖了。
永遠的鄂倫春
誰都有一個打獵捕魚,遊牧天涯的夢
鮮卑族遺址嘎仙洞,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秦漢時期,匈奴的鐵騎曾匆匆掠過。
拓跋鮮卑的先人在此擇洞穴而居,後來,他們南望中原,躍馬如風。
前秦後燕,北魏南齊,金戈怒馬的鐵血年代,這個狩獵的民族曾造輝煌,直至最後慢慢被同化湮滅在歷史塵煙之中。
到得後來,這片山中密林,成了鄂倫春人的天下。
在中國五十六個民族裡,鄂倫春是人數最少的一個,至今只有8000人。
他們不遊牧,不墾荒,他們的唯一生存辦法,是打獵。
這片茫茫雪原,曾經林深茂密,野生動物多得可以自動跳到鍋裡。
跨上槍,騎上馬,到森林裡去。
舊時曾經有一首洗腦神曲:
“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
森林裡住著勇敢的鄂倫春,
一呀一匹獵馬,一呀一杆槍,
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呀打不盡”
說的就是他們。
鄂倫春的宗教崇拜是薩滿教。
山中萬物,皆可為神。
太陽、月亮、北斗星、火、天、地、風、雨、雷、水、青草、山,都是他們崇拜為神的對象。
山林裡的兇猛動物熊罷虎豹,也是他們的神祗,鄂倫春人稱它們為“寶日坎(神)”和“烏塔其(老爺)”。
鄂倫春老熟人見面時,要互相踢腳,扭腰來打個親熱的招呼。
鄂倫春人的舞蹈充滿野性,他們模仿黑熊的搏鬥嬉戲。互相吼叫“哈莫”、“哈莫”。
“依和訥嫩”是氏族的集體舞蹈,十幾人為一組,一人居中央,其餘人手拉手圍成圈兒跳。這種舞蹈一般是在氏族重大事件慶祝的時候跳起來。
鄂倫春老奶奶在製作樺皮盒子。
他們長居山林,飲食器皿皆取材自漫山遍野的白樺林。
樺皮製成的酒杯水桶飯碗輕巧精緻實用,質量好的能用上好幾十年。
他們的服飾也取之於狩獵,四季的狍子皮質量不一樣,適合做各種的服裝。
用狍子頭皮製作的”狍皮帽“,還帶著兩個角,戴起來萌萌噠。
狩獵的鄂倫春人,可能是中國最野性又浪漫的少數民族。
鄂倫春族的拉棍比賽,通常都毫無意外地由噸位最重的大胖子勝出。
今年的冠軍是體重220斤的大胖哥。
押加就像單人的拔河比賽,不過比賽姿勢比較奇特。
紅綢子勒著感覺好疼,這個比賽,除了體重夠,腳力也很重要。
馬和獵犬是鄂倫春獵人最好的朋友。
他們通常進山數月,放馬山林,只有狗和馬是相依為命的夥伴。
遭遇熊虎野豬等猛獸,訓練有素配合緊密無間的獵犬們,常常能在最後的搏鬥中獲勝。
1996年,大興安嶺開始全面禁獵,2013年,大興安嶺封山禁止砍伐林木。
定居之後的鄂倫春人,開始將生計轉向農耕和放牧。
生活安逸了不少,然而在冬天的大好進山打獵日子,也只能閒坐家中,一杯濃茶,遙望窗外的群山雪林了。
彪悍英姿的鄂倫春獵手,也終將慢慢成為一個永遠的傳說。
明月升起在大興安嶺的群山密林間。
這裡,曾有多少名叫鄂倫春的夢。
世界盡頭的冷酷仙境
嚴寒之境,美到失語
夕陽時分的達爾濱羅畢拉河,深山寧靜,河水冒著熱氣,了無人跡。
甘河日出時的霧凇。
甘河是開車路過時,無意中發現的風景。
這裡沒有旅遊景點,只是一條安靜的不凍河,和漫山遍野的霧凇。
在鄂倫春,一天裡氣溫最低的時候是早上日出前的八點鐘。
那天早上,甘河邊日出前的氣溫是零下四十度。
把所有能穿的衣物鞋襪都穿上了,可是還是忍不住的那個抖啊。
看看小夥伴們,個個冰滿臉,鬢如霜,如同剛從冰箱急凍層裡爬出來的。
晨光下的甘河河谷霧凇。
初升的太陽,透過迷霧與樹梢,散發出金色光芒。
河中的堅冰,在湍急的河水沖刷下呈正圓形,是自然的妙造。
(想掏手機出來拍張顯擺朋友圈,差不多滿電的手機,掏出來十秒後,凍得自動關機了……)
白樺林的倒影,給冰冷的河水帶來一抹暖意。
河中脆弱的冰花,形成水墨般迷人的紋理。
雪中的不凍河流又美又寧靜,但其實拍照的時候冷得直在河邊跳腳。
世間有些美景難遇難覓,然而有緣得見,便不負千辛萬苦。
河中漂浮的堅冰,碰撞碾壓,砰啪之聲不絕。
霧氣晨光中的小河,如大江大海般雄渾。
雪中的小夥伴們。
如果你恨一個人,讓ta跟風光攝影師去旅遊一次。
摸黑零下四十度,在戶外走兩個小時,還要踩著沒有路齊膝深的雪,爬上高高的山坡去等日出,這些人實在是太特麼瘋狂了。
當然如果你愛一個人,應該帶ta去拍風光。
世間很多好景色,只有瘋了一樣的攝影師能看到。
夕陽將落的畢拉河,一隻水鳥突然飛起。
這裡有中國最寒冷的冬天,也有難得一見的極致之美。
雪地裡,小夥伴紛紛玩起灑熱水遊戲。
熱開水在空中化為雪花散開,如同一瞬間的孔雀開屏。
最後我們所有的熱水都撒光了,只能靠吃雪解渴。。。
林深處,水盡頭
幸有我來山未孤
往大山裡走,雪乾淨得不忍心往上踩。
最後我們商量好了,別往這條路上走了,把這片乾淨的美留著,不可糟蹋。
朝陽裡的雪原,漫山遍野的白樺林,色彩勝秋豔。
雪中的田野,來年春天,又是一片新綠。
林中的野生杜鵑,樹葉還沒落盡,明年五月,這裡會是一片杜鵑花海。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
路邊,日落時分的村莊。
山裡,隱藏的軍事設備,這條隧道直通地底數百米,裡面曾經是巨大的軍火倉庫。
達爾濱羅,這是一個美麗的火山湖,春季著名的杜鵑花海就在此地。
神指峽是大興安嶺唯一的大峽谷,地勢陡峻,河床底部及階地遍佈火山熔岩,水流湍急,所以嚴寒也未能完全封凍,冰下還能聽到壯觀的河水流動之聲。
火山下,那片性感的雪
達爾濱羅由火山爆發而成,山谷裡滿布千奇百怪的火山石。
白雪覆蓋其上,也成千奇百怪的曲線。
隨手拍了幾張看起來像人體曲線的,大家覺得有趣嗎?
零下四十度的溫暖如春
人心若暖,四季如春
冬天的鄂倫春雖冷,卻是個人情味暖的地方。
鄂倫春人熱情好客,淳樸憨厚,而且特別會說段子,能把人笑出汗。
如果窩在屋子裡不出門,暖氣比南方的溼冷冬天舒服多了。
這裡多是地暖,室內可以光著腳穿個短袖走來走去。
只要衛生間不是戶外露天,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北方的冬天,多數陽光明媚,空氣更是清新得不可方物。
所以,從直接感受來說,這裡的冬天,比南方的冬天更舒服而且神清氣爽。
就是太陽下山有點早,下午四點鐘就開始日落天黑。
漫漫長夜,何以慰寂寥,只剩吃吃喝喝了吧。
沾野韭菜醬的手把羊肉,熱騰騰酸爽帶勁的殺豬菜。
還有山間無數的奇珍野味,如果去鄂倫春人家做客的話,你懂的。
(狍子野豬山雞也有人工養殖的,我向偉大的薩滿神保證:不吃野生動物……)
還有那東北大銅火鍋,滿桌滿桌的肥牛肥羊片啊~
白酒少來一點……先吃肉……
我在南方的悽風苦雨裡
想念北國的溫暖如春
鄂倫春
我一定會回來的
【關於作者】
小林(林帝浣)
立志做攝影界書法最美的段子手,漫畫界文筆最好的美食家,然而小林畢業於臨床醫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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