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個北漂,在這座城市艱難的爬行


被點亮的陽光從七環開始,逐漸走過故宮,走過後海,走過每一棟摩天大樓與每一個掛在衚衕口的鳥籠。天安門的儀仗兵步伐鏗鏘,把鮮豔的旗幟升至旗杆頂端。

有著精緻妝容的年輕白領踩著高跟鞋從地下鐵的大風中匆忙走過,人潮如海,鈴聲起伏,是一片讓人心神往之的世界。

讀高中的那兩年,那個關於北京的夢如同不斷灌進內心世界的潮水,洶湧澎湃,永不止息,緊緊攫住年輕的靈魂。

意猶未盡地從夢中醒來,我帶著微微汗意的左臉頰有被袖子壓出的痕跡,窗外的小城恰好沒入消沉的暮色之中。

那些年,我所生活的西南小城,有著千篇一律的面孔與異曲同工的故事,騎車只用半小時便可逛遍全城,就連每一個空氣因子,似乎都在以窒息的力度逼迫著人加速逃離。

這裡不是容身之所的念頭,早已在我的腦海中根深蒂固。我承認,縱然十七歲的自己面容普通、性格尋常,然而胸膛中的野心卻在日益膨脹。

於我而言,人生一世難回頭,便該紅塵瀟灑,對酒當歌。而北京,恰恰能滿足我所有的期許,是未來唯一值得奔赴的城市。

期望總能讓人心甘情願為了夢想不惜一切去掙扎,甚至生生撕裂自己。

記得在高三滴水成冰的冬天,自己永遠是第一個頂著寒氣衝進教室的學生,可以為了一套試卷老僧入定般坐上一天,可以放棄一切與學習無關的愛好,青春樸素到只剩下看書這一件大事。

那時候,我拼力讀書為的就是想去北京,去看看那裡的繁榮昌盛。


你是一個北漂,在這座城市艱難的爬行

高考後的夏天,命運回饋了我一個值得慶賀的分數,毫不猶豫地,我將全部志願指向北京。

在那座人文氣息濃厚的城市,我可以學習攝影,學習廣告,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設計風生水起的人生,讓自己的文藝細胞得到充分釋放。

然而,上交志願表之前,我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我更應該留在省內讀訂單式培養的航空學院,畢業後便可以端上國家飯碗,其餘一切都不重要。

他們從飢寒交迫中走來,動盪年月過早地教會他們,麵包應該放在夢想的前面。

一場慘烈的拉鋸戰過後,我在迫不得已之下向父母的強硬妥協投降,就此向夢中的北京揮手告別。

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退學重來,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去將無望的青春重振旗鼓,也由此,我開始了對父母漫長的怨恨,激烈爭吵,掛斷電話,不回短信,整整大學四年,不過是重複著一個又一個互相傷害的死循環。

那些年月,我似乎與家裡就不曾有過一團和氣的時候,每逢假期,我更願意待在學校,或是去市中心做兼職。

兼職的地點是在一家咖啡廳,偶爾從迎來送往的忙碌中掙脫出來,我偷偷抱著托盤站在落地窗前走神,總算有片刻不會感到心煩意亂。

我想做一個北漂,懷抱著一個令自己痴迷的夢想,哪怕在北京的茫茫人海中爬行,從一個角落搬到另一個角落。


你是一個北漂,在這座城市艱難的爬行

咖啡師阿澤剛剛從北京回來,是位集多個故事於一身的傳奇人物,雖然他是四川人,但是十年的北漂生活,早已在他的口音裡留下了些許痕跡。

有過留學背景,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在北京商圈擁有過一家客流量不錯的咖啡廳,然而三十而立的男人突然拋卻讓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折返回西南,著實讓人捉摸不透。

我和阿澤走得最近,有時下了班會一起吃飯,只是飯後便各自分道揚鑣。

有一次,我與父親在電話中發生了激烈爭吵,吵至高潮,我直接摔掉了手機。阿澤一副擔憂的神色,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最終陷入了沉默。

那天下班後,坐在氛圍醉人的小酒館裡,阿澤向我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結髮妻子重疾難愈,擊碎了他的意氣風發,也讓他對生活開始有了新的定義。

為了滿足妻子餘生定居川西的願望,他用一日時間,處理掉了北漂十年得來的一切,義無反顧地攜妻子回到四川。

下一步,兩人想去西藏辦一所公益私塾,聽聽高原裂帛向天的聲音,體驗生活在財富以外的其他可能性。

失去一樣東西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讓身邊的東西接二連三地全部失去。

那天晚上,襯著酒館幽微光線,阿澤淡然地與我漫談人生,卻在我的內心世界觸發了一場八級地震。

原來,人人都有著難以言表的過往,而有些人之所以能夠不平凡,並非是因為曾有過風生水起的人生,而是面對生活的高位下沉,還能活得像一位榮耀王者。


你是一個北漂,在這座城市艱難的爬行

畢業後,依據入校時與學校簽下的一紙定向就業協議,我單槍匹馬奔赴工作單位。

這是某座小型機場的附屬單位,渺小得如同龐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十幾個男人24小時在一座位於半山腰的小院子裡工作、生活,日子週而復始,即便是去最近的小鎮買生活用品,也需要半個小時左右的車程。

生活如此戲劇,半生追逐,明明想抵達燈火璀璨的腹地,卻偏偏向西,人生划向一片完全未知的領域。

阿澤發來微信,說妻子的病情有所恢復,兩人已經動身前往西藏,路途上信號不好,可能會很長時間無法與我聯繫,希望我能早日開懷。

有一次,我們接到要在雷雨天氣中保障十幾架飛機平安降落的艱鉅任務,大家如同打仗一樣忙碌在工作間裡,汗水浸透衣衫,直到深夜兩點。

當我們終於通過屏幕看見最後一架飛機平穩著陸時,一群大男人興奮得擊掌慶賀,相互擁抱。

那一刻,站在窗前眺望,驟雨剛歇的機場展現出動人柔和的一面,我欣慰地感覺,自己似乎也成為了其中的一顆星辰。

是的,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後,在那座被一天一地青翠環繞的小院子裡,情緒反而慢慢鎮定下來,我開始嘗試用心經營下半生的生活,不再怨天尤人。

當我靜下心來的時候,我發現在一個地方過著平凡的生活,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只要你熱愛生命,哪裡都是你的北京。


你是一個北漂,在這座城市艱難的爬行

在24歲那年,我終於原諒了歲月,未曾經歷驚天動地的故事,也沒有戲劇性地幡然醒悟,不過是被歲月重新雕琢一番過後,從內打破了自己。

彼時,在悔意中浸透許久,父母早已不復年輕時的強勢,取而代之的是一分孩童式的小心翼翼,收到我邀請他們來探望的電話時,他們滿口答應:你高興就好,你高興就好。

你有見過,類似阿澤的這樣一群人嗎?

我見過。他們或是站在三尺講臺,或是守望著海疆邊關,做著並不喜歡的事情,終其一生與寂寞為伍,只為他人歲月靜好而負重前行。

如果有些事總得要有人去做,便讓我成為其中一員吧,在逐漸與世界和解的年紀,我為一生做了決定。

並且,我得承認,父母那些年的堅持並非毫無道理。

當朋友圈中的男男女女都在嘆息著世界殘酷與生活空虛時,至少,我不曾經歷風雨,還能擁有在衣食飽暖中做夢的權力,失去一種趨於繁華的可能性,但收穫了萬里山河作為人生風景。

我曾以為,與北京擦肩,註定此生都將是落敗,而今終於懂得,一次選擇上的偏差不是徹底荒涼人生的理由。

學會原諒,接受失去,絕地反擊,將自己重塑成不同形態並融入每一片土地,是生而為人的必修課。

有些遺憾,我至今仍舊沒去過北京,那裡於我而言,依舊還是屏幕上的北京,故事裡的北京,舊夢裡的北京。

但我慶幸自己走出了那場為期七年的糾結,也走出了年少輕狂,並且在遙遠的地方,活成了一座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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