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舒城|《鄉村回憶》之十:新親

安徽舒城|《鄉村回憶》之十:新親

成長的歲月像條河,歲月的河啊匯成歌;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歌,一支撥動人們心絃的歌……

安徽舒城|《鄉村回憶》之十:新親

堂姐出嫁那年,我14歲,正是文革如火如荼的年代。

那時彩禮作興“三轉一響”:手錶、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姐夫是軍隊幹部,52塊5一個月。工資雖高,但堂姐只要了一臺縫紉機。

孃家陪嫁,除床上用品外,還有一套“箱合櫃”。也就是一個木櫃上加個木箱子,用土漆漆成慄殼色。這在當時已是一份不錯的嫁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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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不準用花轎,又沒有自行車,堂姐只好步行出嫁。因婆家離得遠,加上新事新辦,姐夫親自來接。第二天,天不亮便帶著堂姐走了。

沒有鳳冠霞帔,沒有鑼鼓嗩吶。晨曦初露,大地籠罩在霧氣之中,彷彿披上了潔白的婚紗。一對新人走在靜悄悄的黎明中,倒也溫馨浪漫。

堂姐出嫁後,奶奶經常唸叨,這個公雞不能殺,那個母雞要留著:“要不然,明年拿什麼招待新姑爺?”雞蛋是鄉下人的鹽罐子、油罐子,年前奶奶就不讓賣,一個一個地攢著。

在家鄉,姑娘當年出嫁,第二年正月新女婿要給丈人丈母孃拜年。招待新女婿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叫“待新親”。

“待新親”不光是堂姐一家。堂姐的堂叔母舅都要在正月裡請新姑爺“過一天”,俗稱“待飯”。奶奶是堂姐父親的親嬸孃,“一鍋飯沒冷”,當然不例外。

“待飯”要把家中主要親戚,尤其是有頭有臉的親戚請來作陪。一來熱鬧,二來顯示孃家有人。

轉眼堂姐出嫁後的第一個春節到了。姐夫特意請了假,正月初四帶著堂姐一道回來拜年。

姐夫拜年的“禮”臘月裡就送來了。老兄弟五個,按房頭一家一份:紅糖、糕點,外加一刀豬肉。肉是二斤四兩的脅條肉,“包茶”和肉都貼著紅紙條。

“禮”不可少,但孬好不限。可以只有“包茶”不稱肉,這根據經濟條件定。堂姐婆家要臉,“包茶”和肉一樣都沒少。

初四那天自然由堂姐家招待。因奶奶是唯一健在的“老長長”,儘管父親排行最小,但“待飯”還是從我家先來。

為了把新姑爺招待好,奶奶和大媽早幾天就籌劃和準備。雖然平時捉襯見肘,但這頓飯馬虎不得。菜要成雙,儘可能地“十大盆子八大碗”。雞、魚、肉、圓一樣不能少,這是規距

雞好辦,自家養的,現吃現殺。

魚是“看魚”。過年前買一條燒好放在那裡,來人端上桌算一道菜,客人是不會動的。為的是討“年年有餘”的彩頭,實際上還是窮的緣故。這盆魚一直到正月十五,家裡親戚都來過了,才燒燒吃掉。

肉就用姐夫“打禮”送來的肉。

圓子象徵著團團圓圓,圓圓滿滿。家鄉的傳統肉圓是豆腐皮(熬豆漿時挑上來的油皮)包上肉餡,然後上籠蒸熟。肉餡選用上好的五花肉,夾精帶肥,剁成肉泥,配上乾子(豆腐乾)、香蔥等作料,香軟滑嫩、油而不膩,清淡爽口。

不過,那時大多數人家過年來了客人用的是糯米圓子。將糯米煮成飯,放點鹹肉沫,姜沫、香蔥等作料,搓成圓子,下油鍋炸成金黃色。來了客

人抓上一盆,在鍋裡一蒸,端上桌就是一道菜。

“待新親”非同一般,奶奶決定用豆腐皮包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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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皮圓子

頭天晚上奶奶和大媽便掐著指頭算,算來算去配不成雙。伯母說:“不行到其他人家借一盆。”這在當時很常見,正月來了客人,為了湊數,女主人滿莊子借菜。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借來的菜怎麼才能讓客人不動筷子?

奶奶說:“招待新女婿借菜多不讚(好)!”奶奶常說:“千差萬差來人不差,家裡再窮,哪怕讓人喝口水,心要是熱的!”最後還是想辦法添了一個菜。

第二天,堂姐和姐夫來到我家,進門一個勁地喊拜年。家裡早已收拾得乾乾淨淨,堂屋中間大桌子上擺著姐夫“打禮”送來的糕點,還有自家做的各式小吃。如吻糖果(爆米花糖)、炸金絲(自制的甜麵條)、六穀泡子(爆玉米)、炒山芋幹(紅薯條)等。

在城裡上班的姑父和姑母、各房頭叔爺,還有堂姐家二姐的未婚女婿都被邀來作陪。眾人圍座在一起喝著“糕餅茶”。不一會兒,奶奶端出昨晚烀好的“茶葉蛋”說:“快來‘拿元寶’,都是自家雞生的,趕熱吃!”

早飯是“碟子酒”。家鄉風俗,做喜事和正月待客早晚兩頓酒。讓客人喝得歪歪倒倒的,主人才滿意。“碟子酒”有八碟、十碟、十二碟之分,都是好菜。主要有豬心、豬舌、豬肝、豬肚、雞爪、鹹肫、凍骨、鹹鴨蛋、花生米、千張卷、乾子(豆腐)等。喝酒自然是一番推杯換盞,你勸我敬的。因中午還要喝,這頓酒喝多喝少一般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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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子酒”

“碟子酒”後吃“蓋澆面”。“澆頭”是用鹹肉絲、雞蛋皮、乾子、配上香蔥作料繪成的。蓋在粑粑(年糕)、麵條上面,湯濃濃的,看黃黃的,聞香香的,吃鮮鮮的,須溜一口美到心裡。

小時候我們常喊:“雞蛋皮下掛麵,又好吃又好看!”不知怎的,現在的“蛋皮肉絲麵”就是沒那個味兒!

喝過“碟子酒”,已是上午十點多鐘。

冬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場子上,客人們捧著茶杯座在門前閒聊。鄰家的“碟子酒”還沒結束,不時傳來陣陣鬨笑聲;不遠處孩子們穿著新衣嘻戲打鬧;竹園旁雞兒在覓食,鴨子撲閃著翅膀嘎嘎地叫著。整個村莊“齊浩浩的(家鄉話,人氣足的意思)”,在這個閒適愜意的時光中生機盎然。

奶奶和伯母在鍋間忙著午飯。本家嬸孃們都來幫忙,刷碗的刷碗,洗菜的洗菜。

稍大一點的弟妹們鬼鬼崇崇地忙著什麼。

堂姐看著他們對著姐夫耳語,似乎在說:“好戲還在後頭呢!”

下午三四點鐘,到了吃飯的時候。眾人上桌,為坐次你推我讓一番。姐夫悄悄地坐在下沿,奶奶一把拉住他,說:“今天叔爺們都往後擺擺,新姑爺要坐一席!(注:四方桌上沿的左手席為一席,)”說著把姐夫往一席位子上推。姐夫推辭不過,只好乖乖坐下。

未來的二姐夫主動坐在下沿,為大家斟酒。

我和各房兄弟姐妹們都知趣地走開。不到18歲不許上桌,這是我們家的家規。

剛坐下,奶奶便把一隻大大的雞侉(雞腿)夾到姐夫碗裡,另一隻夾給了未來的二姐夫。這也是家鄉的風俗,表示“一個女婿半個兒”,兒子女婿都一樣地慣(寵)!

儘管長輩們發話:“今天盡興盡情,喝好喝夠不喝醉”。但大家都希

望新姑爺能多喝一點。尤其是我家的“老姑爺”(我的姑父)頻頻舉杯,和姐夫鬥起酒來。好待姐夫能喝,來者不拒,這就把氣氛推向了高潮。

就在酒酣耳熱之際,各房嬸孃和姐妹們不知什麼候冒了出來。

三媽是個熱鬧人:“呃!姐夫碗裡的雞侉子怎麼不吃?放在碗裡都涼了!”

姐夫這才笑著夾起雞腿,一口咬下去覺得不對勁。咬也咬不動,吐也吐不了,那雞腿竟掛在姐夫的牙縫裡了!

眾姐妹擠眉弄眼“嗤嗤”地笑。

奶奶嗔怪地罵道:“都是你們這些‘歪祿姑’(家鄉罵女孩的口頭禪,意為“壞東西”)幹得好事!”原來她們在雞腿裡纏了棉線,再覆蓋上雞皮,外表看好好的,但咬不動夾牙縫,目的就是要新姑爺的“好看”!

乘姐夫正拽雞腿上的線,三媽家的翠姐悄悄地來到他的身後,冷不防在姐夫臉上抹了一把。頓時滿臉紅雲,眾嬸孃和姐妹們哈哈大笑。

姐夫倒也見過世面,不慌不忙地說:“今天我就充個紅臉漢子”,說著腆著個大紅臉又繼續吃將起來。

“抹紅”也是家鄉的一個風俗,主要是圖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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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紅

未來的二姐夫正慶幸自己沒事,卻不知被誰抹了個大紅臉。二姐夫要面子,急忙退席打水洗臉。

“老姑爺”是長輩,自信沒有人敢同他鬧。對著姐夫興災樂禍地說:“夥家,當年我們也不是這樣……”

話沒落音,三媽雙手在“老姑爺”的臉上抹來抹去。

“老姑爺”知道不妙,笑著站起來,一把抱住三媽,在三媽的臉上

左一蹭右一蹭,硬把三媽蹭成了個大紅臉。

這一下樂壞了眾人,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俗話說:“小叔拷嫂子,樹上拷棗子!(拷:家鄉話“整人”的意思,這裡借指開玩笑)”意思是小叔和嫂子開玩笑怎麼開都不為過。反之大爺(大哥)和弟媳婦卻不能開玩笑,必須一是一二是二。“老姑爺”平時喊三媽嫂子,所以才敢抱著三媽,臉貼臉地亂蹭。

大家正笑著,老媽家的玲姐揹著手走到姐夫後面,迅速將一碗飯卡到姐夫碗裡:“大姐夫哎,我們家雖沒有好的,飯還是有的,別客氣多吃點!”

“哈哈,吃!吃!不許剩碗底!”姐妹們七嘴八舌逼著姐夫吃下這碗飯。

“央飯”又是家鄉習俗。大概是過去糧食稀缺,主人怕客人不敢吃飽,加上農耕社會“能吃才能幹”的觀念影響,才形成這個習俗吧。

可憐姐夫哪裡吃得下這麼山堆一碗。奶奶過來打圓場:“你們這幫‘歪祿姑’,看將來大姐怎麼整你們的新女婿!快去拿碗把姐夫的飯揀掉一毫子(一點)!”

就這麼喝著吃著,鬧著笑著,酒香伴著菜香在屋子裡漲開來,飄散到屋外,瀰漫到整個村莊。鄉村醉了!醉在這濃濃的親情之中;醉在這淳淳的鄉土氣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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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醉了!

三嬸洗完臉又回到酒桌旁:“麻個(明天)都在我家,雖說沒有奶奶家搞得排場,哪怕喝口水,新女婿也不會見怪。”

“哦——麻個在三媽家嘍!”我們歡呼雀躍,期待著下一場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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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黃舒偉(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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