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疑案偵破紀實:屍檢結論令人費解,“鬼樓”命案(下)

一、軍官猝死

1951年深秋,青島。

青島解放伊始,全市有四個區:市南、市北、臺東、臺南。1951年8月16日,經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批准,青島市區調整為市南、市北、臺東、臺西、四方、滄口六個區,其中市南區為機關、學校、住宅區,市北區為商業區,滄口、四方、臺東為工業區,臺西為碼頭區。市南區西側緊挨著膠州灣,在冠縣路南側距海岸大約一華里,有一片稀稀疏疏的樹林。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個名叫安格拉·默克爾的德國商人出資,在林中草地上建造了一棟兩層樓,當地人稱之為“小洋樓”。

此後二十餘年,房主幾易其手。到1951年6月由現在的房主柏新仁買下時,其價格便宜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只有七百萬元(系舊版人民幣,合1955年發行的新版人民幣七百元,下同),還包括了小洋樓內的全套傢俱。那些傢俱是當初默克爾從歐洲託運過來的正宗德國貨,如果放到當時青島的舊貨行去出售,價錢肯定不止七百萬元。因此,小洋樓等於是上家白送給柏新仁的。至於白送的原因,容稍後再作交代。

柏新仁購下小洋樓後的三個多月裡,本人和幾個親朋好友曾去住過,也就不過兩三天時間就離開了。1951年10月8日,入住了一個途經青島前往諸城的親戚。當晚住進去時還是活生生的—個健康人,可是在小洋樓主臥室的那張德國銅架床上躺下後,卻永遠也起不來了!

不幸猝亡的死者名叫賈典珉,身份在當時有些敏感,系一名解放軍軍官。賈典珉1925年出生于山東諸城的一個小商人家庭,十六歲讀初中一年級時因家庭經濟困難而輟學,後以搬運夫、小販、倉庫看門人等職業為生,1944年3月參加八路軍。在那個年代,像賈典珉這樣的文化水平在部隊已經算是知識分子了,於是被部隊選調從事情報工作,曾在濟南戰役、渡江戰役和上海戰役中立有戰功。上海戰役結束後,賈典珉在華東軍區松江軍分區擔任情報參謀。這個位置,論級別相當於副營級。

那麼,賈典珉怎麼從松江跑到青島來了呢?那是因為他在諸城的父母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女方姓丁,是個小學教師,賈典珉的父母看著覺得很滿意,就寫信給兒子讓他回家一趟。父母的這封信早在勞動節後就寄到兒子那裡了,可是,由於賈典珉工作忙,不能立刻成行,估計要推遲到國慶節以後。當時從松江到山東諸城的交通路線是:從松江坐火車去上海,再從上海乘海輪去青島,從青島坐汽車到諸城。這樣,賈典珉就得在青島稍作逗留。想起姑夫柏新仁家住青島,於是就決定屆時去看看姑夫,住一兩天再回諸城。於是,賈典珉就給父母寫信,又給青島的姑夫柏新仁去信,說他可能於十月份回鄉探親。

柏新仁給內侄回信,說非常歡迎他來青島。然後,又跟諸城賈家聯繫,說屆時他將陪同賈典珉一起前往諸城。賈典珉的姑姑賈桂芝早年嫁到青島,生了兩個兒子,六年前患病不治而歿。當時,兩個兒子都不滿十歲,獨自經營著一家紗廠的柏新仁又要忙碌事業,又要照料年幼的兒子,其艱辛可想而知。因此,一應親朋好友都勸其續絃,連諸城亡妻孃家方面也再三相勸。可是,柏新仁對亡妻卻念念不忘,絕不作再娶之想。為此,他贏得了諸城賈家方面的敬重。這次柏新仁擬與途經青島的賈典珉一起前往諸城,對於賈家來說,屬於喜上加喜。

柏新仁於是開始做接待賈典珉的準備工作。正好這時有個朋友向其推薦冠縣路那邊的小洋樓,柏新仁聽說價錢便宜,便動了心,不過同時也覺得有點兒蹊蹺,就追問原因。朋友說房主是個外國商人,此時的形勢漸漸不適宜外國人在華經商,就變賣資產準備回國,此為其一;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此宅向有鬧鬼的傳說,少有人問津,房主就想便宜點兒處理掉算了。柏新仁原是舊軍人出身,不信世間有鬼神,當下便去看房,然後跟德國人簽約付款,辦理過戶手續。

9月下旬,柏新仁又接到賈典珉的來信,說他將於國慶節後回山東探親,屆時有一濰坊籍戰友同行,兩人一起從上海坐海輪到青島後,小住一兩日,再分別前往諸城和濰坊。於是,柏新仁就派人前往小洋樓打掃了一番,準備讓賈典珉和他的戰友人住。

賈典珉和戰友小黃於10月2日離開松江駐地,於10月5日晨抵達青島。柏新仁放下手頭的事務,親往碼頭迎接,兩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親熱。當日中午,柏新仁在市北區“大富豪飯店”設宴款待客人,請了幾個親朋好友作陪。不過,賈典珉的戰友小黃並未出席,因為他在碼頭登岸時,意外與其當年一位姓汪的首長相遇。這位首長1944年時的職務是營長,如今已是青島駐軍的旅長。汪旅長是去碼頭送客的,遇到小黃,大喜,二話不說就邀其去做客了。這樣,柏新仁的宴席上就少了一位客人。

賈典珉在“大富豪飯店”大啖了一頓海鮮,哪知樂極生悲,不到兩小時就腹痛、瀉肚,折騰個不停,無奈,只好進了醫院。病人是一位解放軍軍官,醫生問長問短很是仔細,得知中午吃了海鮮,而同食的其他幾位均無症狀,便認為是水土不服加上腸胃不適應,而非食物中毒,化驗結果也證實了這個診斷。醫院對這個軍官病人比較重視,就將其留下住院觀察。這一觀察,就是兩天兩夜,直到10月7日下午醫生才允許賈典珉離開。

戰友小黃在老首長的部隊招待所裡住了兩天,受到了熱情款待,想想應該顧及一下柏新仁這邊,於是告辭。他趕到柏新仁所在的“東昇紗廠”,方才知道賈典珉在醫院待了兩天,今天可以出院,柏新仁正要去接。於是,小黃就和柏新仁一起前往。柏新仁把兩個軍官送到冠縣路的小洋樓,安排他倆今晚就住這裡。兩人一看,說這麼漂亮的一棟小樓,只有我倆下榻,太奢侈了吧。柏新仁於是就說了這樓有過鬧鬼的傳說,如果覺得不合適,那咱就換地方,住旅館去。賈、黃聽了,大笑說,既然這樣,那倒真該住一住了,看看世上到底有沒有鬼。如果有鬼的話,試試子彈對它是否有效—一當時現役軍官是可以隨身佩槍的。

當日,即10月7日,賈、黃兩人在小洋樓住了一宿,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10月8日,柏新仁安排紗廠的庶務科長唐芝豪陪同兩個客人遊覽了青島的幾處景點,因次日兩人就要離開青島了,當晚柏新仁便在自己家裡搞了一桌菜餚為他們餞行。飯後,柏新仁讓唐芝豪駕駛他的私家車把客人送往小洋樓下榻。臨出門時,柏新仁跟賈、黃約定,次日上午去接他們,到附近的茶樓用早餐。早餐後先把小黃送往長途汽車站,然後,他和賈典珉一起驅車前往諸城。

10月9日清晨六時多,小黃醒後悄然起床,聽聽隔壁賈典珉的房間還無動靜,就下樓去院裡打拳活動筋骨,然後洗漱。一個小時後,柏新仁驅車抵達,聽說賈典珉還沒起床,就上樓去喚。因為之前曾有鬧鬼之說,賈、黃臨睡前都是門窗緊閉,裡面上了閂。柏新仁又是叫喚又是敲門,足足有兩分鐘,房內竟然毫無動靜,於是感到不對頭。這時,小黃也上來了;果斷砸碎了窗玻璃,爬窗而入。進屋一看,賈典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臉色如常,似是熟睡一般,但呼吸、心跳均已停止!

大驚之下,兩人隨即做出反應,讓司機董百步立刻去附近找有電話機的地方向公安局報警,然後去郵電局按照小黃起草的電文向松江軍分區拍發加急電報。小黃和柏新仁立刻退出房間,出門時小黃提議脫下各自所穿的鞋子留在房內,以供警察勘查現場時甄別。董百步駕車離開後,柏新仁和小黃呆坐於樓下客廳裡。小黃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柏新仁喟然長嘆:“唉——看來這房子還真是邪門啊!”

一會兒,公安局來人了。由於是命案,而且死者是現役軍官,因此警方非常重視,不但市南分局主管治安條線的副局長錢運聞帶著刑警出動了(當時的刑事偵查部門歸治安部門領導),連市局治安處也派了刑偵中隊長邢端陽帶著技術員和法醫一起前來。

刑警對小洋樓、特別是死者下榻的二樓房間進行了周密勘查,並無什麼發現。房間門窗緊閉,無任何撬痕,而且房門上的那把德國司必靈鎖從裡面上了保險鈕,外面就是使用鑰匙也打不開。死者仰臥於床上,神情安詳,宛若熟睡,絲毫沒有遭受過痛苦的跡象。他睡前脫下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置於床前的一張椅子上,衣袋裡的錢包、證件都在。兩個旅行包也端端正正地放在房間一側牆邊,拉鍊、鎖具完好無損。睡前放在枕頭底下的左輪手槍也還在原處。光滑如鏡的打蠟地板上,只有戰友小黃、姑夫柏新仁以及死者的腳印,而房間內的衛生間裡,則只有死者的腳印。這些跡象是否表明,昨晚庶務科長唐芝豪把兩位客人送回小洋樓後,再沒有第二個人進入死者的房間。刑警認為基本上可以這樣認定,當然,還有一個證據需要鑑定,那就是指紋。市局的技術員在房間各處提取了多枚指紋,準備帶回市局與死者本人以及柏新仁和小黃的指紋進行比對。

刑警對小洋樓其他位置包括小黃下榻的那個房間也進行了仔細勘查,並未發現異樣痕跡,代替圍牆的一人多高的竹籬笆也完好無損。市局法醫對死者遺體進行了外觀檢查,結論是: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外傷,口腔、鼻腔內也無血漬,死者神情安詳,表明是在熟睡中死亡的。至於死亡的原因,這必須解剖才能搞清楚。

那麼,是否立刻解剖遺體呢?市南分局錢副局長征求市局邢端陽和分局刑偵隊張進隊長的意見,三人商量下來,認為目前還是暫不解剖為好,待軍方派人過來後再作決定;當然,按照當時不成文的規矩,還得徵求家屬的意見。

三位領導交換意見時,幾個刑警也在客廳的另一側談論賈典珉的死因。只有刑警老許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抽菸,什麼意見也不發表。年過四十的老許出身子警察世家,其老爸當年曾是德租界巡捕房刑事部的捕探,後來德國戰敗被迫放棄租界,他又在北洋政府和國民政府管轄下的青島市警察局當刑警,雖然沒有一官半職,可是破案頗有一套。二十年前,老許還是小許時,考入舊警察局,在刑偵隊一直幹到青島解放。舊警察局被接管後改稱青島市人民政府公安局,軍代表在逐一甄別舊警察時,特地在其名字後面畫了一個圈,點名要把這個查無劣跡但業務上很有點兒水平的舊刑警留下來為新政權服務。現在,其他刑警討論賈典珉的死因時,當然要聽一聽老許的意見。老許嘿嘿一笑:“你們難道沒聽說過這小洋樓的別名嗎?”那幾個刑警還真沒聽說過,忙問是什麼別名。老許輕輕地吐出兩個字:“鬼樓!”

這時,正在商量如何驗屍的錢運聞副局長聽見了老許說的那兩個字,馬上引起了注意,轉頭盯著老許道:“什麼‘鬼樓’?”

二、屍檢結論

老許對於“鬼樓”之熟悉,甚至勝過小洋樓頻頻更換的每一個房主。因為他二十年前初當刑警時所接觸的第一起案件,就是在小洋樓裡發生的。

小洋樓竣工於1930年底,出錢蓋這棟房子的德國西藥商人安格拉·默克爾的業餘愛好竟是建築設計,之前,他用了半年時間設計了這棟小樓。請營造商建造時,自己還親任工程監理,據說要求之嚴,令營造商杜老闆頭痛之極。工程驗收合格後,杜老闆就住進了醫院,足足待了兩個多月方才緩過勁兒來,出院後發誓:今生再也不想看見默克爾的那張胖臉了!

不過,這時杜老闆即使想見默克爾的面也無法遂願了。怎麼呢?因為默克爾死了!他是被一個姓辛的中國人手刃的。辛某是默克爾西藥銷售鏈上的長期合作伙伴,兩人合作多年,關係非同一般。默克爾成了辛家的常客,辛某的那個美貌妻子就給默克爾看上了,幾番努力,終於得逞,小洋樓就是應辛妻的要求建造的,為的是有—個穩妥的幽會場所。哪知,有時穩妥過頭了反倒不安全。小洋樓落成後,默克爾時不時把外地生意推介給辛某,辛某出差期間,默克爾就開車將其妻接往小洋樓住上數日。

試想,這一幕別說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了,就是放在現在,也必定會引得街坊鄰居議論紛紛。議論之後,自有好事之徒悄悄告知辛某。對於辛某來說,銀子想賺,“綠帽子”可不想戴。他決定寧可放棄賺錢的機會,也要出這口氣。於是,當默克爾再次把辛某打發去天津出差時,悲劇發生了。辛某白天佯裝離開,晚上就潛回青島。先回家看妻子是否在家,不在!拔腿就奔小洋樓,越牆而入,把這對野鴛鴦堵在床上,二話不說,拔刀就捅。將姦夫淫婦幹掉後,辛某自忖難逃罪責,就在院子裡的那株槐樹上上吊自盡。這樁血案,當時就是新刑警小許跟著他那名探老爸一起調查的。

該案當時不但轟動山東,還傳到了默克爾的老家德國。不過,再大的案子也不過熱鬧一時,不久就會被其他新出爐的社會奇聞所湮沒,因此過了些時日,媒體也就漸漸把這樁血案給忘記了。可是,冠縣路這邊的老百姓卻依然對小洋樓議論紛紛,眾口一詞稱小洋樓鬧鬼了。據說不止一人曾在陰雨濛濛之夜看見小樓內有鬼影飄忽不定,更有人竟在月色清朗的夜晚看見默克爾和辛妻在小洋樓的陽臺上舉杯對酌。那年頭坊間對於鬼神的傳說多如牛毛,沒有人特別當一回事,警察局更是聞而不問。舊警察老許也聽說了不少這方面的傳言,他半信半疑,曾約了兩個同事去小洋樓實地查看,還住過幾個晚上。奇怪的事情確實發生過,倒不是看見了什麼,而是夜深入靜之際聽見過小洋樓或內或外、或上或下幾處不同的位置發出令人驚悸的奇怪聲響。其中有一天晚上,老許等三個刑警懷揣手槍在小洋樓院內喝酒聊天,樓上一個房間裡的電燈竟然沒來由地突然亮了,而據老許所知,這個房間的電燈數天前就已經壞了。次日,更不可思議的情況發生了,年輕力壯不知疾病為何物的老許三人相繼發燒,病了七八天方才痊癒。從此,別說探究了,哪怕閒得發慌,老許也不敢再去小洋樓了。

血案發生時,小洋樓還是一棟新樓,房主默克爾死後,由於其妻早已病亡,又無子女,房產歸屬其德國的父母。其父母就委託在上海的一個德國親戚代為處置。那個德國親戚也是事務繁忙,一拖再拖,直到一年半後方才來青島處置房產轉讓之事。而那時,“鬼樓”的傳聞在青島已經散佈甚廣了,其價格頓時一落千丈。可能經紀人也在其中做了點兒手腳,反正最後基本上是豬肉當豆腐賣了。

最初撿了這個便宜的是一個名叫陳寶善的富商之子,他買下小洋樓的本意倒並非為佔便宜,而是想金屋藏嬌。當然,他吸取了前房主默克爾的教訓,不去碰有夫之婦,也不在青島當地尋“嬌”,而是從省城濟南物色了—個頗有姿色的戲子來。不過,好景不長,那美貌女戲子住進小洋樓也就不過個把月時間,忽然有一天就懸樑而歿了!陳寶善報警後,老許對小洋樓心有餘悸,拒絕接受上司的出警指令,被扣了一個月薪水。女戲子最後被警方認定為自殺,至於為何自殺,大概是精神有點兒問題,用現在的說法大致上就是患了抑鬱症。

這件事發生之後,陳寶善對小洋樓心存畏懼,不敢再住。他不缺錢,也不動轉讓的腦筋。最初是空關著,後來僱了個遠親住進去順帶看房子。這個親戚住了一年多,平安無事,就把鄉下的妻兒都叫來住在一起。半年之後,一家五口中竟然有四人患了各種各樣的怪病,嚇得他們趕緊逃回鄉下去了。陳寶善大驚之下,把小洋樓賣給了—個日本商人。日商不知傳聞,看著小洋樓覺得蠻喜歡的,價格上還被陳寶善宰了一刀。日商一家住進去後,初時無恙,後來卻一個接—個地生起了毛病,這才知道原來小洋樓還有點兒名堂,只得搬離。這時,日軍已經侵佔了青島,小洋樓成為日本駐青島憲兵部隊的軍官宿舍。軍官人住後,也出現了精神恍惚、無端自殺的現象。特高課對此進行了調查,最後不了了之。而小洋樓也就空關了起來。

抗戰勝利後,小洋樓作為敵產被國民政府沒收,由於無人敢住,就廉價拍賣掉了。買下房產的是個歸國華僑,迷信得很,初時不知“鬼樓”之事,正準備裝修時,聽說了傳聞,馬上賠本出讓。之後又三次易主,其中一位房主買下後入住過,沒有生病,也沒有人自殺什麼的,就是覺得精神不爽,整天鼓不起勁兒,去醫院查,卻什麼毛病也查不出來。

以上,就是刑警老許所瞭解的關於“鬼樓”的情況。他說的內容有根有據,時間、地點、事件、人物都說得清清楚楚。錢運聞等人乍聽之下笑稱是“無稽之談”,可是聽著聽著就笑不起來了,覺得“鬼樓”可能確實有些名堂,不過並非鬧鬼,但具體是什麼,一時還不好說。邢端陽問:“青島解放時,這房子在誰手裡?”

老許指指柏新仁:“那是他的上家,問他就清楚了。”

柏新仁說:“我是從關思財手裡買下的房子。”

關思財就是那個全家入住後覺得渾身沒勁兒的房主。他是1948年3月買的房,4月入住,住了九個月不得不搬離。搬離後三個月,原先的不適就什麼也沒有了。那麼,柏新仁買下小洋樓後是否入住過?是否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呢?柏新仁說,他和不同的幾位朋友曾在小洋樓住過幾個晚上,至於白天在這裡聚會的次數就更多了,從來不曾有過不適。說到這裡,柏新仁強調,他買下小洋樓,一是貪便宜,二是為了接待賈典珉。因此,他肯定要對小洋樓的鬧鬼傳聞進行考察的,每次之所以都叫上朋友,說實話那是他心裡感到不踏實,有人做伴膽子就大些。正因為他住了幾次都沒有異常,這才讓賈典珉和小黃入住,入住前,他還向兩人說明了情況。小黃在旁邊點頭,說確實是這樣,他和賈典珉為此還在頭天仔細擦拭了手槍呢。他們本不信有鬼,即便有,一扣扳機,無論是人是鬼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也統統解決了。

錢運聞、邢端陽、張進三人商量下來,認為鬧鬼肯定是沒有的事,但是,也許有一些目前的科學還不能解釋的奇異現象,針對小洋樓來說,可能還有人為製造的異象之類。因此,在法醫尚未對賈典珉的遺體進行解剖得出結論之前,有必要對小洋樓之前的一系列鬧鬼事件進行調查,相信這樣做對於下一步的調查是有好處的,最起碼可以排除不必要的障礙。

當天下午,青島市人民政府公安局作出決定,由市南分局主持對賈典珉猝死事件進行調查,市局治安處指派刑偵中隊長邢端陽作為市局代表參與調查。市南分局隨即抽調刑警三名、小洋樓所在地的冠縣路派出所民警兩名組建了調查組。調查工作由副局長錢運聞主持,邢端陽和分局刑偵隊張進隊長具體負責,刑警老許被指定為調查組成員之一。當晚,市局治安處指紋股告知現場指紋鑑定結果:現場只有死者、柏新仁和小黃三人的指紋,柏、黃的指紋遺留位置符合證詞中他們進入現場後的活動情況。

第二天,10月10日,對“鬼樓”的調查正式開始。由於老許熟悉一應情況,加上涉及鬧鬼傳聞的當事人基本都在青島,原日軍青島憲兵隊特高課對於小洋樓的調查檔案也找到了,因此進行得比較順利。調查到的情況如下——

關於小洋樓出現已死去的那對中德野鴛鴦“鬼影”的情節,一共找到了四個證人,他們還是保持著最初的說法,稱十多年前確實見到過“鬼影”;關於數位人住者出現不適現象和疾病、死亡情況,確有其事,但沒有一例表明與“鬼”有關,這些當事人中沒有一個親眼目睹過“鬼影”;日軍青島憲兵隊特高課的調查檔案中的確記錄了三名軍官在人住小洋樓半年至一年後先後出現過精神恍惚、神經錯亂現象,其中一人自殺,不過未能找到原因。

10月11日,賈典珉的父母等親屬從諸城趕到青島。調查組向他們介紹了相關情況後徵求其對解剖檢驗的意見,遭到家屬的拒絕。這使調查組很為難,因為弄清賈典珉的死因乃是將調查繼續下去的唯一途徑,家屬不同意解剖,那就簡直無路可走了。

10月12日中午,兩名軍方人員——松江軍分區保衛處李朝誠科長和華東軍區保衛部幹事陸惕墨風塵僕僕趕到青島。他們出示了軍方的公函,要求青島警方與代表軍方的李朝誠、陸惕墨聯合對賈典珉的死因展開調查。這也正是青島警方所希望的,於是當場決定李、陸二位充實進調查組,由市南分局錢運聞副局長擔任組長,李朝誠和張進為副組長,邢端陽為顧問。

李朝誠、陸惕墨在聽取調查組的情況介紹後,決定立刻會見死者家屬,一是表示慰問,二是做工作希望家屬同意對賈典珉的遺體進行解剖。軍方出面的效果果然不同,賈典珉的家屬終於轉變了態度,說賈典珉是部隊的人,部隊就是賈典珉的家,部隊首長就是家長,我們聽領導的。

檢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沒有發現死因!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結論。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猝然死亡,總是有原因的,要麼本身的某個器官原本就有隱疾,那天晚上隱疾突然發作,於是就死亡了;要麼由於外界原因導致其突然死亡—一這種外界原因,包括自然的和人為的,如果屬於後者,那就是他殺了。可是,法醫檢驗下來,竟然什麼也沒發現。就是說,賈典珉那天晚上躺下睡覺後,睡著睡著就停止了呼吸。

調查組對於這個結論頗覺意外。而法醫呢,解剖時調查組所有成員都待在旁邊,法醫一邊解剖一邊逐個環節進行解說,就像醫學院上解剖課一樣,所以他們認為這個過程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於是,李朝誠、陸惕墨兩人交換意見後提出,請軍區出面聯繫技術精湛的法醫前來青島檢驗屍體,找出死亡原因。

在等待外地法醫趕來時,調查組決定對小洋樓進行徹底的科學調查。正好這時中國科學院有個專家會議在青島嶗山舉行,調查人員於是前往向出席會議的物理學家、化學家請教。幾位專家在聽取情況介紹後,認為有可能是小洋樓內存在著一種肉眼看不見的隱患——射線。與此同時,調查組還派老許尋訪到了二十年前承包建造小洋樓的那個營造商杜老闆,獲取了小洋樓的建築圖紙,並找到了當初參與施工的兩個工匠。然後,邀請了一位退休的建築學教授沈先生、營造商杜老闆、工匠以及市立醫院一位姓楊的醫學器械工程師,前往小洋樓進行實地勘查。

這一查,終於有了新發現!

三、可疑之舉

沈教授查看了圖紙,並向營造商、工匠瞭解了當年的施工情況,實地查看了小洋樓各處,認為小洋樓的建築質量方面沒有問題,如果確實存在射線威脅,那無非是由兩種原因造成的:一是有人在該建築物的某個位置故意放置了放射性物質;二是當年所使用的某種或者數種建築材料本身帶有放射性物質。於是,就請楊工程師出場。楊工程師用便攜式蓋革計數器對小洋樓各處進行了檢測,果然如沈教授所說,發現建築材料有問題——小洋樓的主體是用石材建造的,這些石材帶有放射性物質,由此產生了射線。從理論上來說,入住小洋樓的部分人發生的種種反應,應該是與人體遭受射線輻射有關。由於個體的不同,反應也有差異,有的則尚未形成反應。

楊工程師把各處測得的數據記錄下來,當場給調查組進行了解釋,說從目前測得的數據來看,現在這裡的射線比較弱,不足以對人體構成傷害。這是因為放射性物質經過多年的衰變,其輻射已經大大降低。但是,從目前測得的數據可以推測,小洋樓建造伊始其輻射相當大,確實是可以對人造成多種危害的。

調查組認為,這個檢測結論可以解釋為什麼曾經入住小洋樓的一部分人出現不適症狀,但是,這應該跟賈典珉之死沒有關係。楊工程師說得很明白,目前小洋樓內的放射性物質不可能對人體造成什麼影響,即使住上幾年,也不會致病,更不可能要人性命。所以,賈典珉的猝死應該是另有原因。至於是什麼原因,那就只有指望法醫來幫助尋找了。

10有13日傍晚,上海與南京的兩名法醫結伴趕到青島。聽取青島方面的情況介紹後,顧不上用晚餐,立馬開始了屍檢。這二位法醫,一姓寧,一姓桂,當時在上海、南京頗有名氣。重新檢驗後,寧、桂二位法醫推翻了之前青島法醫的結論,指出賈典珉死於心臟驟停—一就是說,10月8日晚上他睡得好好的,也許還在做夢的時候,心臟忽然就停止跳動了,於是死神降臨了。那麼,賈典珉的心臟為什麼突然停止跳動呢?寧、桂二位對死者業已凝固的血液成分進行了化驗,發現其血液中有一種特殊的化學元素大量超標,導致了賈典珉的猝死。

二位法醫對此作了進一步的解釋:組成人類心臟的細胞分為兩種,一類為自動節律細胞,一類為工作細胞。自動節律細胞可以自動地有節律地自我興奮;並且可以傳遞給工作細胞,使工作細胞興奮、收縮,最後導致心臟的搏動。而如果發生了上述所說的那種化學元素大量超標的情況,就會出現在心臟自動節律細胞外液中,從而破壞原有的電解質平衡,導致心臟停搏。法醫告訴在場的青島法醫和公安局領導,這個發現並非表明他們本領高強,而是因為他們帶來了一種進口的化驗劑,能夠檢測出這種化學元素在死者血液中的含量。

那麼,這些導致心臟停搏的特殊元素是如何進入賈典珉體內的呢?法醫認為,這種高濃度化學元素進入人體的途徑只能是直接進入,通常是以注射的方式,在注射不便的情況下,也可以通過口服方式。總之,死者生前肯定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下了毒藥。法醫估計這種毒藥中另外還摻入了某種特殊藥物,這種藥物能夠作用於中樞神經系統,從而使人體對疼痛、不適等刺激的反應明顯變弱、變遲鈍。因此,死亡時基本感受不到痛苦,死亡後人體姿勢、臉部神情甚至臉色都保持原狀,看上去就好似熟睡時一樣。

調查組對法醫的他殺結論極為重視,連夜上報市局。次日上午十時,市局作出決定,對賈典珉死亡事件立案偵查,原調查組改為專案偵查組,正副三位組長及顧問人選不變。午後,專案組進入駐地——小洋樓。首次案情分析會的議題是:賈典珉是在什麼情況下被人下毒的?

大家認為應從賈典珉lO月2日離開部隊開始查摸,將其踏上探親之途後每天的活動情況一一列出,鎖定有可能被人下毒的時間段進行重點調查。這方面的情況,在柏新仁和小黃的談話筆錄裡是有記載的,只是缺少10月2日賈典珉和小黃離開部隊駐地松江至1O月5日抵達青島這段時間的內容。小黃因為要配合專案組調查,探親假順延,還是住在小洋樓。於是指派偵查員小吳、小穆下樓去向其瞭解一下。這樣,專案組很快就列出了一份賈典珉從lO月2日離開部隊至10月8日晚身亡期間的活動時間表---

10月2日上午八時許至10月5日晨七時二十分,賈典珉與小黃離開松江前往上海,在虹口公平路碼頭上輪船,部隊替他們買的是四等艙船票,這段時間賈典珉和小黃始終在一起。兩人未去餐廳,幾頓吃的都是自帶的部隊伙房提供的饅頭、滷蛋、鹹菜疙瘩,喝的開水是船上提供的。

10月5日上午七時二十分至下午三時許,小黃與賈典珉暫時分別,去汪旅長處做客。賈典珉先被姑夫柏新仁接往家裡,十一時至下午一時十分,在市北區“大富豪飯店”接受柏新仁的宴請。餐後,前往“譚家順茶館”喝茶,一個多小時後腹痛、嘔吐,隨即被送往市立醫院,經檢查診斷為“水土不服”,住院兩天,至lO月7日下午出院。

10月7日下午二時許,跟老首長告別後的小黃前往“東昇紗廠”欲與賈典珉會合,方才得知賈典珉前天住院了,今天下午可以出院,於是就和柏新仁一起前往醫院接賈典珉。之後,賈典珉、小黃入住小洋樓,晚上由柏新仁陪同前往“大德西菜社”吃的西餐,餐後回小洋樓下榻。

lO月8日,賈典珉、小黃由紗廠庶務科長唐芝豪陪著驅車遊覽了青島的幾處景點,午餐是三人一起在嶗山下的一家路邊小飯館吃的,晚上在柏新仁家裡吃了餞行宴。飯後,賈、黃回小洋樓,兩人閒談至九時許各自回房歇息。lO月9日凌晨三時至五時許,賈典珉在熟睡中身亡。

偵查員隨即對賈典珉在青島逗留期間除住院兩天以外的時間內所接觸到的所有人員進行了排查。彙總分析下來,沒發現有人有下毒的嫌疑。這樣,專案組的注意力就投向了賈典珉住院的那四十八個小時。

賈典珉入住的那家醫院,是青島市的一家著名醫院——青島市市立醫院。這家醫院的前身,是1916年強佔青島的日本人建造的新町醫院,三年後,日本人又在新町醫院旁邊建造了普濟醫院。1921年,新町醫院與普濟醫院合併為膠澳商埠普濟醫院;1931年1月,該院改稱青島市市立醫院。

10月15日,張進、小吳、陸惕墨、小唐四位專案組成員前往該院調查。當時,這起命案已經全市皆知,不過是以“鬼樓”內容為主的小道傳聞,具體案情坊間當然不可能知曉。因此,醫院保衛科對於偵查員的登門調查有點兒意外,他們甚至不知道死者賈典珉生前曾經入住過市立醫院。偵查員說明來意,要求提取賈典珉的醫療檔案。根據檔案的記錄,隨後傳喚了10月5日下午三時接診並主張讓賈典珉住院治療的內科醫生沙公品。

沙公品二十五六歲樣子,身材壯碩,乍一看似一赳赳武夫,簡直無法把他和醫生職業聯繫起來。據他回憶,那天身穿軍裝的賈典珉被人攙扶著前來門診部看病時,臉色慘白,冷汗淋漓,手捂腹部,神情極為痛苦,根本無法回答醫生的相關問題,由一個姓柏的先生代為說明情況。沙公品當年7月才從醫科大學畢業,到市立醫院不過兩個半月,還是—個新醫生。新中國成立初期沒有實行醫生執業證制度,人職了就算是醫生了,就有資格為病人診療了,當然也包括完全的處方權。沙公品瞭解到賈典珉午餐是在“大富豪飯店”吃的海鮮,於是認為其症狀是食物中毒,就按這個思路處置,立刻讓去化驗。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未檢出病菌,排除食物中毒。

於是,沙公品就另外考慮致病原因了。詢問了患者的籍貫、經歷、平時飲食等情況後,認為可能是水土不服。如果患者是一般老百姓,沙醫生也就開點兒藥,打打止痛針就完事了,可賈典珉是回鄉探親的軍官,要慎重對待。於是就說你這毛病恐怕不是立馬就能治好的,還是在我院住下,觀察一下再說吧。這時賈典珉的腹痛稍稍緩解,能夠回答醫生的話了,當下就說我聽醫生的,你說要住院就住吧。這樣,賈典珉被市立醫院收治了。沙公品是門診醫生,病人收治入院後就不歸他管了,所以,他跟賈典珉的接觸就到這裡為止。

偵查員認為沙公品沒有作案嫌疑。然後,就該找住院部負責給賈典珉治療的主治醫生朱傳瑞了。朱傳瑞四十歲,是青島醫科大學畢業生。朱醫生的外形跟沙公品正好相反,瘦弱斯文,戴著一副玳瑁架眼鏡。刑偵隊隊長張進一看對方這副模樣,就從關心其身體健康開始談話,問他身體怎樣。對方答稱一向很好,從無疾病。其實,朱傳瑞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向調查人員隱瞞了他患有遺傳高血壓症的病史,從而發生了下文要說到的不幸。

張進言歸正傳,向朱傳瑞瞭解賈典珉住院的情況。朱傳瑞竟然已經記不起這個患者了,他解釋說,進入10月份以來,住院的內科疾病患者劇增,他日班連夜班忙得不可開交,一般病人根本不可能給醫生留下印象:偵查員於是就拿出了賈典珉的醫療檔案,朱傳瑞略略一翻之後,馬上回憶起這個病人了,說那是一個軍官吧,我看了化驗單和門診醫生的診斷結論,是因為水土不服吃壞了肚子,住下調養調養就會恢復正常。不過,肯定是要吃些苦頭了,不但海鮮、肉類不能吃,連乾飯、麵食什麼的也不能吃,只能喝點兒米湯,讓腸胃保養保養,至於能量補充,那就輸液吧;當然,另外還得吃幾樣西藥和維他命什麼的。他是10月5日下午住進來的,到10月7日下午出院,住了兩天。偵查員又問,賈典珉住院期間,與其相關的治療和護理等活動中是否有過與醫院規章制度不符的情況。朱傳瑞說沒有,醫院在這方面一向抓得很嚴,怎麼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呢!

偵查員把上述談話做了一份筆錄,就讓朱傳瑞回病區去忙碌了。張進這時想起醫療檔案裡沒有朱傳瑞開的處方,就問了陪同的保衛科長老程,老程說處方肯定有,不過按照規定得留在藥房那裡,他們要作為做賬憑證。張進說先去拿過來吧,記錄後再還給藥房就是。

處方送來之後,幾位偵查員一邊核對,一邊聊案情。張進提出了—個問題,如果死者生前確實是在醫院住院過程中讓人下了毒的話,那麼案犯是通過什麼途徑下的毒?小吳等人說,這方面只有老程最有發言權了,還是請老程說說吧。老程說我聽下來,看來也只有醫務人員最方便了。因為醫院對住院部管得很嚴,非探望時間一律不準任何人進入病區,更不用說進病房了。醫務人員包括醫生、護士,內科醫生只管檢查、診斷、開處方,其他比如輸液、注射、發藥、送水送餐等等,都是護士的工作職責,所以說如果要做手腳的話,護士實施起來更方便。

張進從護理記錄中查到了對賈典珉進行過護理的四個護士的姓名,問老程這四個護士的情況。老程說只有小劉我認識,她家住得離我家比較近,有時上下班遇到她會跟我打個招呼,至於她的具體情況,我就說不上來了。不過,可以讓護理部把她們的檔案送來。

護理部送來的四份檔案雖然像模像樣地裝在牛皮紙檔案袋裡,甚至右上角還有—個紅色方框,內印“機密”兩字,不過,那時還剛開始在學校、醫院等事業單位建立檔案制度,所謂檔案,也僅是一份履歷表而已。,這份表格是由小劉等四名護士自己填寫的,然後醫院人事科在上面寫個意見,蓋上公章就是了。偵查員查閱了四名護士的履歷,沒發現有什麼歷史問題,家庭成員以及社會關係也都是清白的。

這時,已是中午時分,偵查員於是去醫院食堂用餐。那個時候沒有“客飯”之說,別說公安局的警察了,就是市立醫院的頂頭上司青島市衛生局官員去辦公差,到點了也只有自己掏錢購買飯菜票去食堂排隊用餐,回去後再去財務室領出差補貼。張進等人用餐後,在食堂旁邊的小花園裡圍著一張石桌坐下,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是分別找小劉等四名護士談話瞭解情況呢,還是先對她們進行外圍調查。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意見,華東軍區保衛部幹事陸惕墨忽然輕呼一聲:“咦——”

先前討論時,陸惕墨髮表過自己的意見後就打開賈典珉的病史及醫院治療檔案,並不是想從中發現“新大陸”,就是純屬瞎翻翻,因為檔案袋是他拿著的。不想,這一翻竟然有所發現!發現了什麼呢?lO月5日晚上值班的是一個名叫趙嬋娟的護士,按照規定,她把對賈典珉的護理情況都一一記錄在案,哪個時段做了些什麼都清清楚楚。可是,陸惕墨髮現這份值班記錄的筆跡竟然是不同的。這說明,那天晚上有兩個人進行了對賈典珉的護理工作。一個是趙嬋娟,另一個是誰呢?這不是違反醫院的規定嗎?更使陸惕墨感興趣的是,另一個筆跡記錄的恰恰是對賈典珉進行輸液的內容!

這是一個重要發現,眾人也不再商量了,先找那個叫趙嬋娟的護士調查吧!請老程一打聽,趙護士昨晚上夜班,今天回家休息了。張進說這事兒一刻也不能拖,別說回家休息了,就是去外地了也得把她找到。於是就從趙嬋娟的檔案裡找到了她的家庭住址,立刻前往拜訪。

趙嬋娟已經結婚,家住膠州路富民坊,距市立醫院不遠,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這個二十六歲的女護士長得漂亮,讓人一眼看著就覺得入護理行業實在是委屈她了,應該去當電影演員的。她對於偵查員的來訪感到有些突兀。

張進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只是生怕嚇著了對方,沒提她一週前曾經護理過的那個軍人患者已經被害的事。趙嬋娟說:“有這事兒,那天我有事離開了一會兒崗位,是當班醫生幫著代的班嘛。”

“當班醫生?那是誰呀?”

趙嬋娟說:“那天的當班醫生是朱醫生——朱傳瑞。”

偵查員聞之—個激靈,先前調查時朱傳瑞怎麼沒說到這個情節呢?於是就讓趙嬋娟把具體情況詳細說一說。

趙嬋娟的丈夫是火車司機,經常在鐵路上跑車。去年,她生了一個兒子,他們夫婦上班不在家時,孩子由婆婆帶。最近,婆婆骨折,去女兒家休養,而十四個月大的兒子這當兒卻生起病來了。10月4日,兒子高燒不退,丈夫跑車在外,趙嬋娟把兒子送到自己供職的市立醫院,醫生說患了肺炎,得住院。這麼小的孩子住院,趙嬋娟雖不放心卻又無可奈何。10月5日輪到她上夜班,她思念幼子心切,想溜出去到兒科病區看看。她六年前從護士學校畢業進市立醫院工作時就在兒科病醫,一直幹了四年才調到內科病區,那裡相當於她的“孃家”,不管何時都能進去。但有一個問題很難解決,醫院有嚴格規定,護士上班時不能離開自己的崗位。

對於趙嬋娟來說,這個問題的難度簡直大得沒邊。這天值班的朱傳瑞是全院屈指可數的幾位不通人情的醫生之一,在他手裡,無論事大事小,於公於私,從來沒有通融的餘地,即使是院長周亞伯抑或市衛生局領導有什麼事兒跟他商量,他開口閉口也是“規定”、“制度”,不合制度規定的,根本沒有商量餘地,立馬轉身離開。而正上夜班的趙嬋娟此刻如果想離開一下,只要出病區,就得經朱傳瑞批准,否則,“吃不了兜著走”絕對不是一句空話。以市立醫院自建院以來一直保持著的嚴格制度,如若違反規定,再加上可以想見的朱傳瑞的強烈反應,醫院沒準兒把她開除了也難說。因此,趙嬋娟不敢跟朱傳瑞開口。

不料,這天太陽竟從西邊出來了。晚上七點,趙嬋娟給患者賈典珉掛上—瓶五百毫升的葡萄糖生理鹽水輸液,通常輸完這樣一瓶藥液至少需要兩個小時。八點鐘,趙嬋娟去病房巡視,在走廊裡遇到朱傳瑞,朱傳瑞竟主動關心起趙嬋娟兒子的病情,說小趙你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兒科病房看看。趙嬋娟聞聽此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激動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說:“這行嗎?要不,我就往兒科病區打個電話詢問一下?”

朱傳瑞說:“沒關係,你過去吧,這裡現在就一個病人在輸液,我替你處理就是。”

就這樣,趙嬋娟去了兒科病區。其實,兒子在病房裡待得挺好的,那裡的護士一是出於責任,二是由於趙嬋娟的關係,三是這孩子非常可愛,醫生、護士對他都很關心。趙嬋娟過去時,孩子正在熟睡,她也沒敢打擾,看了看,又跟值班醫生和護士說了—會兒話,就返回內科病區了。她回來時,朱傳瑞告知那個病人的輸液已經結束,他處理了,連護理記錄也已經寫好。趙嬋娟自然心存感激,對朱醫生謝了又謝。

偵查員聽了趙嬋娟的陳述,互相交換眼色,意思盡在不言中:這是一個明顯的非正常情節,朱傳瑞為什麼要刻意隱瞞呢?

陸惕墨問:“賈典珉當時住的那間病房,是否還有其他病人?”

趙嬋娟說:“那是一個三人病房,我記得當時還有另外兩個病人,姓名我想不起來了,你們去醫院問一下就清楚了。”

偵查員向醫院方面瞭解下來,10月5日晚上的確有兩名病人與賈典珉同住一間病房,目前都已出院,於是就抄下了他們的住址。次日,偵查員分兩路調查,證實了1O月5日晚上朱傳瑞醫生確實去該病房處理過賈典珉的輸液。至於具體做了什麼動作,他們沒有留意。

這是一個可疑之舉,專案組於是決定再次傳喚朱傳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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