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歲月之“柴歌”

知青歲月之“柴歌”

咿呀咿呀,哼唷哼唷,扁擔兒一翹一翹,腳步兒一跳一跳,砍柴人挑著柴捆,晃晃悠悠地唱出支無字的山歌.

多少年來,我的耳邊經常回響著這一支單調而又悠長的柴歌。我是小山城出生的人。這個小山城,地處閩北腹地,四周大山環抱。俗話說靠山吃山,家家戶戶四季所用的燃料,全靠木柴。因此大多數人從孩提開始,就要上山砍柴。

要砍柴得走很遠的路,到很高的山上。半夜裡聲雞叫,一骨碌翻下床,擦著蒙曨的睡眼,匆扒完兩碗泡飯,換上草鞋,紮好柴刀,扁擔上挑著繩子和蒲草包。出門的時候,星星還在閃爍,月亮還在飄浮。天越走越亮,路越走越難,一直到了沒路的林深處。卸下扁擔,掛好草包,抖一抖滿頭的露水,吸一口厚綠的晨光,小夥伴們便分散去砍柴。我們最喜歡的是“骨柴”。骨柴火旺,炭硬,耐燒然而骨柴要到人跡罕至的闊葉林裡四處尋覓,砍擔要爬好幾棵樹,甚至翻遍整座山坡。

待到終於砍足一擔,太陽已升到了當頭頂。將柴火用黃竹篾紮好,捆上繩索,拭去滿頭大汗,摘下蒲草包,吹去上邊爬滿的紅螞蟻,就著山泉,填飽肚子。直到此時,真正的艱難才算開始。俗話說長路沒輕擔,一擔柴幾十上百斤,全壓在少年人的嫩府膀上,跋涉十幾二十裡山路挑回城裡,沒有經歷過的人是難以想象其中滋味的。離家的路越走越平坦,肩頭上的柴擔卻越來越沉重。開初只覺得肩膀發燒、灼熱,而後就如刀割般刺痛,再後就麻木了,腰直往下墮,墮到腿肚子,腳脖兒,疼、麻、脹、酸,整個人像在霧裡夢裡飄浮……多少回想把這沉重的柴擔扔掉,可是每一回都憑著少年人的傲氣與血性挺了下去,直到望見小城的燈光,看見母親的身影,聞到晚飯的香味。

小城周圍雖說都是森林茂密的大山,可是那些山林的主人是郊區農民。農民們對屬於他們的東西總是培加愛護,不允許未經許可的外人到他們的山上砍柴。有好幾次,我們辛辛苦苦砍了一擔柴挑下山,正好被農民碰上,於是一律沒收。他們抽出插在背後的大柴刀,將我們用來捆柴的繩子一下砍斷,於是柴捆啪的一聲散天,再踢上一腳,那柴棍兒便根根地飛到四周的草叢樹枝中。“走!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就不客氣了。”面對這五大三粗、理直氣壯的主人,我們自然是心驚膽戰而極不甘願地快快跑走。

知青歲月之“柴歌”

不過有時農民也好說話。碰到他們砍伐山林或者火燒山的時候,會特別的慷慨,只要交上五角的山本費,就可以讓你隨便地砍,當然是砍那些伐倒的大樹的枝椏。每當遇到這種機會,我們就像過年樣高興,那滿山坡橫七豎八重重疊疊的樹枝,憑你怎麼砍怎麼撿,只要站在一個地方,就可以砍到許多骨柴;那時我們也特別的貪婪,砍了一挑又挑,直到把帶來的手板車堆得滿滿的才回去。

而砍柴最艱難的時候則是在靠它謀生的時候1970年,我剛剛十八歲,特別能吃。生產隊發給我的口糧一過完年就吃光了。為了填飽我的肚子,也為了養活生病的母親和小妹妹,只好砍柴賣。那時一百斤乾柴賣一元錢,拼死拼活砍一天掙二三元,算是不錯的收入了。也就是在那時候,我嚐到了買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頤指氣使地指揮你搬柴的滋味,嚐到了有錢有勢的人用白眼冷眼瞅你的滋味,再一次認識了世態的炎涼,體會到人間的不公平,同時也激起了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決心。

知青歲月之“柴歌”

如今那樣的生涯已經成為歷史了,但是那支單調而又悠長的柴歌卻永遠不會忘記。只有砍柴的人,才能領略到大自然的氣息和山林的獨特韻味。星光熹微,山影憧憧,晨風習習,溪澗輕譁,“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春雨綿綿,靜聽竹筍噼啪拔節;夏日炎炎獨享山風譁卷林濤;秋霜遍地,飽償萬綠叢中楓葉一簇紅;寒冬雪壓,驚感臘梅花開沙沙。萬物都在悄悄地發展自己,於無聲中爆出生命的雷電。只有砍柴的人,才能理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深刻涵義。只要有樹,就有乾柴砍,樹林愈莽蒼,乾柴越好砍。因此我們心中總是希望著山林長青。只有砍柴的人,才能感悟樸素而又真實的人生哲理。“日出而作,日落而輟。”砍柴辛苦,山路難行,可是誰又能不燒柴?看到家家戶戶灶火通紅,幹骨柴呼呼吐焰,鍋臺上熱氣騰騰,主婦們笑容滿面,我們感到生命多麼充實,高尚。當我從人們手中接過賣柴得來的一點點錢時,我的心在顫抖,這就是真實的自我價值嗎?只有砍過柴的人,才能體會到人生的艱辛困苦,從而懂得珍惜今天不用砍柴燒柴照樣有飯吃的日子。若干年後我和砍柴的小夥伴們都已成人,在紛紛擾擾的追名逐利中,在庸庸碌碌的世俗人情中,在解不開理還亂的煩惱中,我是多麼懷念那山林的幽靜,溪澗的清澈;多麼喜歡那埋頭便睡,一夜無夢的黑香甜;多麼珍惜培育鍛鍊了一代人的砍柴人生涯……

咿呀咿呀,哼唷哼唷,扁擔兒一翹一翹,腳步兒一跳一跳,砍柴人崎嶇的路永遠走不完,砍柴人的生命永遠在燃燒;日月星辰,風霜雨雪,春華秋實,夏葉冬根,一齊為我們唱一支永恆的無聲的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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