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餘罪》的背後竟是這樣的滄桑人生

紀實|《餘罪》的背後竟是這樣的滄桑人生

網絡劇《餘罪》自開播以來,賺足了話題和關注度,點擊率便高達三億。如今,隨著第二季的開播,播放量更是一路狂飆,達到了十二億的天量,根本停不下來。

讓我沒想到的是,餘罪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滄桑。

17點,走出看守所的時候,穿著黑色T恤的宋名揚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

這一天很特別。

2012年7月19日,他49歲生日,78歲的老父親,在看守所外從上午9點一直等到下午5點。“回來了,兒子?”“嗯。”“走吧?”“嗯。”

紀實|《餘罪》的背後竟是這樣的滄桑人生

宋名揚,1963年出生。1983年,20歲的他成為一名刑警。剛剛步入警界,他就成了“拼命三郎”。抓捕危險罪犯時,他都衝在第一個。在同進警隊的一批人中,宋名揚以罕有的速度頻頻立功受獎,迅速脫穎而出。

1986年,宋名揚立了職業生涯中頭一個三等功。“檢察院宿舍區一個小女孩在家門口玩,在小區轉悠找機會偷盜的小流氓以口渴喝水為由騙小女孩開門,偷了一個相機,同時姦汙了她。”至今說起此事,宋名揚依然憤怒。當時現場偵查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線索,他每天騎著自行車帶著唯一的目擊證人小女孩在案發地一帶轉悠,哪兒熱鬧去哪兒,試圖“大海撈針”。“蹲坑,這是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第40天,古城公園開消夏晚會,天快黑時,小女孩指著一個穿背心、蹲在地上的人說:“叔,就是他。”宋名揚由此立功。

“1996年是一個節點,此前的頭10年,他是這個分局的特殊紅人,雖然不是領導,但是在京西提起‘宋名揚’三個字,黑白兩道無人不知。此後的十幾年,他一直在吸毒—戒毒—復吸—再戒的惡性循環中,身體和工作狀況每況愈下。朋友陳光遠用兩個10年來概括了宋名揚的人生。

在刑警隊工作了7年後,1990年7月,鑑於宋名揚工作上的出色表現,以及善於交際的個性特點,領導派給宋名揚一項秘密任務——管理特勤,所謂“特勤”,是警察內部行話,實質就是線人。宋名揚的真實身份,是北京某分局特情組便衣刑警,他的任務是“管理特勤”,說白了,就是警方安插在黑社會內部發展線人的“地下黨”,由於工作的特殊性,當時即便是在公安系統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宋名揚的具體身份。

“天天開著好車,穿著好衣服,開車就走了,他們全是戴大蓋帽啊。我除了找局長彙報工作,找隊長彙報工作,到派出所也直接找所長,跟底下民警很少聯繫,他們不知道我幹什麼一天。”宋名揚臉上出現少有的得意,憑藉著和黑道線人之間建立的良好關係,工作上宋名揚更加順風順水。那時的領導、同事和他自己似乎都相信:沒有宋名揚破不了的案子。當時的宋名揚也深以自己的身份為榮耀,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真正的警察生涯。

“當時確實特狂。我就跟抓的那流氓說:大哥先給你放了,你別出這個區,我三天之內還能給你拿下,你信不信?他說信。只要我通知誰來,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他一分鐘都不敢晚去,因為他知道我有這個能力能抓住他。我們常有一個術語叫“平地摳烙餅”,哪個案子到我手裡我覺得都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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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代的宋名揚

冒死臥底進毒窩

1996年3月,北京發生了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惡性案件——白寶山案。

1996年3月31日,初次刑滿釋放人員白寶山在京西一家電廠打暈哨兵,搶走了一支半自動步槍。事隔數日的4月7日子夜時分,又在京西某部開槍打傷了執勤哨兵,並在逃脫追捕的過程中,打傷了多名民警。當年的白寶山案也被稱為“1997年中國刑偵第一案”。同一年,北京又發生全國罕見的持槍搶劫銀行運鈔車的系列案件。

槍,讓京城警界陷入史無前例的破案壓力之下。

就在這時候,宋名揚獲得了一條重要線索:住在朝陽區勁松的一個名叫“黑子”(化名)的人有手槍、微型衝鋒槍和手雷。“這個線索太重要了。”當宋名揚向領導彙報時,局長非常興奮,指示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摸清此人。

宋名揚從公安局借出一輛奧迪、一輛公爵王,穿起名牌,扮成老闆,於1996年5月起接近“黑子”,找到了他經常出現的一個窩點。進入窩點,發現這裡是一個毒窩,還不乏賣淫嫖娼者。宋名揚扮成一個販毒大哥,融入了進去。

“起初,我只是和窩點裡的流氓稱兄道弟。”宋名揚說,由於窩點內幾乎都是癮君子,他自稱販毒者,卻從沒在人前吸毒,難免讓人生疑。

“你不會是‘馬爺’(當時的流氓管警察叫馬爺)吧?”有一天,幾個流氓圍上來。宋名揚說正抽著香菸,他將通紅的菸頭狠狠捻在自己的左小臂上,心一橫,一邊回憶著認識的癮君子吸毒的程序一邊開始吸毒,動作熟練,有板有眼,吸完還從兜裡掏出刀,刺啦兩下,在小腿上劃了個十字“鬥狠”。這才打消了對方的疑慮。

至今,當宋名揚撩起衣袖和褲腿,一個接一個的傷疤密集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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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名揚的胳膊

1997年初,宋名揚通過“黑子”發現了另外一條線索:與“黑子”關係密切的“新哥”(化名)從南方運回了20多支槍。隨後,宋名揚以買槍為名將人引出,警方因此繳獲1把手槍和20發子彈。此外,他還向領導通報了他掌握的其他線索。破獲此案後,他獲得了公安部授予的三等功。也是從這一年起,他開始淪入

“萬劫不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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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塊獎牌

事情並非宋名揚想象的那麼簡單。在一次出差辦案時,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抓住了他。

“到了晚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是難受!當時就揹著個包,在包裡一直翻,也不知道翻什麼,控制不住就是翻。派出所請他們吃飯,吃不了,就噁心、想吐。宋名揚還以為感冒了,但是比感冒可難受多了,鼻涕眼淚的。”

煎熬了整整一晚,宋名揚彷彿一直聽見心底裡有個聲音在召喚他。第二天一早,他終於可以肯定這聲音是什麼了。他開著警車,一路拉著警報,狂飆回北京,直接找到了一個有毒品的線人,拿到了苦苦盼望的東西

“我就在那抽,抽完以後,什麼事也沒有了。這讓我覺得:完了,可能這就叫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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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無法自控的體驗,是宋名揚從未感受過的。他知道必須馬上戒毒,並仍堅持認為,以自己的毅力,戒毒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他強行把自己關起來不出門,但毒品的魔力卻比他想象的大得太多。有時是幾十個小時,有時甚至只有幾個小時, 他就不由自主地站起來,打開房門,去找毒品了。反覆多次之後,從來都自信心爆棚的宋名揚徹底頹了。他覺得自己丟了魂,成了一具任由毒品擺弄的行屍走肉。

“那時候我確實害怕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就拿著大煙邊抽邊哭,老是恨自己,我這麼無能啊,怎麼一個大煙我都控制不住啊。那時候我也不回家了,就讓一個同事陪著我在賓館,自己待著害怕。”

儘管在毒癮發作和戒毒間反覆折騰,宋名揚還是出色地完成了臥底任務。1997年初,通過“黑子”,宋名揚以買槍為名,將“黑子”的朋友“新哥”引出,一個地下販賣槍支網就此被搗毀。

破獲此案後,宋名揚獲得了公安部頒發的三等功。在他立功無數的警界生涯中,這是最後的一塊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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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名揚警察生涯的最後一塊獎章

警界英雄滑落

案子告一段落了,毒癮卻沒有放過宋名揚。34歲,正是一個刑警最年富力強的年齡。宋名揚卻發現,曾經視破案為生命的自己,越來越無法集中精力工作,再也幹不出出色的業績了。一個曾經的警界英雄迅速滑落。一起滑落的,還有宋名揚那顆驕傲的心

“我吸毒這一段,直到現在,同事沒有一個問我說身體怎麼樣,還抽嗎?誰也不問我。那天我們吃飯,一個警察說,哥你頹廢了。當時我一推椅子,什麼都沒說,站起來我就走了。那天外頭下著雨,我車都沒開,走到我吸毒的那個地方,電視里正好播臧天朔唱的《朋友》,真是邊聽邊哭。”宋明陽默默地說道

2001年,分局實行末位淘汰制,宋名揚被調整出一線,分到預審部門。2005年年底,飽受毒癮和抑鬱症折磨的宋名揚辦理了病休。那時他42歲,正是同批戰友們升任處長、所長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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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確實想死。遺書都寫了,也設計好了,就在樓邊上待著。這瓶毒品打了以後,一下跳下去摔死。但半分鐘那煙勁上來以後,又不想死了。”

在理智中,宋名揚明白,毒品是毀掉一切的魔鬼。然而在毒癮被滿足之後的短暫幻覺裡,他又似乎覺得:毒品是自己慘敗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點安慰。他對毒品越來越依賴了。為了獲取毒品,他找到了先前做“特情管理”時培養的那些線人,和他們交換毒品

2010年2月27日0時,吸毒人員鞠某為了立功,釣宋名揚給他送毒品。宋名揚以300元的價格將0.32克海洛因販賣給他,被當場抓住,並從他身上起獲海洛因2.31克,宋名揚最終被判刑6個月。

在做入監身體檢查時,一副腳鐐扔在了宋名揚的面前。管教半開玩笑地問:“自己會戴嗎?”宋名揚說:“給人戴了半輩子了,我能不會戴嗎?

2011年,他因給他人提供微量毒品而被捕,由一名警察變成了一個囚犯。

法庭上,公安部門出具了宋名揚因公染毒的證明,法院最終判處他有期徒刑一年。

2012年7月19日,宋名揚刑滿釋放。這一天,是他49歲的生日。

出獄之後,宋名揚的退休金和醫保都已經被終止。他將家裡的所有電器都變賣給收廢品的,只留下一張床。工作二十幾年,各個時期的警察制服一直沒什麼機會穿,還都是嶄新的。他沒捨得賣,都放在箱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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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警服,宋名揚還保存著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每年正月初二的晚上,收看公安部的春節晚會。出獄後家裡沒了電視,為了看晚會,他每次都主動回到戒毒所,因此十多年來,每年的春節他都是在戒毒所度過的。

“護士都挺同情我,我怕她們看我,就蒙著頭。她一拽我,我正哭呢,我說沒事,看電視挺感動的。我老覺得,幻覺,我應該站在舞臺上頭,那應該是我。我沒想到我會這樣,真是這一輩子,追求,這一下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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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媒體採訪宋名揚“看那晚會覺得自己還是其中一員?”

“特親,就現在都一樣。但是我覺得,現在說這個誰能理解我呢?有些記者找我採訪,電話管我叫警官,我特別不好意思。我覺得我不配了。我確實想再找回自己,但是現在,我覺得應該很難了。只要媒體說一聲,我不是警察敗類,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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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名揚收到警察錄取通知書當天的日記

1983年的一天,激動的他在日記裡寫下了這樣的話:“今天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由於本人的努力,我被北京市公安局錄取了。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從今天開始就翻開了光輝的一頁,我也將為我崇拜的事業去奮鬥了。是英雄,是狗熊,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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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些話,他還意猶未盡,又畫上了一個胸前戴滿獎章的小人,和一個閃閃發光的金色盾牌。

展示這些的時候,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掃滿臉的陰鬱,露出少有的明朗孩子般的笑容,彷彿又找到了20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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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代的宋名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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