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編輯勞工的苦水經

豹眺君按

多少文藝青年們,抱著美妙的幻想踏入編輯行業中來。一進來就很快發現,“鋤禾日當午,不如編輯苦。”編輯吐槽起來,槽點簡直無窮多:加班熬夜待遇差,催稿校對領導罵,陪完作者陪美編,陪了一生無人誇。

在我們編輯親友團的吐槽之中,簡媜女士寫的這篇非常棒的,著著是我輩的痛處啊。如此佳作不敢專美,特請簡媜女士授權轉載,與同仁分享。

簡媜,臺灣著名作家,代表作《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曾任《聯合文學》主編

一個編輯勞工的苦水經

在一次非正式的口頭調查中,十位從事編輯工作的人被問到:“你最想暗殺的人是誰”時,有九位痛快回答:“作家(內含譯者)!”只有一位慢吞吞說:“計算機排版行的打字小姐!”這個答案稍嫌勉強,她承認原本作家是她的第一人選,“那,幹嘛換呢?”她想了想 ,又慢吞吞回答:“都……都給你們殺光了嘛!”

所謂“編輯”,是指以特殊技術將創作者的智慧產物變成可供印製、出版的一種工作(及人)。編輯主要依附在以文字為主的媒體上,如報紙、雜誌、出版社;現在,有聲書與即將蜂擁來襲的電子書為編輯的工作內容增添變量。套句俗話:愈來愈不好混了!

“編輯”又可分為“文字編輯”及“美術編輯”,一般簡稱“文編”與“美編”。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編輯”專門指文字編輯;早期的編輯老爺們不僅學貫中西而且五藝俱備,有關版面、封面等美編技巧無不親炙,只在完稿部分請個工讀生割割貼貼了事,因此直呼之“美工”。美則美矣,“工”字令人不悅,當然,也奉天承運碰上咱們這社會開始注重“美術設計”的專業了,所以,乾脆把“編輯”一剖為二,一半賞給文字,另一半賜予美術,兩相平安。

平安嗎?這個嘛……難以啟齒。

一個負責任、敬業樂群、可堪造就的編輯(指文字編輯,以下同)必須鍛煉出一種本領:把編輯臺當作一架電動削鉛筆機,將自己視作一枝有受虐傾向的鉛筆。喀!喀!喀喀喀……咻咻咻!在每一個晴天,每一個窗外下著雨的晚上,因自己的生命終於找到施虐者,而流出感恩的薄淚。(是這樣的嗎?你摸著良心說,是這樣嗎?)

好吧,說正經的。編輯跟加工區的勞工沒什麼不同,尤其是位於基層的編輯,他們所付出的心血,很少被讀者(或使用者)一眼識出而單獨地對他們表達感謝——如果有謝意,通常會指名交給作家、出版者。編輯是一群無聲、無名的人,他們的一生像一塊巨大冰岩,慢慢在燥熱的編輯臺上溶化。

約百分之八十的基層編輯是女性(所以,請允許我開始用“她們”來敘述),大多出身大專院校文學院及相關科系。一般印象裡,文學院似乎擅長孵育作家,其實是鳳毛麟爪。更多的文學院畢業生如果不轉行、不深造、不教書直接倒入社會,在她們漫遊般的覓職旅程裡,很少不經過“編輯”(或類似編輯)這一關的。當然,她們必須重新學起,因為,學校課程沒排這門實學致用的學問。

編輯們,十個有九個半曾經在校園生涯裡編過校刊、壁報,參加過作文比賽、書法比賽,在週記上抄錄過卡夫卡或泰戈爾名言,給心儀的作家寫過信,上過文藝營,逃課去聽新書發表會、趕國際影展,寫過文章,辦過文藝周,給女友或當兵的男友寫厚達十頁的情書。

她們在學生時代大多是校園風雲人物,最起碼也以多才多藝受到老師與父母的讚美。她們的字都寫得整齊、漂亮,最重要的,對書有感情。

然後大學畢業,踏入編輯這一行,差別只在報社、雜誌社、出版社而已。她們什麼也不懂,從基層做起。

夢的時代結束了。多年以後,她們自堆滿稿件的編輯臺抬頭,從抽屜拿出人工淚液仰首點兩滴後,睜眼望向窗外,看見不遠處停在屋頂電視天線上的一隻麻雀跳躍幾下,朝黃昏的天空飛去,才驚覺到,夢要走的時候,是不會跟任何人打招呼的。

有三個罹患職業病的資深編輯最近一起報名學氣功。

一個是凡有關節處必隱隱痠痛,尤以“主幹道”頭、頸、肩、背、腰為烈;一個是除此之外另加上眼睛乾澀、常有飛蚊飛蠅(甚至飛繩)掠過之感;一個是除以上之外另添胃潰瘍、不定期腹痛。

她們傳承了編輯職業傷害的三大門派:“骨幹派”“眼目派”“腸胃派”;愈是資深的編輯愈能精通各派功法,集大成而尋訪中西名醫。她們的貼身恩物是:大小按摩器、痛貼貼、腰墊、撒隆巴斯、胃藥、表飛鳴、普拿疼、眼藥水、涼眼貼……在花粉、牛蒡茶、蒜頭精之後,最近流行吃卵磷脂。

是的,她們最想偷情的對象是:精通按摩的指壓大師。

其中一人,她的症狀已晉升精神層面了,編輯生涯“迫使”她隨時隨地興起“校對欲”。她會情不自禁校對招牌、Menu、廣告DM及正在閱讀的任何一本書。以下發生的事有點悲慘,請哀矜勿喜。

一晚,臨睡前,她正在看巨冊的、以同行價購得的類似中國曆代精彩秘戲圖匯寶,文圖並茂、纏綿悱惻就不用說了。她那“偶爾才配一下”的“配偶”一時天雷勾動地火,翻身匐匍而來,一頭鑽入她的睡衣內正要遊山玩水,她說:“等一下,不要動!”抓起枕頭壓著配偶腦袋,再把秘戲巨冊擱於枕上,反手摸出一支紅筆,喃喃自語:“這個編輯幹什麼吃的?明明是‘床笫’,誤成‘床第’,床上的事還有什麼等第的,又不是考試分及第、落第,還秀才、舉人咧!”癮頭既起,連校數頁,把“第”字圈出,寫上“笫”。這不打緊,還撈撈叨叨意見一堆:“這個出版社太不負責了,應該註明這些圖是‘參考書’不是‘教科書’,要是有人按圖照做,不骨折才怪呢!”這會兒功夫,她的配偶宛如烈焰突逢滂沱大雨,萬籟俱寂;悶一肚子氣回覆原位,側身安息。她校飽了,捻燈欲眠,想起什麼似的,拍拍他的肩:“你剛剛有什麼事?”“沒。”“哦。”亦側身而臥,奇怪,胸口癢癢的,一定又是他沒刮鬍子扎的,隨手撓了撓,打個哈欠暗思:“做過了嗎?好像做過了。嗯,這傢伙愈來愈神不知鬼不覺。”

以上略經添油加醋,大體上忠於原著。另外兩位資深編輯提醒她不可“廢寢”,免得配偶在外培訓“人才”、儲備“幹部”,把家裡這口子升為“顧問”——顧而不問。

“哈哈!顧問!”她忽然大笑,“有個‘顧問’的笑話要不要聽?”

那兩位資深編輯面面相覷,什麼跟什麼呀?又難忍笑話誘引,竟擱下閨中訓導言論,聽她講笑話:

“有個人被聘為‘資深顧問’,叫印刷行印名片,第二天,名片送到,他一看氣炸了,印成‘資深顧門’,打電話罵印刷行:‘搞什麼,門錯了,少了一個口!’印刷行道歉重印,次日送達,他一看就暈死在地,印成‘資深顧門口’……”

三人捧腹大笑,她做了結論:“可見,校對多麼重要!”另二人張口結舌笑不下去,心裡有數,她的問題很大了!

後來,應驗了。她哭哭啼啼訴說婚姻破裂爭吵史,忽而掠過一抹得意神色,協議書上“簽署”打成“籤暑”,被她校出來了。

忠於原著,翻成大白話是:請一字不改。通常你會在作家交給編輯的原稿上看到這行字。作家最“痛恨”編輯擅自改動他的稿子,哪怕是一個“的”,哪怕一個“,”,哪怕一個“……”數數看,六個點,少一點都不行。

作家跟編輯的關係既是親家又是冤家。靈異派的說法是,這輩子幹編輯的前世都是“焚書坑儒”,興“文字獄”的;作家嘛,皆是被坑之儒、下獄之士,一口冤氣還沒散。兩派人馬於今生遇合,冤頭債主,坐下來好好的算個清楚。

可不是,哪個編輯不手癢,心裡嘀咕:“字寫得跟天女散花似的,錯字一大堆,前後文不統一,文章寫得這麼爛,還要我伺候!”實在按捺不住,紅筆一揮,改起文章來了。

有些作家海派些,在合理的範圍內允許編輯替他整容,甚至原本雜亂無章的內容經編輯拉出架構、重新整編、下標題換書名,脫胎換骨令人眼睛一亮。

這層關係,是善緣。

有些則鐵腕作風,死不認錯,毫無商量餘地。曾經有個作家在看到三校稿時,發現幾乎每頁都被編輯更動過——無非是“的、地”之類、常用字統一寫法及下小標,他氣炸了,衝進出版社總編辦公室,把稿子摔在桌上:“叫你的編輯依照原稿,全部給我改回來!”

十多萬字稿子,小編輯含著眼淚一字字對照改。當然,編輯錯了,她忽略了“著作人格權”保障作品的完整性。但是……但是,有沒有人忽略了她的感受?

這種關係,是孽緣。

編輯是“多功能處理機”(簡稱“奴隸機”)。在分工不清的年代(現在仍存餘緒),編輯除了發稿、校稿、管印製,還得兼理企劃、公關、財務、業務、讀者服務。當然,美編鬧脾氣或過度瑣碎不好意思打擾人家時,還得甩甩針筆、擒拿美工刀。以做一本書為例,一個全能的編輯大約必須跟十五到二十單位聯繫,每一單位平均以三通電話計,約四十五到六十通電話——在不出差錯的情況下。

編輯幾乎不可能一次只伺候一本書,有的同時操作一條書系(十本到一、二百本不等)的所有狀況。

形勢吃緊時——譬如配合電影電視檔期、選舉、熱門新聞、作者來臺,她有可能被要求加班“趕書”。作者大多覺得編輯對他的書不夠照顧:出書太慢啦,封面太醜、作者名字體太小啦,沒做腰封擺在書店不明顯啦,發書不普及啦,沒做廣告、安排媒體訪問啦,版稅沒結啦……在分工精確的出版社,以上這些問題分屬各個單位,於是,你可以看到一個童養媳般的小編輯到處喊大哥叫大姊:

“大哥,××作家那本書的封面作者覺得名字太小了,可不可以‘麻煩您’改?”“打樣了還要改!哪裡小?做墓碑啊那麼大幹嘛?”

“大姊,書什麼時候可以印出來?”“你眼睛脫窗啊,沒看到我在趕嗎?為什麼到藍圖了還要改,編輯幹什麼吃的?”“作……作家說要……要改的!”“不會叫他不要改啊!”

“大哥,我……我們可以不可以幫那本書登個廣告,作家在問……”“不可能,經費有限,檔期排滿。”

“大姊,可不可以先把那本書的版稅結一結?”“沒辦法,依合約出書後三個月支票。”

小編輯出巡繞境失敗返回座位,“小編,二線電話。”有個作者來電抱怨何以新書拖兩個月還未出,舊書在書店又找不到?小編給不出答案,對方甚不諒解。“小編,四線電話。”有個作者來電要她把再版版稅結一結後,幫忙到郵局劃撥一本雜誌、透過同行優惠代購一套書請快遞送到家、買兩罐烏龍茶連同他的書每種各一冊海郵給他的國外朋友。才放下電話,緊急指示要她三天內趕出一本電視小說、四天後再版數本書。她熬不住了,當場痛哭失聲:“我做不出來!……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出來!……”

1.作家黃牛,沒交稿(或稿子跑到別家出版社)。(不講信用的傢伙,我看扁你!)

2.到三校稿了,作家還要大幅修改。(可見你寫作不夠嚴謹,浪得虛名!)

3.矇混的譯者及審訂,害她必須比對原文潤稿、改稿。(這麼不用功不敬業,還好意思拿譯費,虧你還是大學教授!)

4.無法準時交件的封面設計者。(吃不下來就別接那麼多case嘛,你退步了你知不知道?)

5.印製部門拖延。(只會催別人,你自己呢?書出不來,你去書店下跪好了!)

6.難纏的讀者為了幾個錯字罵她半小時,甚至每天十多通電話騷擾。(吼:“你有毛病要對‘症’下藥嘛,有本事,你去對老闆吼呀!”)

7.書滯銷。(唉!現代人都不讀書。)

8.老闆宣佈今年不加薪。(老闆,你的能力不怎麼行哦!)

編輯口頭禪:“再版的時候改。”“什麼時候交稿?”

基層編輯起薪,從一萬七千至二萬二千元(臺幣,下同——編者注)不等。五年前,某家赫赫有名的雜誌社,起薪一萬四千元。扣除勞保費及薪資所得預扣,每個月拿到手上的少得可憐。

她們——基層編輯,大多數家住東、中、南部,必須在外租房子。為了節省開銷,與人分租一層公寓,五六坪的房間就是她的家。每月薪水扣除房租水電、交通伙食、寄給父母貼補家用的,大約剩下三千至一萬元之間。她們開闢財源的方式:寫稿、幫別家出版社編書及校對(校對價碼:每千字15∼20元,校完一本十萬字的書,可得1500∼2000元之間。)

她們大多未婚,由於工作場所以女性居多,不易尋覓對象。萬一結婚了,又不幸有了,她們會這麼做:一大早搭公車把孩子送到保姆家,搭公交車到辦公室;下班搭公交車到保姆家抱孩子,再搭公交車回家。每月付保姆費12000至15000元不等。她們的大包包裡塞著日用雜貨及未做完的稿件、賺外快的校稿。她們很努力存錢想買一間自己的窩。她們不敢多想未來,怕僅存的幻夢碰到現實空氣會令自己突然崩潰,昏厥在醜陋的街道上。

有一天,兩個女編輯同時看到一則新聞:一個勤快的午夜牛郎一晚的收入近十萬。

她們的腦中各自閃過念頭,一個想:“這個社會是不是需要來點革命?”另一個反省:“是不是我還不夠勤快?”

“編輯”這一行的頭銜充滿創意,粗略可分三級。

第一級:“助理編輯”“執行編輯”“責任編輯”“特約編輯”“行政編輯”“資深編輯”,特徵是:年齡輕,資歷淺,工作繁瑣,報酬低。

第二級:“主編”“代理主編”“執行主編”“特約主編”“資深主編”,特徵是:忍辱負重煎熬四、五年以上,薪資略高,稍有小權,工作能力受同行肯定。

第三級:“副總編輯”“代理總編輯””“總編輯”“榮譽總編輯”“總策劃”“編輯總監”“出版總監”,特徵是:入行十年以上,有開闢路線、策動書系能力,必須承受業績壓力;曾經做垮數家雜誌或出版社,周遊列國、人脈資源豐厚;別人叫不動的作家,他們一出馬就搞定。不過,其共同的潛伏病是:想自立創業。因為,“總”字輩最容易跟老闆拍桌子翻臉。

報社除外,臺灣地區的雜誌、出版社大多留在春秋戰國小邦林立的局面,個人獨資、家族事業色彩濃厚,遂不能打開格局。就算以“股份有限公司”設立,由於超級大股在老闆手上,難脫公私互通之嫌。組織架構先天不良下,員工福利仿如天方夜譚,調薪比率自由心證,賞罰不清,當然,沒有退休制度。

文化事業在沙漠土壤的臺灣確是高風險行業,每個老闆都誠懇地希望員工共體時艱。但是,如果賺錢了呢?有沒有想到設計一套合理的計算方式與員工分享利潤?不行,因為公司必須追求更具擴張性的成長,需要投資。如果追求成長是經營者的第一義,請問,員工是第幾義?

而宿命是輪迴的,那些高幹編輯自立門戶之後可能會-——希望不會——用同一套“老闆兵法”統御他們的員工。

每年夏天,一批無邪的大學畢業生倒入社會,招募編輯的訊問如蝗蟲過境。

拾壹

什麼人適合當編輯?或者反過來問,老闆們要什麼樣的編輯?一家頗富盛名的出版社集團發出“求才”廣告,除了要求精通英文之外,明明白白寫著“排除條款”:

以下這些人勿來應徵:

一、希望準時上下班者。

二、無錯字潔癖者。

三、有家累,需常常請假者。

四、健康堪慮者。

五、想過悠閒生活者。

以上五條,換言之就是:加班工作、為提高質量必須努力工作、無家庭生活只有工作、維持身體健康全力工作、忙碌工作。

這是標準的加工區勞工生活。在文化大纛、出版夢想的陰影之下,編輯們繳交青春、健康、生活,不認命也得認命地領取微薄薪水,繼續埋沒在茫茫字海中,直到眼睛幹了、內臟毀了、年紀老了,自編輯臺“榮退”。如果,回想一生戰役,恐怕大多數的編輯會痛哭失聲:經手的數百本、上千冊書,多是泡沫、是垃圾。

在瘋狂追逐出版量之前,可不可以先善待編輯?

拾貳

是的,編輯們曾經有過作家夢,希望有生之年能活在創作的喜悅裡。她們年輕時曾以才華橫溢受人讚賞,人人視為璧玉。那個夢仍如春天綠樹在遠處呼喚:歸來吧!歸來吧!繆斯的兒女……而挑燈提筆偷偷寫就的詩篇或小說,又反過來譏諷她們的生澀與不切實際。資深編輯奉勸她們:“放棄吧,這些路我們走過了。寫不出來的,就算寫了有人肯出,你那些詩啊散文、小說的,一年賣五百本了不起,你要不要活啊?”

她們終於知道,夢,是一種天譴,是最沉重的軛。

拾叄

走進國際書展,一個臺灣來的編輯很難不感到自己像個文化乞丐而卑微起來。我們有什麼?我們到底有什麼?可以光榮地擺滿一長攤,說:看!Made in Taiwan,想買版權,我們很樂意進一步瞭解貴社的出版計劃。

每個編輯有個抽屜專門放洽購外版書的proposal,一疊。國外出版社的授權範圍大多是:僅限臺灣地區。為什麼不拿全球中文版權?哦,不,那是另一個世界、另一樁龐大的生意。

一個臺灣來的編輯終於知道自己毫無尊嚴地站在世界版圖最角落的位置,而臺灣的原創之路如此荒蕪、如此漫長,如此乏人聞問。我們只擅長捧銀子去買,我們不浪費時間栽培,我們是零售商。

拾肆

編輯常用術語:原稿、發稿、校稿、回校、完稿、打樣、清樣、清版、藍圖;細明、仿宋、粗圓、平二中黑、粗明長一、楷體、淡古印;版型、書眉、天地、卷名頁、書名頁、蝴蝶頁、大標中標小標、版權頁、夾頁、廣告頁、三批、全十、內文、頁碼、頁序、落版;封面、封底、出血、書背、耳朵、腰封、級、體、臺、令、開、刷、騎馬釘、膠裝、穿線膠裝、霧光、蛋白、平凹、PS;ISBN、CIP、條形碼;齊頭齊尾、左右各空一行、直打、橫排、字數、行數、字間、行間、急、特急、急急急、Printed in Taiwan……

沙漠的明天還是沙漠,別管吧,讓我們來一個快樂的結尾。就用這些煩死人的術語,寫一首情詩獻給我的文化勞動界夥伴——編輯們:

我的心出血

落版在三批的仿宋蝴蝶頁

你粗圓的耳朵

難道沒聽到平二中黑的呼喚

啊!今夜非常穿線膠裝

淡古印的月 蒙上霧光

思念的版型 左右各空一行

我彷彿看見藍圖

與你齊頭齊尾 直打橫排

叫天地為我們清版之後

寫上Printed in Taiwan

原載於1994年11月臺灣《聯合報》副刊

2004年6月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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