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牛奶灑掉了,哭也沒有用

「原創」短篇小說:牛奶灑掉了,哭也沒有用

牛奶灑掉了,哭也沒有用

1

劉長勝給我來了個電話,讓我得空弄幾條泥鰍過去。

我說過幾天成不,這幾天正好是旺季,旅遊的客人多,打車的也多。

他說不得行,就今明兩天,他特別想吃這口了。

我說那行,等會下午給你送過去。

放下電話,驅車上路。

鎮安這個小縣城,五月份,春末夏初,正是旅遊的高峰期,也正是出租車這個行業的傳統旺季。

隨著滴滴打車這種新的出行方式開始盛行,出租車的生意也是越來越難做,要不趁著旺季多跑幾單,這年頭就難過了。

剛啟動不到一公里,就有一個小姑娘揮手示意,我停了下來讓她進車。

“你好,去哪?”

“師傅,就去古鎮門口,就賣門票那地兒。”一看就是一個人來古鎮旅遊的小青年。

“好的”,我頓了頓,又說道:“其實,離賣票窗口不遠,就有一個小路可以直接進去古鎮,不用買門票的。”

縣城發展旅遊業,搞了一個小型古鎮,收費也高的離譜,一張票要100元。

裡面其實也沒有什麼看頭,都是一些新建的仿古建築,我還有幾個朋友搶到了古鎮裡面的鋪位,從浙江進貨,在景區裡以成本價翻十倍的價格出售,一個月可以搞個十幾萬的利潤不是難事。

她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不用了,你直接帶我去門口就好。”

“好的。”我沒有再多話,徑直朝景區的方向開去。

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一眼,電話顯示來電人是張秀娟,我直接掛斷。

把客人送到了景區,找了個停車的地方,我點上一根菸,拿起電話回撥過去。

“喂,剛才在開車,不好接電話。”

“圓圓中午放學你去接一下,帶她去吃個飯,然後送她上學。我中午有事過不來。”

我看了一眼時間,離放學還有半個小時。學校在縣城的正西邊,我現在的位置正好在東城。

“我現在過去至少也要一個小時,你怎麼不早點給我電話。”

“這你也怪我?我也是臨時決定,我們俱樂部有活動。不多說了,你儘快過去吧。”

2

放下電話,我就開始往學校的方向趕。

張秀娟是我的前妻,我們一年之前辦了離婚,現在我們之間唯一通話的理由,似乎也就只剩下我們的女兒圓圓。

快到的時候,我給圓圓去了電話。

“丫頭,我快到你們學校前門了,你在哪兒?”

圓圓急忙回答:“爸,你開車來的?”

“是啊。你爸今天得上班啊。”

“嗯。。那爸你把車停到學校後門吧,我馬上過來。”圓圓支支吾吾的。

其實我也知道,她是怕她的同學,看到她爸爸開出租車來接她,會笑話她。

每次只要我開車過去,她總會讓我停後門,而她的教學樓就是前門的門口。

我也一直裝作不知道這個事,這也算成了我們父女之間的一個默契。

接到圓圓,帶她去學校門口的飯店,解決了午飯。

離上課還有一會,我們就坐在車裡聊了會天。

“爸,我媽最近總是早出晚歸的,有時候後半夜才回來。要是有機會,你問問她,我每次問她她都工作忙。”

“我怕她這樣久了。。我真得不想找一個新爸爸。”

我鼻子莫名一酸,“傻丫頭,這都哪跟哪兒啊。”

3

送圓圓回了學校,已經兩點了。

我估摸著差不多該交車了,就直接把車開到了菜場。

買了兩斤野泥鰍,一根黃瓜,一根萵筍,一把酸菜,加上香菜泡椒青椒,共72塊錢。

看了看時間,3點半,就去交了車。

然後朝劉長勝家走了過去。

劉長勝是張秀娟的父親。

他和張秀娟他媽已經離婚了二十多年,一直沒再找伴。

第一次見到劉長勝,是在我和張秀娟結婚的現場。

自從劉長勝和她媽離婚之後,她們父女之間的關係一直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惡劣。

就連我和張秀娟結婚,也是我好說歹說,才通知了他。

第一次和他吃飯,是在我結婚後的第二天,後來我才知道,這頓飯也是張秀娟和他爸爸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在一個桌子吃飯。

飯局中途,張秀娟起身去廁所,劉長勝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看了看他,竟然發現他在流眼淚。

我當時有點慌:“爸,你怎麼了。”

劉長勝伸出手,把我摟過去,對我說了一句話:“她們家人,不好處。”

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三年之後,我才真正明白。

4

交車的地方離劉長勝家並不遠,走路十幾分鍾就到了。

劉長勝租住的地方,即使在這個小縣城來說,也算是很簡陋的。

80年代修建的小樓房,早已經破敗不堪,在可以預計的幾年內,這裡肯定會被拆遷。

樓前就是一個簡易的垃圾堆放地,臭氣熏天。

捂著鼻子,走上三樓,正準備敲門,發現房門已經打開了。

說來也奇怪,每次我過來,他總是可以提前把門給我打開。後來我才知道原因,這棟樓加上他,一共就住了兩戶人,加上他這裡平時也基本沒人來,所以就算門一直敞開著,也不會有什麼安全問題。

“進來吧” 劉長勝的聲音從裡屋傳來。

客廳裡,一個老式的煤火爐,爐子上正用一個鐵壺燒著水,一個被磨得掉色的皮沙發,一個29寸的彩色電視機。

劉長勝的聲音出廚房中傳來:“來啦,幫個忙把爐子裡面添點火。”

“添火”是本地的方言,意思是加點燃料。我找到了爐子旁邊放著的小煤堆,撿了幾塊放進爐子。

在沙發上坐下,爐子裡因為新加了煤,發出了“噼啪噼啪”的聲響,水也正好燒開了,發出了沸騰的聲響。

這一切竟然讓我有了些許家的感覺, 睏意也開始慢慢襲來。

不能睡著了,我站了起來,把泥鰍拎進了廚房。

劉長勝正站在水槽前淘米,回頭看了我一眼:你把東西放那就行了。

他看起來比上一次我見他,顯得更蒼老了一些。

我捋了捋袖子:你過去烤烤火吧,剩下的我來,我配料都買好了,你不會做。

劉長勝看到了袋子裡的泥鰍,笑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縫。

“好,好,好。”他一邊說,一邊走了出去,“今兒個有好菜,我去開瓶好酒。”

我很清楚,他這裡能有什麼好酒,還不是我上次過年的時候帶過來的茅臺散酒。

他一個這麼喜歡喝酒的人,十斤白酒喝了快一年還沒喝完。

5

忙活了一個小時,所有的菜都已經擺上了爐子。

“給,”他遞過來一根菸,我看了下,是兩塊五一包的綠黃果樹。

我給他把煙點上,他看著我,一臉的快樂。

酒杯倒滿,先碰一杯,我一飲而盡,他一臉的讚許:還不錯。

“你和秀娟現在怎麼樣了?”

“還行吧,就那樣”。

我沒有告訴他離婚的事情,要是他知道了,估計就不好意思再讓我過來了。

“你就沒考慮再找個伴,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我何嘗不想,”他猛抽了一口,因為太過用力,咳嗽起來,我急忙站起來給他捶捶背。

“婚姻這個東西,經歷了一次,就不願意經歷第二次了。”

我舉起杯,和他又幹了一個。

他遲疑著,問了一句:“她媽現在怎麼樣?”

自從離婚後,他和張秀娟媽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二十多年了。

“還可以吧,我也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我不願意告訴他實情,有些時候,真相併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接受的。

劉長勝現在在張秀娟家裡,已經成功被打造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形象。

我剛結婚那陣,聽到的所有關於劉長勝的聲音無外乎幾種:

找小三,背了一屁股的債讓張秀娟媽還,離婚後連結婚的房子也搶了過去,家暴。

因為劉長勝當過兵,所以張秀娟家還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據說某次吵架,劉長勝還直接掏了槍。

而這些,劉長勝都一無所知。

6

對於一個旅遊城市的出租車司機來說,天氣的好壞直接會影響當天的收入。

今天天氣不錯,下午三點,離交班還有2個小時,我趁著下客的空隙看了一下收入,跑了700多塊錢。

除去今天的份子錢和油錢,還有淨收入接近500的利潤。

電話響了,是公司的張宏梁。

“哥,今天生意咋樣?”張宏梁是個北方人,天生的大嗓門,我忙把電話音量調小了點。

“還行啊,你小子怎麼樣啊?”

“你還別說,咱今天跑的抵上前面兩天總和了。”

我也笑了起來:“就嘚瑟吧,趕緊的,多存點錢,不然以後怎麼養媳婦?”

“嘿嘿,”電話那頭的他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張宏梁最近才新交了一個女朋友,這兩天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總是嚷嚷著開銷比以前大多了。

“對了哥,今天我約了咱們公司幾個哥們,咱們晚上“的廳”整一下?”

“你是兜裡一有點錢就想往外丟是吧。”今天生意不錯,我興致也很高:“行,那就晚上,咱哥幾個幹一個!”

我拿起旁邊的保溫瓶,喝了一口:“不過先說好了,晚上我來買單,你的錢還是存著吧,別亂花了。”

“得了,哥,先謝了。”我放下了電話。

“的廳“是我們取的綽號,全稱叫“的士餐廳”,是我們幾個玩得好的的哥經常聚餐的地方,基本上中午飯都在“的廳”解決,價格很公道實惠。

粥免費、自制小菜免費,主菜每份五至七元,平時基本上花個十塊錢就能吃飽。

除了這種自助性質的便餐,“的廳”也有包間,提供點菜服務。我們幾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喝點啤酒,高興高興。

這也是我們幾個為數不多的娛樂項目,而這種餐廳,張秀娟是看不上的,她和我去過一次後,就再也不去了。

7

交完班,順便逛了一下夜市,看了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就直接往餐廳走去。

到了餐廳,剛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張秀娟。

“剛才劉長勝給我打了電話。”

我有些奇怪,這麼多年,張秀娟從來沒有和劉長勝聯繫過,也就我偶爾去看看他。

張秀娟的手機號,還是我給劉長勝的。他怎麼會突然給張秀娟打電話了?

我心裡突然有一絲緊張。

“他打電話給我,就說自己下午喝了點酒,現在身體突然就動不了了。”

“該不會是中風了吧?”

“我也不知道,你開車過去看看,我這邊還有點事情,回頭就過來。”

我把端著的酒杯放下,給幾個朋友說了聲抱歉,有點事情要先走。

張宏梁站了起來:“哥,什麼急事啊,要不要幫忙。”

“宏梁,你車還沒交吧,鑰匙給我,”我站了起來,“張秀娟他爸出事了,我得馬上去看看。”

張宏梁忙把鑰匙遞了過來,遲疑著說:“哥,你們都離婚了,這事。。你得還管麼?”

我沒說話,拿了鑰匙就出了門。

8

門還是開著,我一推門進去,看到了一片狼藉。

地上一個碎了的酒杯,酒灑滿了一地。

劉長勝整個人躺在地上,一隻腳緊貼著煤火爐的爐壁,整隻腳被烤得通紅。

我急忙上前,把他的腳挪開,回頭看了看, 才發現劉長勝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把他背下樓,輕輕放到後座,加速朝醫院駛去。

到了醫院,醫生的初步診斷是腦溢血,需要馬上手術。

“你是病人的家屬嗎?”醫生面無表情得問。

“是的。”

“要馬上手術,你過來簽下字,”他示意護士拿了一張紙過來,“另外,現在馬上去繳費室預交兩萬的手術費和住院費,不夠的之後再補。”

我把筆從護士手中拿過,簽了名字。叮囑了醫生幾句,跑下樓。

身上平時現金只帶著幾百,我得去銀行取錢。

醫院附近就有一臺ATM機,我跑了過去,有一個人正在取錢。

我等在那人後面,那個人打著電話:“這個密碼不對啊,你再去問問?”

等了大概五分鐘,他還沒有試出結果。

“哥們,能不能讓我先取錢,病人等著手術。”我有點著急。

“我這馬上就好了,你等幾分鐘不行嗎?”

我有點上火,上前一步:“你他媽的讓不讓?”

他後退了幾步,“好,好,你先來。”

9

取了錢,到一樓交了費,我拿著單子跑上了二樓。

剛上樓,我就看到了劉長勝。

他已經被推了出來,插著輸氧管,張秀娟站在他床邊,一旁還有一個陌生打著電話的男人。

張秀娟朝我走了過來,對我說:“醫生說需要馬上手術。”

我把繳費單遞給了她,她指了指那個男人:“這是我們俱樂部的同事,他這邊醫院有關係。”

“這裡就交給我吧,有他在沒問題的。”

我這才仔細打量了下這個男人。

看著至少比我大十歲,頭髮花白,但穿得挺立整,夾著提包,派頭十足,手裡握著一盒玉溪和塑料打火機。

“好的好的,王院,沒事沒事,就我一關係挺好的同事家父親,對對對,你客氣,現在不用過來,你給他們囑咐兩句就成,對,那謝謝啦,回頭找你喝酒,今晚我就在這守著,咱兒明早見!”

張秀娟朝著劉長勝:“爸,你放心,我這個同事和他們院長很熟,一定沒問題。”

或許是多少年沒有聽到張秀娟喊他一聲“爸”了,劉長勝似乎恢復了一些意識,臉上帶了些欣慰。

我緩緩朝樓梯走去,來回跑兩趟還真有點累。

下樓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又看到了他們三個人。

張秀娟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著,劉長勝看著他們,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還真有些一家人的感覺。

10

出了住院樓,醫院裡面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夜突然變得很暗,風硬邦邦的吹過來。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真他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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