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三十多年前,中國樂壇颳起過一陣“西北風”,與此同時,以崔健為代表的搖滾樂進入到大眾視野,隨後,走出了張楚、鄭鈞、許巍的西安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那時著名的“搖滾重地”。

但在真正的樂迷眼裡,西安的搖滾樂遠不止於此。


超級馬力樂隊主唱錘子曾用一本書為西安搖滾留下了忠實的記錄:《昨日不辭而別——廢都搖滾記憶(1990-2014)》。近200支樂隊被收錄其中,從“西安三傑”到被聽眾小範圍知曉的樂隊,甚至記錄了一些從未濺起過任何水花的樂隊。

如今,駐守在西安做音樂的人依然很多,我試圖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去尋找依然昂揚的西安搖滾精神。

我找到了王建房。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48歲的“搖滾新星”

1990年6月,麥子熟了,關中大地一片金黃。王建房20歲,作為歌舞團正當紅的“腕兒”,忽然被歌舞團“拋棄”。欠了王建房300塊錢演出費的歌舞團一夜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站在招待所裡不知所措,不得已,只好從銅川一路走回西安,從傍晚走到黎明,花了整整11個小時。

28年之後,王建房終於可以笑著說那段經歷,“講多了都變成笑話咧”。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以王建房在搖滾圈的資歷,早就該紅了。年輕時他一直做著明星夢,想上電視想紅,到了中年,反而覺得以前想紅的願望都沒有意義了。

王建房已經到了用保溫杯喝茶的年紀了。他看起來比影視資料裡年輕很多,濃眉,眼角有點耷拉,和人對話的時候會誠懇地盯著對方的眼睛,眼珠子黑漆漆的,除非笑起來,臉上的褶子才會出賣他的年紀。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參加過幾次音樂節目後,一些媒體給這個48歲的老搖滾人打上了“搖滾新星”的標籤,王建房無所謂:“年紀到這了,這些都不在乎了。”

演出機會也變多了,他說因為名字起得好,房地產商爭著來合作。說完自己都繃不住,先笑,”沒出名之前上網搜自己的名字,搜出來全是哪兒的水泥多少錢,哪兒的鋼筋多少錢。”

王建房每次排練都很準時,也很認真,雖然有些歌已經唱了無數遍,但他仍然會和樂隊一起在排練室裡一遍遍打磨細節。排練時大家都講普通話,唯獨王建房一口的關中話,聽起來擲地有聲。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鼓手留著莫西乾式的長髮,看起來藝術範兒十足。王建房年輕的時候也留長髮,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到腰,“留長頭髮一般都是年輕的,年紀大了就沒意思了。”

他吹了吹保溫杯裡漂浮的茶葉,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熱茶。的確,除了左耳的一個小小的金屬耳環,他看起來確實和普通中年男人差的不太多。

我們開始了一場沒有普通話參與的對話。

面子像種子牢牢地種在別人的舌尖

王建房嚮往城市,但他的家鄉不在城市。

父親在臨潼縣城的化肥所當工人,與家鄉北田一河之隔。每逢暑假,王建房就迫不及待騎著自行車往縣城跑。過了河,“那麼粗的電線杆”和“從工廠裡流出來的汙水”都是他嚮往的城市景象,他深吸了一口氣笑眯眯地說“啊呀!汙水的味道才是城市的氣息”。

化肥所每天可以洗澡,每週可以看兩場電影,年少的王建房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化肥所的工人,穿藍衣裳用鋁飯盒。令他著迷的還有川流而過的火車和小縣城星星點點的燈火。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當醫生的母親在北田頗具威望。關中人最好面子,“要臉面”,是王建房年少時學會的第一課,這是母親教他的——去外面坐席,要在家吃飽才能去,絕不能貪吃站起來夾菜,“實在餓得不行,等坐完席再回家吃。”

後來,他揹著父母考了兩次藝校,都沒有考上。

第一次,藝校的招生老師給王建房下了定義:音域太窄、音高不夠、身長腿短,不是做演員的料。王建房說學校裡比自己差多了的都考上了,自己不信邪,收拾書包回了家,一心要考上這個藝校。還有個原因是在學校裡給同學們都打了招呼,考不上太沒面子了。

第二次再考,他憋著一股氣,藝校老師又說,你和別人不一樣,直接攆走了。

那時王建房的父親和化肥所的廚子關係好,聽了他考藝校的事兒,廚子在食堂外的牆上隨手撕了張紙,用鉛筆寫了幾句話遞給他父親,說這個試不用考了,直接帶著娃去報名吧。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就這麼上了藝校。後來他才知道,那個廚子和校長是兩親家。王建房心裡不舒服,總覺得自己是走後門進去的。憑著一股倔勁兒,三個月後當上了歌舞班的班長,這才揚眉吐氣。

與城市相比,家鄉北田這個小地方太土氣了,“一到晚上黑抹咕咚”的。然而後來,在離開北田多年後,北田成了他的歌,歌裡裡有鄉黨、有土地,還有去世了的母親:

“每天總有操不完的忙掰和閒傳,

誰會在乎有個地方在孤獨的轉變,

北田北田 以往的泥土已聞不見,

北田北田 見面先要讓根菸,

北田北田 把我的恓惶能哭完

……”

恓惶恓惶恓惶吶咿呀

恓惶是陝西方言,表達一個人窮困潦倒、可憐兮兮、悲傷忙碌的樣子。王建房喜歡這個詞,他覺得自己這48年來大部分時光處在這樣的狀態。和中國搖滾黃金一代相比,他少了些運氣、多了些坎坷。

18歲,王建房化著油彩妝、拿著有線麥克風跟著藝校老師開始了自己五年的走穴生涯。上臺唱《心酸》和《倒爺》,但他那時連“倒爺”是啥意思都不知道。後來歌舞團請了鼓打唱的老師來壓軸,讓王建房羨慕極了:“這個太牛了,一個人能抗30分鐘,比我們還賺得多。”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於是王建房悄悄地學,每一句話每個動作都模仿,校長開會的時候說:“王建房你以後要注意一些,讓你幹啥就幹啥,不要學的太多。”

藝校的歌舞團沒兩年就解散了,王建房去了新的歌舞團,這次當上了壓軸演員,“我直接從一天兩塊五漲到了十塊錢。”

當時的王建房長頭髮、戰鬥靴、牛仔褲、皮衣,唱《信天游》和《黃土高坡》。最好的時候一天的工資抵得上父親一個月的工資。父親寫信給他讓他回化肥所接他的班,王建房拒絕了,到手的鐵飯碗沒接住,他從此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籍籍無名的狀態。

但創作與思考沒有停止。王建房愛秦腔,說起來戲頭頭是道,在學校的時候還能上臺唱戲,唱“黑撒”包文拯,還有《周仁回府》裡的周仁。他開始嘗試把秦腔和搖滾樂結合起來,做了很多方言音樂的嘗試。雖然屢屢被周圍人說“你唱這是個啥呀”,但他沒有放棄。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終於,2008年,和北京的一家公司簽了約發了專輯,卻連個漣漪都沒有,隨後就被雪藏,期間回到西安,因為有合約,不能宣傳發新歌,不能演出,只能蟄伏著,日復一日地排練創作。想做明星的心思已經沒有了,2013年合約到期,王建房已經43歲了。

你我都是“麥客”

還在北田生活的時候,王建房經歷過農忙。每年六月,從甘肅寧夏趕來的麥客是農忙的主要勞力。從五月份開始,麥客們坐拉煤的火車先到山東、河南一帶,然後順著麥子成熟的軌跡一路收割,直到關中腹地。

揹著一卷棉被、戴著草帽、鐮刀上掛著水杯,這是王建房印象裡的麥客形象,他比劃著麥客摘草帽的樣子,彷彿是昨天剛剛見過。

六月的關中已經熱得發昏,但收麥子必須要這樣大好的晴天。天還麻麻黑的時候麥客就得起身,一直到晌午才能歇息,傍晚回程上,麥客的頭髮絲裡都混著秸稈沫,身上的汗不知道被曬乾了幾遍。西邊來的麥客不惜力,名聲在外。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這樣的農民形象深深地印在王建房的記憶裡,他把這些故事講給了詞作者龍章建,於是就有了六七年前的那首《麥客》

“我的鐮刀在夜裡閃著光,彎下腰活著太陽白晃晃”

“過去的麥客,就是為了把生活過好,現在的人每個人都是麥客,都是通過自己的勞動和付出讓自己和家人過得好一點。”王建房覺得,白領也好藍領也好,本質上和麥客並沒有區別。

名氣比之前大了一些之後,現在王建房和樂隊一場演出的費用也比以前高了一點。但維持整個工作團隊運轉並不是容易的事。除了搖滾樂隊的標配,還請了嗩吶老師和胡琴老師來負責民樂部分。每天十幾號人在等演出等吃飯,和其他日進斗金的歌手相比,王建房過得並不輕鬆。


王建房:端起保溫杯,把故事唱完


但他總記著母親的一句話——母親把他比作拉車的牛,卡在半坡上,要麼往上,要麼一事無成。王建房把這個道理揣摩了半輩子,成為他堅持的動力。

就像他最近發的一首新歌《媽媽》裡唱的一樣:

你的眼神是天地間,溫柔坦蕩的光芒,

總是縈繞著,我的心房,

給我尋找,幸福的力量。

只是家裡事就不太能顧得上了,媳婦帶著娃遠在東北孃家,平時靠視頻交流。我與王建房見面那天剛好是孩子生日,他笑著說:“微信給娃發了個生日快樂,就這。”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