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上過成都七中的“網班”,最後卻選擇離開


我也上過成都七中的“網班”,最後卻選擇離開



2013年的夏天,我成功避開中考,以“直升生”的身份度過了長達四個月的暑假。也是在這個夏天,高中部招生老師以“網班”這一模糊而新奇的概念招攬著那些中考成績處於尷尬的、不上不下的同學們。

“這是成都七中老師網絡授課的班級,相當於你們和七中同學一起上課。”這是我第一次接觸與“網班”有關的信息。

整個假期的心緒被憧憬夾雜著些許敬畏的混合物填滿,迫不及待想要揭開“網班”神秘的面紗,因為它似乎成為了我們的一種無形寄託,這種寄託紮根在每一個像我這樣從識字以來便被灌輸著高考重要性,卻又技不如人無法進入到最一流的學校、獲得最優質的教育資源的學生心裡,換句話說——我們這群“二流學生”的心裡。

在成都,教育資源似乎都朝著所謂“四七九”“成外”“實外”這些家喻戶曉的名校傾斜,他們固然沒有錯,每年以極高的升學率和一本率支撐著成都教育水平這塊大招牌。但他們也許並不知道那些二流中學會被擠壓到變形,或許也不知道,我們的父母在與別人談論起子女的教育問題時面露的尷尬笑容,好像我們會因為高中的名字而變得低人一等,更不會知道我們心裡的迷茫。在我眼中,他們是自信的,而成都七中的同學們更是其中翹楚。

說些具體的吧。

2013年是我校“網班”開辦的第一年,尚處實驗階段。一個年級共八個班,有兩個網班,均為理科班,共約100人。高一上半學期文理科尚未分開,這兩個班由“直升生”和中考成績前幾十名組成。分科後若選擇文科,則沒有在網班學習的機會。而選擇理科的同學由高一上期期末考試成績排名選出前100名進入網班。競爭從入學那一刻便開始了。

我在入學後被選為信息委員,在分科後也留了下來,得到接觸“網班”具體運作模式的機會。

網班的教學以一個可錄頻的直播軟件為媒介展開,教學分成兩端,收聽的同學均被稱為“遠端”,授課以直播的形式進行,大屏幕上有一大一小兩個板塊的圖像內容,大的連接著七中老師授課所用的平板電腦或者臺式電腦,以PPT或視頻的形式鋪滿屏幕,小的是一個天花板上的攝像頭,圖像約佔整個屏幕的十六分之一,一般會被拖動到右下角,通過小圖像,我們可以看到七中的同學和老師。

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每節課上課前開始錄製,下課後錄製結束,以科目和時間命名,保存在同一個文件夾,當本校老師需要用的時候把它播放出來,而同學們也可用U盤進行拷貝,回到家中重新學習。

這個模式客觀來說是合理的,也是新理念和新科技結合的嘗試。在提供給四川省部分地區的貧困學校以及一些主動購買觀看權的學校的同學們反覆學習機會的同時,也能展現七中老師教學的方法和學生學習的狀態。但由於其實施和具體落實的稚嫩,帶來了很多適得其反的效果。

首先網班的教學模式的直接結果是:遠端同學面對著兩份作業(本校的教材和七中的配套教材)、兩種課程(七中的網課以及本校老師的教學)以及兩次考試(本校月考、期末考及七中月考、期末考),但這實際上是一種靈活的選擇,老師們既可選擇放棄網課、獨立教學,也可依靠網課。

但最令人無法接受的就是妄圖一石二鳥,老師們不斷強調網課的重要性,卻又放不下作為老師的面子,作業做兩倍,考試考兩次。課程時間不夠,那麼我們便只能和音體美告別。我仍記得有一個週五的班會課,化學老師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告訴我們:“這節課你們班主任給我了。”而衍生品則是:寒暑假將會比其他同學更早地進行補課,當然,放假也會更晚,因為要考兩次期末,有兩次排名。

七中的題目會在他們的同學開考後半小時拿到,班主任會在拿到題目的第一時間衝向打印室,約莫十分鐘後會抱著一摞卷子回來,在長達三天的期末考後,再來三天難度更大的考試。這樣的壓力我認為用語言形容是匱乏的,並非是由於它超過了一般學生的承受極限,而是因為它是“莫名其妙”的,是欠考慮的結果。

在量的加速積累中,老師們陷入狂熱,似乎網班成為了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實驗任務,他們忽略了數十年的教學經驗,忽略了學生們的接受度,最終導致了方法的扭曲和效率的極度缺失。在這裡,感受不到青春的活力,甚至感受不到所謂重點班的學習氛圍,有的只是盲目的量的累積和實驗性的、粗糙的教學方式帶來的麻木和疲憊。而這種量的累積也會隨高考的臨近而愈發瘋狂,最後一年應當是爆發的時候,慶幸的是我已經離開了。

我在高二下學期結束後離開了網班,客觀來說這種壓力我還能承受,但沒必要。我當時的想法是:我的一生其實很短暫,因為我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結束,我不想再浪費在我不喜歡的地方做著不適合我的事情,可能我不是塊學習理科的料吧,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成為實驗品。

“網班”帶給我一種微妙的感受,它好像一層窗戶紙,倘若你不去捅破它,你可以看見它背後那個嶄新的世界,你能看到在其中生活的人們的一舉一動,你可以幻想,可以將自己置於它帶給你的滿足感之中。但終究,你不屬於那裡,你必須回到現實,而現實告訴你的是,你不配。你以“享受同等教育資源”為由試圖縮短兩個實力層次之間的鴻溝,而身邊的所有老師都告訴你這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你選擇沉溺於精心營造的“七中網班”美好幻想中,那麼我認為高考的現實會狠狠地打醒你。我找不到這和臆想的階層躍遷有任何區別。

老師們從來不問你需要什麼,他們只是把他們看來能夠彌補在畸形的價值觀基礎上繼續病變產生的,一種以學校來劃分青年人等級的模式帶來的心理差距、能夠製造“我們能夠和七中一起上課”的幻象的一切事物灌進你的眼睛、你的耳朵,最終是你的大腦。他們甚至不考慮這些事物和你的匹配度,也不考慮你在接受時的效率和適應性,他們就這樣不停地灌給你,因為在他們看來,你一定是感激的、一定以此為榮、一定會展露出一種憋壞了的飢渴狀態,就像“毒液”般狂暴地寄生在宿主身上,有人會成為犧牲品,也就必然會有埃迪·布洛克那樣的強大宿主。

但根本問題是,我們為什麼會以它為榮?以它為榮不就自認低它一等?我們為什麼要默認以應試教育成績和結果來衡量人的價值這樣的扭曲體系?我們還年輕,有著無數可能性,為什麼要在最年輕氣盛的時候被迫認低人一等?老師們一邊說著“高考是一座獨木橋”,一邊不論高矮胖瘦全部往上推,與其告訴我怎麼走過這座獨木橋,我更關心落水後怎麼自救。

網班的高考結果還算不負眾望,93%的一本率,其他的理科班和文科班成績則有些令人失望。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因為這種做法無非是在外部教育資源傾斜的基礎上將內部教育資源傾斜,老師的配置、課程的安排、學校的重視程度無一不是如此,也是合情合理。

但老師們顯然是沒有考慮周全,我想用一個小故事來印證這一說法:高一下學期,學校單獨為兩個網班安裝了櫃式空調,每個教室兩臺,而其他的班級則要等到一年以後才會陸續安裝,其他班的同學們酷熱難耐,眼巴巴等了一年。等到空調全部投入使用後,他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教室的門,將所有的空調一齊開到最低溫度,以至於整層樓都涼爽無比。

在“網班”的推行中,我認為老師是沒有錯的,至少他們的所作所為不能稱其為錯誤,而應該叫作失誤。之所以這樣說是他們的判斷出了問題,他們在新與舊的交替中把新的東西放置在太高的位置上,以至於忘記了他們過去的教學經驗。

我相信他們是為了學生著想,儘管班主任隔三岔五強調著“學校是給七中交了錢的,但你們一分錢都不用交”,並把這當成激勵我們的手段。但他們的方法選擇失誤了,他們從學校的角度出發進行思考,卻沒有考慮到同學們到底需要的是什麼,同學們是否真的適合於與七中類同的教學內容以及高於他們的學習壓力?老師們不願在抓住“網班”這一希望的種子之後輕易地承認我們與七中的學生有很大差距,這種差距老師和學生們都心知肚明,但是前者選擇主觀地忽略,而後者是被動的盲目,這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我詢問了一位考入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的同學,他高考成績是班裡的前五名,他在談到七中網班時說道:“他們的目的是拔尖,但是高考裡面拔尖的東西能佔到多少?也就是135分往上,所以我們和他們的目的不應該是一樣的。”

這種目的的差異來源自生源的差異,七中不用大肆招生也有全市最頂尖的同學們削尖腦袋往裡奔,這來源於紮實的教學成果帶來的良性循環,他們開辦網班一定程度上分享了資源,也能打造自身品牌,實屬雙贏。但我們學校做不到,我們不能把一個尚未成熟的實驗品當作救命稻草。

另一位來自普通班的同學說:“當時(高中)就是很尊重它(網班),因為從小就是這麼被教育的,周圍無時無刻不充斥著這個,攀比、學校、競爭,老師這樣傳達,家裡面也是,但現在回過頭來,自己經歷這些的時候就感覺沒有靈魂,最後還是過得很空,因為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另一個事實是,即使在網班也沒有極其突出的學生,考得最好的幾位同學分別進入了電子科技大學、大連醫科大學、中國地質大學等高校,最高分不過600出頭,而這在七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最後又回到了入學時的情況——尷尬的、不上不下的成績。

所以我們要正視的是,網班的教學並非真正的成功,或許和過去相比有所提高,但和同學們承受的煎熬以及老師在“網班”浪潮下展現的狂熱相比,還遠遠不夠,我們無可奈何地成為了實驗品,但總有人必須成為實驗品不是嗎?

這並非是一篇控訴的文章,我把它當成我高中生活的一次偶然回溯,那些記憶自我離開後已經擱置得太久。我只希望之後的“七中網班”能夠辦得更加成熟、有效率,同學們能夠在更緊迫的環境中享受青春和奮鬥,而不是在不知所措的斷裂中忘記了自己想要什麼、適合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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