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科技越發達,老師們卻越來越累?

1 歷史的迷題—— 一道 二千年 無解的難題

“過去60年,中國與美國的教師比(教師數量/學生)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


在一個哈佛大學的在線教育分享會上,我開場詢問了同學們一個“冷僻”的問題,想著無人會關注這個數據。但是,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學院裡,一位同學立刻說出了答案:


“在上升,不斷上升!”


回答正確!在過去的60年(中國只有60年穩定期),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無論是在高等教育領域還是在基礎教育領域,老師學生的比值,一直在持續上升。如果從“生產效率”的角度分析這一現象,將老師的投入看作人力“投入”,學生的數量看作“產出”,教育行業的老師學生比對應著管理學中人力的“投入產出效率”。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清晰的結論:在過去60年,教育行業的人力的“投入產出效率”在不斷下降。


為什麼科技越發達,老師們卻越來越累?


主業不再是看門守院,狗的工作量也在因科技的進步而下降


那麼,第二個問題來了:“在過去的60年,還有哪個行業,人力的“投入產出效率”是在不斷下降的?”


教室內安靜著,大家在腦中搜索各個行業,沉默了挺大一會兒,沒有人提出第二個行業。


在這個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我們在用各種技術將“人”從各種“勞動”中解放出來。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還有什麼行業,科技沒有把人力的產能提高?人力的投入效率反而是在不斷下降的呢?


我也沒有答案。我只是在用這個問題,“槓”一下這群來自哈佛的學生,以免得他們對我這個英語都說不好的傢伙不太重視,不認真聽我講。


過去的六十年,是人類科技加速進步的六十年,各行各業,都因為科技的應用,生產效率大幅提升,人工的投入產出效率不斷下降。但是教育,似乎是個“反科技”的行業,與大勢逆行。各個國家在教育科技的投入不遺餘力,教育科技也發揮了巨大效用。在龐大的國家預算支持,互聯網、廣播、電視、彩印、Flash、PPT等多種新技術應用在教育領域。知識以更豐富更易懂的形態呈現,在更快更廉價的速度傳播。我們每個人,每個孩子,都可以通過移動設備聯通互聯網上無盡的知識庫,我們獲取知識的效率,已經到達隨心所意的層級。


但是,我們的老師,人數在不斷增加,工作量也在不斷增加。不僅如此,對教師專業性的要求變得越來越高,甚至越來越苛刻。美國的小學教師要求研究生學歷與全科教學能力,北京市重點小學的教師標準,已經從幾十年前的師專學歷上升到碩士以上學歷。


這是為什麼呢?為何科技不斷進步,教師的“生產效率”反而在不斷下降?


2 MOOC時代——“名師課堂與名師課堂視頻”

在這一波在線教育的創業大潮中,有多少中美創業者知道這個“歷史迷題”呢?如果他們知道這個迷題,還會繼續他們的創業故事嗎?如果他們還會堅持,那需要為他們的勇氣送上鮮花。這是因為,中美大量的在線教育的“故事”,是要破解這一迷題,破解教育行業“優秀教師的數量有限,無法讓更多人受益”的難題。


這些“故事”的邏輯大同小異:


1) 通過表現力更好的內容,或視頻或題庫;

2) 通過直播、自適應、大數據、AI等技術;

3) 建立更加高效的教學或學習模型;

4) 提供“個性化”的知識獲得路徑;

5) 減少對專業教師數量的依賴;

6) 或者建立更加標準化更加易執行的模型,用易複製的、較低成本勞動力取代難培訓且昂貴的專業技術人員——教師;


邏輯簡單易懂,沒毛病。人類在各行業的進步,均可以用這個邏輯解釋。如果你現在停止閱讀本文,腦中過一下那些著名的在線教育創業項目..........................(思考的點點線),你會發現,大量世界級的在線教育項目,也可用上面邏輯解釋。


在長期“勞動與知識密集型”的教育領域,尋找到一條可迅速大規模生產的新路,無論是在中國2萬億人民幣的課外輔導市場,還是在美國8萬億美金的大學領域,可以誕生出1000個“獨角獸”。


coursera是在線教育的標誌型項目,其夢想是利用互聯網,向全球免費提供美國頂級名校的課程。這無疑是一個偉大的故事,也引發了巨大社會效應。在其興起的前兩年,中國大學生第一次看到了哈佛耶魯等名校精彩的課堂,興起了一股“逃”課去“淘”課的熱浪。中國的大學老師,面對哈佛名師的課堂實錄,也感覺到巨大的壓力。跨國教師之間教學能力的巨大勢差,對中國大學教師造成不小的“心理”衝擊。它打開了中國學生與教師的眼界,讓創業者感受到了互聯網+教育的巨大潛力。


然而,coursera出現的第一天,便在美國教育界受到了廣泛質疑。


“課堂上,我的工作是激發學生問出挑戰性問題,而不是廣播信息。” ——CATHY N. DAVIDSON 紐約城市大學 《New Education》


“他們完全不懂教育,我感覺他們只是在吸引風險資本的注意。”——KEVIN CAREY 斯坦福大學《大學的終結:泛在大學與高等教育的革命》


少數教育者的質疑,擋不住MOOC在全球的迅速傳播。中國官方與各大高校也紛紛跟進,民眾對美好事物的熱情,是推動MOOC熱潮的源動力。只是,熱情過後的剩餘不盡人意。真相不按民眾的熱情選擇站隊,也不按政府的鉅額資金投入方向前行。沒過兩年,大學生們發現觀看這些視頻效果幾乎為零,遠不如回到教室聽自己的老師嘮叨實用,MOOC課程的平均完課率不到3節課,各大MOOC平臺的訪問量開始不斷下降。


“真理經常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在專業的領域,少數人的意見往往才是真相。教育是個需要用師範大學來包容的專業領域,在線教育的創業者們低估了他的複雜性,MOOC絲毫改變不了大學教育,甚至對大學教育沒有大的促進。


3 MOOC + 時代——“頭痛醫頭”

課堂與課堂視頻,究意差了什麼?


在線教育的創業者,也開始反思這個問題:從信息量上,課堂與課堂視頻是完全一樣的,精心錄製的課堂視頻比課堂表現力更好,但是為什麼結果卻相差甚遠呢?


為了解決課堂與課堂視頻的差異,在線教育的創業者從不同的角度開始嘗試。有的創業者從體驗入手,採用VR/AP儘可能還原現實的課堂,不過這波潮流很快就過去了。


更多的創業者,針對MOOC平均不到三節課的完課率,提出下列邏輯:


1)優秀老師的課堂與優秀老師的課堂視頻,在信息量上是相同的。


2)“學習是反人性”,大多數人的學習自覺性差,在線學習缺乏線下實體教室的強制環境,所以完課率低。


3)如果可以強化約束機制,強化課後“跟蹤”,強化“課後”練習,採用強約束方法看課堂視頻,就可以解決完課率問題。


在視頻的基礎上,增加約束機制,保證完課率,是MOOC+年代的主邏輯,同MOOC年代的邏輯一樣易懂,沒毛病。在此邏輯基礎上,誕生了一批新型在線教育項目,在課堂視頻外增加一系列的強約束,包括:


1) 增加“低成本”的“助教”管理學習行為;

2) 增加打卡功能監督課前課後行為;

3) 增加金錢獎勵或其他虛擬物品刺激學習動力;

4) 採用人臉表情識別、語音識別等“先進技術”,約束觀看視頻時學生的注意力;


此類的項目,在美國並不多,但在中國,無論是知識付費,還是新型的直播項目,均建立在這樣的邏輯上。從中國大大小小網校的轉型,能夠清楚地看到上述邏輯。


在大量“助教”人力與各種強約束強激勵下,新型項目的完課率大幅上升,雖然幾無盈利項目,卻讓創業者看到了希望。只要模式是正確的,成本過高並不是問題,後期可以通過進一步標準化與規模化降下來。如果有什麼隱憂,規模也不小了,標準化程度也足夠高了,但是“助教“的人數與費用,卻越來越高。


課堂視頻同實際課堂相比,完課率不高,便用各種方式專治完課率,這聽上去屬於“頭疼醫頭,腳頭醫腳”的路數。課堂視頻的完課率不高,真的是因為“學習是反人性”的嗎?強約束功能的新技術與新模型,是課堂視頻比真實課堂丟失的那部分嗎?


4 什麼是課堂,什麼是老師?

我在分享會上,繼續詢問同學生們第三個問題:把今天的分享會錄製下來,觀看視頻的人與現場的大家,有什麼感知差異?


教室裡產生了很多的答案:互動性不足,沒有參與感,專注力不同,沒有美女同學......


同學們說了很多的不同,神奇的是,沒有人提到“強制性不同”。同樣的問題,我也問過其他的學生,也很少提到“強制性”不同。看來,課堂與課堂視頻的區別主要是“強制性”不同,那是在線教育創業者們一廂情願的觀點,學生們可不這樣想。

為什麼科技越發達,老師們卻越來越累?


表面上,課堂與課堂視頻的信息量是一樣的,但是觀看教學視頻並不是教學,如同觀看足球比賽視頻並不是比賽一樣。足球運動員能夠從觀看比賽視頻中學到很多東西,但是他們無法獲得更加強壯的肌肉,更加靈敏的速度,團隊之間的配合,還有拼博的意志。


如果將教學理解為信息的傳遞,將學習成就理解為“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那麼課堂與課堂視頻沒有本質區別。但在教育專業者看來,課堂是一系列動作的集合,課堂視頻只是靜態的內容,與文字沒有本質的區別。


課堂與課堂視頻的區別,是動作與內容的差別,如同跑步與跑步視頻的區別。固然有大量乏味的課堂,老師照本宣科,一講到底,令人昏昏欲睡,教學效果並不如回家看名師視頻好,但那些不是課堂的真諦。在一節45分鐘的課上,提問與討論的時間可能只佔據5分鐘,其餘的40分鐘均是老師在單向的講,但那10分鐘卻是課堂上最重要的部分,有了那10分鐘,其他35分鐘就與視頻完全不同。


在哈佛的這個小小分享會上,我只問了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一位同學積級回答,只用了一分鐘。第二個問題,集體沉默與小聲細語了兩分鐘。第三個問題,大家集體討論了有五分鐘。其餘30分鐘裡,均是在單向講授,但是那10分鐘卻至關重要,教師需要通過10分鐘的提問,引發讓學生“沉默”的問題,然後在30分鐘的時間裡,與學生們一起去“尋找”答案。


課堂,便是這樣一系列動作的集合,包括了“講授”,“記憶”,“提問”,“討論”,“競爭”,“合作”,“演講”等等,如果“沉默”也可以看作一個動作,應該把它也加進去,一分鐘沉默的價值,不是一部優秀的視頻片可比的。信息的記憶是課堂上重要的部分,是基礎的部分,但並不是全部。比記憶更為重要的,是學生通過一系列與現實社會相同的動作,獲取了主動學習、獨立思考、創新思維等能力。在我們這個信息已經無限接通的時代,自我學習能力才是教育體系的終級目標。


“教學的終級目標是培養獨立的,自律的學習者。”——《布魯姆認知目標分類》


為什麼科技越發達,老師們卻越來越累?


5 商業與情懷——“賺錢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明白,課堂的終級目標是要解決學習能力的問題,那麼我們就可以理解,課堂教學建立的學習內動力,是線下教學“續費率”的關鍵。MOOC+ 模型所追求的外在約束,並不是課堂與課堂視頻缺乏的那一部分。


以信息的傳遞+強約束,所構建的教學模型,其本質是知識的獲取,是教育體系中糟糕部分的延續。這種外部約束驅動下的教學模型,不能夠建立學生內在的自主學習能力,也許在短期內有效果,但是那才是真正的“反人性”,隨著時間的延長,外在約束的困難度會越來越大,成本越來越高,這便是MOOC + 運營成本無法降低的底層原因。


中國的教育體制,還是應試體制,大量的教學以“記憶”為唯一學習模型,但是能夠在應試的長跑上考上一流學校的學子,大多也為“能力”型選手。強約束的教學模型,在“知識傳授”領域可能有好的效果,在一對一這種天然強約束的模型中可能運行良好。例如成人自考,考研等,在中國目前的小學階段也能通過灌輸迅速提高成績。但是語言、初高中數學、中高考、CPA等考究的是“能力”的學科中卻難有上層成績。這些看似過於情懷化的東西,恰是線下班課機構運營成功的基礎。


培養下一代成為創新者,還是培養他們成為信息的記憶體,是擺在各國政府面前的選擇,美國與中國政府都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這不僅是政府的取捨,在信息無限時代,人才之間競爭的關鍵早已不是“學富五車”,而是創新能力、獨立能力、協調溝通能力與跨文化的合作能力,這是一個國家教育改革的必然選擇,也在快速成為社會選擇人才的標準。


6 歷史迷題的解答——“錯的問題”

人類社會,由於科技的進步,對“人”能力的要求在不斷提高,互聯網聯通了知識信息,人才的要求從知識豐富型轉向能力豐富型,這是更高的要求,這對人類的教育體系,提出了更高的教育目標。


站在這一角度,我們回到本文開始的問題:為什麼隨著科技的進步,老師的人工效率在不斷下降?


這是因為,用學生的產出數量來,來衡量教師的投入產出效率,這個“前置條件”便是錯誤的,因為還有“人才質量”這個要素沒有考慮。表面上雖然單個老師培養學生的數量下降了,但是單個學生的能力卻在不斷提升。老師的工作並不僅僅是知識的傳遞,而是帶領學生完成一個個的“動作”,獲得內在的能力,這對教師的專業要求越來越高。


這個邏輯其實很簡單。科技的進步推高了社會對人才的要求,對教育提出了更高的目標。老師的工作並不僅是信息傳遞,而是在“運動場—課堂”上培養學生的能力,在我們可見的未來,無論是體制教育還是體制外的培訓市場,老師還無法取代,只會越來越重要。如何幫助老師完成高質量的教學而不是取代老師,也許才是教育科技應該努力的方向。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ClassIn”,作者瓜總。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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