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工三代1:傳說中的“萬人坑”和奶奶40年的擔心

對於外省人來說,一說起山西就只有一個印象——挖煤的,或者就是煤老闆暴發戶等等,算不上什麼好聽的字眼。

礦工三代1:傳說中的“萬人坑”和奶奶40年的擔心

我作為一個山西人,尤其是從爺爺那一輩就開始在礦務局上班的工人家族來說,真的非常不喜歡這些形容詞。所以我想結合自己從小以來的一些見聞和感觸,把自己認知裡自己感覺最真實的山西敘述出來,讓大家改變一些長久以來對山西的誤解。

我們家所工作的礦務局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建立的,就像到現在我都弄不清楚現在的礦務局局長是誰一樣,因為這些都是與我沒有關係的事情。

在網上查找的資料,礦務局成立於1956年,但我從小就知道的是,在抗日戰勝時期日本侵略者就在鎮子附近開煤礦了,而且至今還流傳著“萬人坑”的故事。我從小就相信這是真的,但我從來不敢去看。而在日本人之前,那會山西的窄軌鐵路也已經鋪到了這裡。

礦工三代1:傳說中的“萬人坑”和奶奶40年的擔心

後來我的爺爺從乾旱少雨滿山石頭的晉東南老家,通過招工來到了位於晉中地區的礦務局。背棄了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困苦生活,開始了在陰暗礦坑中挖煤的工人生活。再後來奶奶告訴我,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家裡才能吃上頓飽飯了。以前在老家種地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吃飽過。她說爺爺有一次吃了一頓蕎麥皮(常見用來做枕頭芯的黑色的蕎麥殼)做的飯,那玩意特別硬特別難消化,但的確能吃飽。

當年能招工當上工人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以前我媽跟我講她特別羨慕我爸,家裡生火做飯缺個火柱,爺爺就可以很容易的在礦上找一根。而那時在山上村裡的媽媽家裡,因為姥爺早逝,想找個燒火棍都特別困難。

在我爸18歲那年,還沒退休的爺爺就心臟病去世了。那會我大伯已經通過招工在礦務局下屬的一家煤礦上班了,我爸也在工程處成為了一名加入礦建隊伍的小工,大姑接了爺爺的班,二姑成為了大集體工人。

從那時候開始奶奶開始了四十多年擔驚受怕的生活,正因為這樣老人家開始有了佛教信仰。現在奶奶80多歲了,已經不能像五六十歲那會上山拜廟了,但家裡供著的菩薩,香火從來沒有斷過。

奶奶跟我講大伯剛上班就是下井,每天下井十多個小時,回了宿舍把被地下水和汗水澆溼的窯衣(我們對井下工作服的叫法)往床底下一扔倒頭就睡了,第二天起來接著穿上潮溼的窯衣就又下井去了。以前井下環境用現在的眼光來看,真是不是人待的地方,工傷死亡之類的事情太常見了。這麼說吧,你們可能不理解,我們從小生活在礦區,對工傷和工亡總認為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那會爺爺不在了,交通又不方便,奶奶一個女人家的每天在家除了為大伯提心吊膽什麼也做不了。後來大伯一直在井下工作了大概有個七八年,才有機會調出了礦井。

礦工三代1:傳說中的“萬人坑”和奶奶40年的擔心

以前剛聽奶奶說這件事的時候我還在想,為什麼不下夠九年、十年井在調走,那樣下井工齡夠了就可以五十五退休了。直到我上班才漸漸明白,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那個機會如果錯過了,或許這一輩子就都錯過了。

大伯遠離了危險的第一線,我爸的工作又讓奶奶整日擔心。我爸在工程處上班跟現在工地上的農民工基本是一樣,乾的都是抗水泥、搬磚抹灰之類的工作。但是那會的普通工地沒有幾十米高的大樓啊,但礦上有四五十米的煤倉和大煙筒。

我爸那會年輕,估計幹活也比較衝,不僅斷過手,斷過腿,還手腳一起斷過。奶奶再也坐不住了,借了錢買了一條煙一瓶酒,託了人找了關係,好不容易把我爸調到了本礦的煤場。

那時候的社會不像現在這麼功利,那會幾乎沒什麼貪汙腐敗一說,領導也不會做什麼任人唯親的事情。大家憑本事賺錢,憑能力晉升,託關係找人是很丟人的事情,雖然都不富裕,但脊樑骨都是正的。

所以作為母親的奶奶那會也是真的怕了,真的太擔心自己的二小子了,也多虧那會民風真的淳樸,一條煙一瓶酒加上慈母的關心,就真的讓自己孩子遠離危險回到了身邊。

而我的兩個姑姑畢竟是女人,都是在地面輔助單位工作,奶奶的擔心就少了很多了。後來礦上拆了一家人從小生活了排房,蓋了礦上第一棟四層小樓,我爸用攢著的3000塊錢給奶奶買了樓房。

生活雖然越來越好,但奶奶的擔心從來沒有停止過。尤其是奶奶經歷過舊社會,經歷過十年動亂,經歷過嚴打時期,還有丈夫去世。她的前半生沒有一天不實在艱難與困苦中度過的,即便兒女逐漸長大成家,生活終於可以溫飽。她脆弱的心臟雖然早已被錘鍊的堅強,但歲月的痕跡依然讓他千瘡百孔。

那種擔憂和害怕貫穿了整個前半生,以至於到現在我這個孫子已經三十多歲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還要擔心我工作是否順利,我的孩子是否吃得飽穿的暖。她的兒孫們在生活中有沒有受氣,有沒有不開心,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每次我們回去見奶奶她都會給我們準備很多吃的,而我們離開後又會讓我們帶一堆東西。她還擔心我們從小除了上學什麼也沒做過,怕我們成家了不會做飯不會生活。等我們有了孩子又怕我們不會照看孩子,讓她的從孫們餓著了凍著了。

奶奶五六十的時候還能幫人看看孩子,賺一些錢。七十多歲的時候還在開了一塊地,每天早上去轉悠轉悠。現在八十多了,雖然眼神不太好了,但依然頭腦清晰腿腳利索。

奶奶一輩子沒有休息過,沒有停止過心中的敬畏。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隆重的為菩薩上香跪拜,隔三差五還要跟自己年過半百的孩子們生生氣拌拌嘴。

我孩子在嬰兒時,每天晚上總要哭鬧醒來個七八次,唯獨有一次在奶奶家過夜睡了安穩的整整一夜。

我們家的生活始終與礦務局的發展是交織在一起的,如今奶奶老了,他們第一代人好多都去世了。我的父輩們也快退休了,我們這一輩人又繼續進入了礦務局的各個單位。礦務局讓我的爺爺奶奶擺脫了赤貧,讓姑姑伯伯把我們養育成人,但我們之後的路又該如何去走,已經工作十年的我卻只看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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