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鄰居活埋的孫子

被鄰居活埋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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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武雄牽著六歲的孫子細狗,在村前的老樟樹下乘涼,中午的太陽賊毒辣,曬得地面著了火一般,草木都懨懨的垂下頭,知了在樹上發出單調的鳴叫,像鏟子在鍋裡刮拉著,發生刺耳的金屬聲。

細狗是個腦癱兒,坐在小木凳上歪著頭,口水順著嘴巴流到赤著的胸前,亮晶晶的。劉武雄教他說話,知了。細狗跟著讀:雞要。劉武雄再教他:樹枝。細狗就說:秀雞。劉武雄呵呵地笑,罵道:你狗日的總是離不開個雞,來,爺爺摸摸你胯襠裡的雞雞。

武雄哥,抽支菸!後面屋裡劉文傑也牽著孫子龍龍出來溜噠,見了他爺兒倆,趕緊招呼著,邊掏出口袋裡的芙蓉王香菸遞上。

劉文傑見細狗眼怔怔地望著龍龍手裡的旺旺禮包,趕緊對孫子道:龍龍,爺爺叫你學會分享,要怎麼做?龍龍乖巧地從禮包裡拿出一根吸的凍,一包雪餅遞到細狗手裡,說:細狗哥哥,我給你好吃的。

細狗撕開雪餅包裝的膠紙,餓狗急食般往嘴裡送,誰知道餅乾卡住喉嚨,噎得眼睛翻白,手腳亂劃。劉武雄慌忙捏住他細小的脖脛,捉鷺鷥一般從嘴裡摳出來。

唉,細狗要趁早治,越大越難診,拖不是個辦法。文傑看著細狗,嘆息著。

武雄雙手一攤道:我有屁辦法,兒子兒媳都在外面打工,把個累贅丟把我,再說,我捆住手腳工也做不到……

劉文傑打斷他:是不是錢的原因?先到我這裡先拿吧,問問醫院要多少錢,饑荒我來補吧。喂,龍仔,回來,莫跌到水裡去了!

龍龍好玩,追一隻紅翅膀蜻蜓,一直攆到幾十米遠的池塘邊了,聽到爺爺喊,骨碌碌跑回來,臉上黑汗直流。劉文傑從衣袋裡拿出紙巾疼愛地幫他擦汗,邊道:龍龍,你學的古詩記得不?背一首給伯爺聽聽。

龍龍眼睛一轉,洪亮地念道: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武雄臉上僵著,嘴裡誇道:好好!龍龍真聰明!將來中狀元!

他一手攬了細狗,一手拎了小凳,往自家那棟紅磚房去,對文傑道:病狗子只怕要困了,先回去。

劉文傑揮著手,喊道:細狗如果醫院看病,要錢的話你說聲就是。

劉武雄不知道嘴裡囁嚅了句什麼,轉眼就進了家,砰地關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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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傑與劉武雄是從小長大的發小,並且未脫五代,算得一個曾祖的堂兄弟了。且年齡相同,只是一個年頭一個年尾,今年都是52歲的半老頭子。

只是同人不同命,村裡人經常看劉武雄背上揹著腦癱的細狗,手提兩籃子豬草,打招呼一律同一口吻:武爹,莫磨自己一把骨頭哦,你看看人家文爹囉!

村頭,劉文傑坐在自家別墅前的葡萄架下,身前是一個碩大的樹根雕出的茶几,劉文傑將手裡的紫砂壺舉過頭頂,淡綠的茶水衝向杯中,彷彿變戲法似的樂此不疲,那熱騰騰的水霧,彷彿帶著一股茶葉的清香颺在村莊的角角落落。

武雄垮著臉,沒有一絲表情,只是嘟囔句:也不見得享福早了是好事!

水泥村道上一輛寶馬X6飛馳而來,屁股後面的灰土揚得老高,轉眼停在文傑家的別墅院子裡了,不用說,劉文傑的兒子劉玉樹和媳婦回來了。村裡人聚會一樣都走上前打招呼,玉樹客氣地給男人敬菸,和天下的好煙,媳婦圓圓也笑意盈盈的,從車尾廂裡拿出水果分給大家,蘋果,橙子,香蕉。

玉樹和圓圓是大學同學,在市內開了家網絡科技公司,聽說自已開發的軟件被一家國外的公司收購了,賺了幾千萬!或許還不止,村裡人傳言,市委書記都要巴結他們投資建電商產業園。

武雄聽著前頭地坪裡傳來喧譁的笑語,將茴藤剁得嗵嗵響。每次玉樹回家,他從來不主動去招呼,他知道,玉樹呆會總拎些禮品過來看他,一條煙,加一對老酒。

果然,玉樹招呼過鄉鄰,抽空到了劉武雄家,除了送他一條精品白沙煙,還有一個布娃娃。玉樹將布娃娃遞到黑狗手裡,小傢伙傻笑,就著布娃娃軟軟的茸毛擦口水。

武伯,治安哥兩口子在哪做工?玉樹問起黑狗的爸爸媽媽。

劉武雄道:聽說在漣源一個什麼錳礦裡,燒窯。

玉樹當初想過把治安弄到公司做事,但沒合適的工作,他書讀得少,電腦都不會用。

黑狗下半年應該可以讀一年級了,他爹孃不在面前怎麼辦?玉樹問。

這樣子讀什麼屁書?你以為他像你們家龍龍,聰明可愛。劉武雄嘆息著:同人不同命哇,我跟你爹爹屌子拖灰一起長大,看現在兩家人的差距……

玉樹聽到他娘在喊吃飯,告辭了,又回頭說:如果黑狗治病,要用錢的地方您跟我言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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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武雄三十歲以前,一直比劉文傑過得風光。

劉文傑12歲喪父,家裡窮得叮噹響,身上穿的都是別人家孩子的舊衣,其中大部分是武雄的。劉武雄父親是村幹部,生了五個紮紮實實的兒子,在村子裡雄霸一方。劉文傑家孤兒寡母,因為同宗的關係,也沒人敢欺負他家。

劉武雄雖然只比文傑大幾個月,但個子高一頭,壯實得多,兩人同班上學,劉武雄一直是他的保護神,但凡有哪個欺到文傑頭上,武雄一定會幫他出差,將對方揍個鼻青臉腫。

初中高中,文傑在學校吃最便宜的菜,武雄看了,從自己的飯碗裡夾塊肥肉遞過去,那種兄弟情誼,讓同學們羨慕不已。

高中畢業後兩人都沒能考上大學,武雄爹送兒子學了焊工,在建築工地扎鋼筋,拿大工工錢,文傑跟著做小工,幹些沒技術含量的粗活,拿小工工資,比武雄低三分之一。

文傑喜歡上了鄰村的一個女孩,經常晚上約女孩看露天電影,只差表白了。第二年春上,媒婆把女孩帶到武雄家,親事定了下來,從此,文傑只能叫那女孩為嫂子。

武雄生下兒子快三歲時,文傑才在那間破泥房裡結婚,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彩禮都是借來的,老孃病病懨懨,天天打針吃藥,拉了一屁股饑荒。接下來,老婆生了兒子玉樹,負擔更重了。文傑咬咬牙,跟老婆商量後,一個人跑到南方打工去了。

村裡算命的耿瞎子事後諸葛亮,說劉文傑主南方發財,他的命運也是從那時候改變的。文傑先是在一家陶瓷廠打工,後來做陶瓷銷售業務員,打了六年工,回家鄉在市區八字門大市場開了門面,經銷品牌瓷磚,財富見風就長,不但在城裡買了房,還把鄉下的老房子拆了,建了小別墅。兒子玉樹在城裡讀貴族學校,考上重點大學,畢業後自己創業,成了在市裡數得著的企業家了。

而劉武雄一直幹著焊工活,日子雖然勉強還過得去,但家道不順,兒子治安不是讀書的料,初中畢業就輟學了,好不容易討個老婆,孫子黑狗生下來卻是個腦癱兒,要死不活的……

唉,人生在世,三起三落到不了頭哦!武雄常常無聲的感慨著,他年輕時,一直慶幸自己的命運比文傑好,總是憐憫地看著這個可憐的兄弟,但轉眼間,人家就幹得風生水起,一下將他甩了九條街遠。現在文傑早就不開店了,安心在鄉下別墅裡做神仙,帶孫子。以前,村裡人敬重劉武雄,大小事都請教他,而今,大家都聽文傑的意見,都說他是見過世面的人,遇事考慮更全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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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由的,劉武雄經常煩躁。平心而論,劉文傑對他這個做哥哥的算得義道,治安結婚時手頭緊,借了他兩萬,結果幾年後還錢時,文傑說不要了,當送禮。前兩年,老婆突然腦溢血,在醫院重症病房一個月,住院費都是玉樹墊付的,雖然老婆到底沒搶救回來,但醫院花了十多萬,也從來沒說過要他還錢。

晚上,文傑家別墅前的路燈照得雪亮,村裡人吃過飯都聚在他們院裡,過節一樣熱鬧。玉樹道:村前那條水泥路修了十多年了,早就破敗不堪,乾脆重新鋪一條瀝青道,再拓寬兩三米,搞個雙車道,又幹淨,還沒塵土。

大家拍掌叫好,說不如現在表決,玉樹出錢,村裡人出工。於是有人說叫武雄一起來商量,玉樹道:這事兒我武伯不會反對,不用叫了,他要招呼黑狗睡覺。

一個叫三發的老漢道:文傑為村裡做了這麼大貢獻,這條路以後乾脆叫“文傑路”!

大家紛紛附和,文傑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折壽。玉樹就笑道:也行,既然大家都這麼厚愛,就用我爹命名也行,反正我爹“文傑”兩字含義也蠻好。

文傑邊呵呵邊罵兒子:你兔崽子就喜歡給老子臉上胡亂貼金,乾脆把我鍍層金水供到祠堂裡!

眾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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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樹夫婦一早就開車離開了,天氣很好,太陽暖洋洋的,劉文傑將孫兒龍龍安排在院子,幫他擺好兒童三輪車,地板上裝好小城堡,然後,到村裡人挨家商量修路要佔用別人一點農田的事宜,特意交待了龍龍:不準離開大門界線,不然爺爺回來打屁股!

龍龍乖巧地說:知道啦,老胡子爺爺!

文傑回家時,三輪車翻在地上,小城堡整整齊齊擺著,但龍龍不見了。

滿村子找,都不見人,文傑慌了張,叫來全村的鄉親們幫忙,後山樹林裡,村前的河道里,菜園子裡,全部找遍了。武雄牽著黑狗,也急得滿頭大汗,說:早間看到一個短頭髮女子,抱著龍龍從小路向南走了,以為是龍龍姨媽,所以也沒過問。

文傑道:碰了鬼,龍龍姨媽現在在香港旅遊,怎麼可能?

武雄拍著大腿,懊喪地道:唉,我真混,肯定是人販子,我早應該攔了問問就好了。扁著嘴巴哭了起來,抽自己耳光,文傑過意不去,道:武哥,也不怪你,你也老眼錯花,哪裡看得清楚的。

找了半天沒影兒,文傑才記起打電話給兒子玉樹,玉樹提醒他,才趕緊報了警。

警方只用了一個鐘頭,就找到了龍龍,不過可憐的孩子已經死了 ,他被埋在劉武雄房子後院的窨井裡,身上包著棉被,被泥土和石塊壓得嚴嚴實實。

劉武雄戴著手銬,白髮掩住了眼睛,人們看不到他臉上到底是什麼神色。

暈死的文傑被人掐醒,他怔怔地望著劉武雄,疑惑地道:武哥,你?是人還是鬼?

那個臉如土灰的魔鬼吐出一句:你什麼都比我好,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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