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出了個南懷瑾

一九一八年農曆二月初六(陽曆三月十八日),南懷瑾生於浙江溫州樂清縣翁佯鎮地團村.小名銀奶,生肖屬馬.

大凡介紹一個名人,都從他呱呱墜地開始,接著介紹一大堆生他養他的那一方土地;我寫南老師,也不想免掉這一“俗 套”。

南老師的家鄉溫州,也是我的家鄉。這十幾年來,溫州的 知名度一直居高不下,不僅在國內有名,甚至遠播海外.我這個在外地的溫州人.連帶著也沾了不少光,同時也連帶著受了 不少累.我回答了別人的“府上在什麼地方”的問題後,對方第 一個反應是:“你們家一定很有錢。”害得我必須花很多口水來 解釋,我說:溫州人並不是個個都發了大財,我的幾個弟弟妹妹還是捧著社會主義的“鐵飯碗”,過著“工薪階層”的平常生 活。

溫州出了個南懷瑾

溫州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地方?溫州人有什麼特點?我這個溫州人講不清楚.經濟學家們一批一批往溫州跑,要探討 “溫州模式”;記者作家也一批一批往溫州跑,寫出一篇篇溫州人“敢為天下先”、“第二次創業”的報道文章.與此同時,溫州出偽劣產品、溫州人亂建墳墓等等壞事也經常被媒休曝光、對於家鄉的這些好事壞事,我這個溫州人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自豪或羞恥,我也無法作什麼評論;但一個地方發生的事情.被別人廣泛地議論,總有它的特殊理由。

在這本書裡,我不準備詳細全面地介紹溫州、因為,第一, 沒必要,第二,我也做不到。我從出生到考上大學,在溫州生活了十八年,我把記憶中的家鄉情況描述一番,可能給讀者瞭解南老師提供一點幫助;但南老師比我年長二十一歲,我們之間也存在著一個“代溝”.我講的情況可能同他青少年時代的溫州也有不同。

溫州是個小地方。這幾年,城市建設搞得好,有一點現代化的味道了,還記得我小時候,溫州還是一個古老的小城,建國初期,溫州的城市人口只有十萬;縱貫市區南北的解放路,算是最繁華的.我曾經從最北頭逛到最南端,一個來小時就夠 了.因為這條路也不過兩公里多一點;四層樓的國貨公司是全市最高的建築;老百姓沒有見過火車、汽車和許許多多其他現 代化的東西,絕大多數家庭用不上電燈,到了晚上,商店關門,如果沒有月亮,大街小巷一片黑暗;做飯用木柴、龍雞草; 自來水、公共汽車都是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產物.這就是當 年溫州的情況,一個古老的小城市,在中國的版圖上佔了一個小小的圓點,默默無聞。

溫州出了個南懷瑾

溫州是個好地方。用山青水秀、魚米之鄉來形容,並不過份。溫州的地形屬於丘陵地帶,山很多,市區裡就有積穀山、華蓋山、松台山、楊府山等等,都只有幾十米高.現在都成了公園;市區之外的茶山、仙岩、南北雁蕩山等,則是遠近聞名的旅遊景點。“天下名山僧佔多”,溫州的名山一般也都建有大寺廟,記得小時候春遊遠足,能夠歇腳休息的地方只有寺廟。一條甌江發源於慶元,經龍泉由西向東流經溫州.奔騰而去流入 大海,全長三百八十八公里,是浙江省的第二大河,溫州境內還有許多河,市區裡也有許多小河,雖然沒法同威尼斯相比, 但那些傍水而建的民居.也很有一番情趣。這幾年,城市建設步代加快,許多小河都被填了修馬路蓋房子了,城市日益向現代化邁進,那種水鄉的特色消失得差不多了。

這麼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加上氣候溫和,雨量充足,物產自然很豐富了,水果有柑、櫥、梨、柚子、楊梅、枇粑,水產海鮮的品種很多,魚蝦蟹樣樣俱全,灘塗裡出的一種“跳魚”和一 種叫“龜腳”的海鮮,味道很是鮮美,我跑了那麼多地方,從來沒有吃到過。大概是那時候對外交通不便,溫州的土特產運不出去,價錢都很便宜。印象很深的一個景象,直到五十年代中期,到了黃花魚、鳳尾魚捕撈季節,滿大街都是賣魚的,一斤只賣一毛多錢;去年回鄉探親,聽說黃花魚賣到一百八十元一 斤,不到四十年時間,漲了一千多倍,大概是漲得最厲害的一種商品了.

在這樣一個”魚米之鄉”長大的人,有一種自得其樂的情結。當然,“誰不說自己家鄉好”.但溫州人鄉土觀念似乎特別強烈,認為天底下哪兒都不如溫州好;在外地工作的人,千方 百計要往回調、小時候,聽大人們說起。東北是怎麼怎麼冷,擤鼻涕都會把鼻子擤掉;北方人拿高粱、玉米當主食,怎麼能咽得下去。家裡有人在外地工作的,得經常往外地郵寄魚乾、蝦 米、臘肉、粉幹。小時候聽過一個笑話,一個溫州人到北方辦事,上館子吃飯,身上帶的錢不多,不敢點雞點肉,要了一盤他認為最便宜的海蜇皮,結果一結賬,口袋裡的錢都掏出來還不 夠。他犯了一個錯誤,入鄉不問俗,他以為北方同溫州一樣,像海蜇、蝦皮.魚生這些東西是最便宜的,窮人家都吃得起。說溫州物產豐富、魚米之鄉,但在我的記憶裡,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還是很低的,特有錢的“大款”,家裡擁有一輛黃包車,就不得了了,幾乎全城的人都知道;而窮苦人則隨處可見,我小學的同學中,就有經常光著腳、餓著肚子來上學的,小河裡漂浮著棄嬰的屍體,則是我親眼所見。當年的情況恐怕同全國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只不過仗著比較好的自然環境.沒有遇著特大的天災人禍.沒有出現過那種赤地千里、蝕殍遍野的局面罷了.

這幾年,有一件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溫州人打進全國各地的市場,連新疆、西藏都有溫州人在經商,旅居海外的華僑有二十多萬人,有人甚至說,溫州人就是“中國的猶太 人”.記得小時候,溫州人從來沒有這麼“火”過。建國以前,溫州的幾家最大最有名的商店都是寧波人開的,商店的招牌上 都特別寫著”寧商”兩個字,大人們說;“無寧不成市”,沒有寧 波人開的商店,就不能算是一個城市。看看今天的情況,這句話真該改為“無溫不成市”了.

溫州出了個南懷瑾

溫州是個特別的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一個地方的特點,溫州可以講出的特點很多很多,最突出的恐怕是語言了。溫州話自成一個系統.外地人聽了像是外國話。在溫州專區的十來個 縣市裡,還有各種不同的方言,有些可以溝通,有些相互之間根本聽不懂,瑞安同平陽兩個縣緊挨著,但兩地的人就講兩種完全不同的方言.平陽還有一部分人講閩南話.其實他們離閩 南還遠著呢。

除了獨特的語言之外,溫州在文化風俗方面也保留了自己的特色.重視文化,重視對子女的智力開發,是溫州人的傳統。南宋時期出現的“永嘉學派”在歷史上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一種用溫州方言念唱的戲劇“亂彈”,專家考證起來,還是我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今天可能早就式微了。佛教和佛教文化的影響,在溫州可以強烈地感覺到,我在下面還會專門講到、旁 門左道、封建迷信的東西,在溫州曾經相當盛行;今天,這些東西又沉渣泛起.外地人看了覺得大惑不解。

溫州是個出人才的地方。“江南出才子”,這句話流傳全國;溫州也在江南,連帶著沾點光,說起來也是個出才子的地 方.出才子的地方,似乎同時意味著出不了英雄。溫州歷蟲上 好像沒有出過什麼英雄豪傑,溫州地處一隅,不是兵家必爭之地,除了“文革”中的武鬥外,現在幾代溫州人都沒有見過真刀真槍的戰爭場面.歷朝歷代溫州似乎也沒有出過大官、大人 物住革命戰爭中,溫州也沒有出過一位傑出的領導人物;解放後一直到現在,溫州人當過中央政府的部長、副部長的寥寥無幾、看來,溫州這個地方只能出“才子”,在文化藝術教育領域裡,出了一大批學者專家教授,為年輕一代莘莘學子樹立了奮鬥的榜樣。在一九五八年之前,溫州只有幾所高級中學,沒有大學,要上大學都得到外地上,嚴格說來,這些被稱為“才 子”的人.也是外地培養出來的.而且。論知名度,論影響,這些人恐怕只能算是‘小才子”或“中才子”.真正能在一個領域獨領風騷,或者能夠名留史冊的.則是鳳毛麟角了;在現代,能以 溫州人自豪的大概只有大數學家蘇步青、姜立夫、李銳夫、考古學家夏鼐、著名報人趙超構、“詞學宗師”夏承燾、元曲專家 王季思等幾個人。

這就是南老師的家鄉溫州。“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但我上面對溫州的介紹,並不足以說明,溫州這樣的環境必然要出南老師這樣的人;甚至可以得出相反的結倫,溫州不該出南老師 這樣的人.關於山川同人物的關係,關於一個地方的環境對那個地方的人物性格的影響.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講不清楚,南老師卻有個說法,他對自己的家鄉有一些獨到的見解。南老師 曾經口述一篇文章,叫我整理,講溫州的永嘉禪師的事,題目是《山川人物與永嘉禪師》,我把它摘要引用在這裡,比我的介紹分析精彩多了。

本文節選《我讀南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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