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在上海某音樂廳裡，一位身著魚尾裙、身材高挑、金髮碧眼的美麗女人在演奏“帕格尼尼”時驟然停下，憤怒地要求一個用閃光燈驚擾了她的觀眾立即離席，否則“帕格尼尼”到此為止。這位美女就是聞名世界的小提琴演奏家安妮·索菲·穆特。
閃光燈確有不妥，但穆特有必要如此麼？難道她不認為“聽眾是顧客，顧客是上帝”嗎？
她還真不這麼認為。在穆特心中，她的聽眾只有上帝——真正的上帝。據說，穆特的琴房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正中央放著樂譜架，樂譜架的正對面擺著一個有著精緻雕花的法式單人座椅。每次練琴時，穆特都會梳洗打扮、穿戴整齊，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譜架後面，對著那張精美的空椅子投入地拉琴。一次採訪中穆特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相信，每當琴聲響起，藝術之神會從天而降，她會在那椅子上正襟危坐，審視我是否在用最虔誠的心為上帝演奏。”
穆特從來沒打算給凡人演奏，絕不會把臺下聽眾視為上帝。然而這絲毫不影響她的藝術水平——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懷揣一顆最虔誠、最乾淨的心，以最好的狀態拉動琴絃，因為她篤信，真正的上帝在聆聽。
事實上，她也真的做到了——琴聲響起，藝術世界的大門就會被她推開，弦下之音飄進大門。此時，如果你抓住那音符，就能隨著它飛進藝術世界，那是一個憑藉我們自身的力量無法到達的地方，是一個不允許凡人進入的地方。所以，你必須悄無聲息，甚至屏住呼吸。因為一旦被發現，藝術之門就會立刻關閉。但總有些人挺而走險，想要留下自己曾經來過此地的證據，結果，音樂驟然停止，所有人摔回塵世。對這樣的人，穆特要求他離場，一點也不過分。
巧匠能夠向人們展示世俗世界最美的風采；大師則索性能夠將人帶離塵世，領略另一個世界的別樣風光。鋼琴家阿格里奇說過，一彈起貝多芬的奏鳴曲，她就會頭皮發麻，彈到最動情時會全身顫抖、淚流如注；大提琴演奏家杜普蕾更只需輕輕撥弄兩下大提琴，就能立即進入“另一個世界”，一旦她進入了那裡， “不管周圍有多吵，都能夠清晰地聽到上帝的聲音⋯⋯”
難怪，小澤征爾說阿格里奇的鋼琴就像“魔咒”；也難怪，即使在杜普蕾去世後多年，與她同樣享譽世界的大提琴演奏家梅斯基都不敢觸碰已被杜普蕾演繹到極致的埃爾加《A大調大提琴協奏曲》；更難怪，即使穆特如此“刻薄”，都絲毫不影響人們對她的頂禮膜拜。因為她們能夠把我們帶離世俗世界，即使只有片刻，卻足以令人難忘難忘，因為就是在那一刻，上帝與我們同在。
天賜穆特。她的存在讓我們明白：演奏——或者任何事情——絕不僅僅是嫻熟的技術，更要有虔誠的信仰和近乎極致的專注，因為後者能夠引領我們找到連接不同世界的“蟲洞”，並賦予我們推開“交界之門”的力量。一旦找到了那條路、擁有了那種力量，就能夠在世俗世界與其他世界之間自由地穿越。這種穿越的人生一定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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