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得了人世的悲涼,才經得起生活的歡騰


承受得了人世的悲涼,才經得起生活的歡騰

人這一世,總是要走過悲涼與熱烈的。

而我,於這世間的熱烈,似乎一直緣分甚淺。

小時候的我靜默寡言,常常被姐姐說成冷漠,對人對事都有天然的疏離和遠意,大致是因為,我在幼年最初的記憶,便是父親酗酒時,與母親無盡的爭吵。

隨後便更是見慣了鄉鄰的欺侮打鬥,親戚朋友的勢利,父親的暴戾、姐姐們的不幸婚姻以及母親柔弱無助的眼淚。

世間幾番涼薄,橫貫了童年與少年的時光。這便是我人生最初,命運給予的底色。

我極少真正的安心過,小小的年紀,憂鬱而沉默,早早的活得老成而沉重。

可即便這樣,母親因為我們,依然活的堅韌而柔軟。

我們姐妹幾個,即便是犯了什麼錯,也不會被母親責罵,幾聲斥責,已經是嚴厲的數落了。她從不會像村裡其他的母親一樣,揪著孩子的耳朵,扯著嗓門,痛罵或者把孩子痛打一頓。相反,她教我們做一些活計時,總是柔聲細語,充滿鼓勵,而我和姐姐們身上的那股堅韌,想必都是從母親這兒傳承而來吧。

還記得,幾歲的光景,母親時常把年老的外公接到家裡,每日清晨她會單獨給外公衝上一晚雞蛋茶,出鍋時再澆上幾滴香油,滿屋的香氣四散,而我因為年紀最小,總能被分上小小的一晚,一口氣喝的溜光。

姨媽在農忙或者瓜果飄香的季節,也總會帶著表姐表弟來家裡,和母親倆個人邊嘮家常,邊操辦出一桌美味可口的飯菜。我們一幫孩子,嘻鬧追趕,瓜果梨桃的一通大吃,沒開飯便已經吃的腹飽,可是貪戀平日見不得的葷菜,開飯時,每個人也是吃的小肚溜圓。

父親偶爾高興會從集市帶來幾個涼透了的水煎包,亦或是一串糖葫蘆,幾塊芝麻片和花生糖,往往大老遠的就叫上我的小名,然後從他那個佈滿油漬的零錢包裡變魔術一般,突然掏出來,看著我吃的開心又滿足。

這些,於那些年,便是一些甜蜜的記憶了。


承受得了人世的悲涼,才經得起生活的歡騰



很多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就像個故事,唏噓兩聲,當個善感的旁觀者,但若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便常常只能感嘆是命運了。

而我常常不願屈服於這樣的命運。

那時讀到畢淑敏的《握緊你的右手》,書裡的話讓年幼的我冥冥中萌生了一股力量,很多年都記憶猶新。

她在書中寫道:

我不相信命運,我只相信我的手;我不相信手掌的紋路,但我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

藍天下的女孩啊,在你的纖細的手掌裡,有一粒金蘋果的種子,所有的人都看不見它,唯有你清楚的知道它將你的手心炙的發痛。相信你的手,相信它會在你的手裡,長出一棵會唱歌的蘋果樹。

於是,我常常在寂寥的鄉間尋找,想要找到那粒金蘋果的種子,我甚至傻傻的相信,只要有了這粒種子,便可以解決一切的煩惱和難題,重新找回親人們臉上,那久違了的笑容。

然而世間諸事難全,很多時候都是事與願違。苦難就像雷陣雨,嘩啦啦的說來就來,出其不意,一場傾盆,無處可逃,讓每個人都忽地亂了手腳。

偶爾會想起母親的那根“驅魔棒”,其實是一根頂端拴了紅布的長竹竿,每每烏鴉落滿門前的枝頭,母親便會搖晃著它大聲驅趕,似要將這無盡的噩運驅走。

幸好日子除卻煩惱,又總能尋得一些順遂。

而我這樣的性情,多年都不曾改變,即便是在後來嫁作他人婦,愛人多年樂觀薰陶,也未能將我變得爽朗。好在女兒們都沒隨了我的心性,個個都隨了爸爸的豁達開朗。

幾十年一晃而過,父親也在老去中漸漸失了脾氣,竟也有了些慈眉善目,老年身體不再強健,和母親相處也越發的融洽起來。

而每每回去,總能聽母親唸叨一些往事,然後感嘆今日的確幸。姐姐去年遭遇車禍,雖落了點腿跛,好在經歷過生死後,夫妻之間那些憎恨與摩擦都成了過眼煙雲,康復後反而活得樂觀開朗,又喜得孫女降生,一切都似乎越發的好了起來。

承受得了人世的悲涼,才經得起生活的歡騰


母親也總會說起鄰家伯伯的事,幾聲唏噓,幾聲嘆息,兒孫不孝,伯伯生前被兒子打過,被兒子用刀威脅過,一輩子為兒女耗盡心力,臨死都沒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留下伯母一人,夜夜孤燈,後來兒子中年中風,從此口齒不清,走路搖晃,當年叱吒鄉鄰間的一家人,如今也是落得曲終人散。

村裡一戶單姓人家,那家叔叔一輩子忠厚老實,做了一輩子好人,誰料在一個夜間,過村頭那道公路時,被夜間的車輛碾壓而過,頃刻便失了性命。

還有一個人家,男人在那年手術中輸血,不幸感染了艾滋,農人不懂得那麼多知識,在不知曉的情況下又殃及妻子,於是孩子被送到姐姐家撫養,兩個人從此極少出門,見了人也必是大老遠的躲著走開,僅靠著老母親時不時的給送些吃食。

人世間嘩啦啦的熱鬧,一如那開的絢爛的花,熱烈的芬芳了一場,剩下的便只是凋零。

年輕時的逞強,也彷彿夢一場,地裡的莊稼一年又一年,人世間的悲歡一茬又一茬,老人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中年人熬成了老年人,孩子們正式步入中年,孩子的孩子,開始蹣跚學步,咿呀學語。

到底,人世就是這樣,歡喜中夾著悲苦,深深的涼意裡又總能生出一些濃濃的熱度,萌生出新的生命。

更深露重,不覺,又是深秋。

別人的故事裡,也時常演繹著我們自己,世間鄉情,尋常人家,都是鏡子,我們在鏡子裡看到他人的喜怒哀樂,轉個身,回到自己的生活裡,似乎又能多了幾分釋然幾分平和。

時常想,等年老時,蓋上一個園子,廊子裡放上藤椅,養上一隻狗兒,我躺在藤椅裡,看著它在滿園芬芳的花兒裡奔跑撒歡。在寂寥的秋日,或是寒冷的冬天,裹上一條毛毯,拿上一本書,就那樣躺在陽光裡,讀上幾頁,憶起這人世曾有的悲涼與沸騰,笑容也會自皺紋裡悄然綻放,災禍也好,死亡也罷,怕是再也無所畏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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