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5日，在陝北·榆林·府谷，零下20度，我們和一個臉上帶著刀痕的陝北漢子面對面地聊了聊。他是府谷人趙利軍，男，40歲，退伍軍人。微胖身材，左臉有道傷疤，疤痕將眼角和眉毛拉扯到微微變形。左臂上同樣臥著一道凸起的傷疤，看的人心裡一緊。也是因為有疤的原因，猛一看，你會覺得他是有點兒兇的人。可就是這看著有點瘮人的刀疤，恰恰是在訴說著他退役不褪志，退伍不褪色的品質，訴說著他鐵漢柔情的故事。
他拔手相助卻身負重傷的勇敢，他毫不猶豫救助哮喘老人的熱心，他不求回報送中毒鄰居夫婦就醫的善良，他竭盡所能的完成著兒子、丈夫、父親的多種角色。他所有柔情俠骨般的溫軟，全都藏在瞭如今看到的這一臉“兇相”中。退伍老兵趙利軍，他的心中有團火，讓這座小城也顯得溫熱......
那一天，活著，是最好的運氣
▵趙利軍見義勇為身負重傷
時間退回到2017年7月9日晚上七點半左右，這是一個將趙利軍的人生“砍成”兩半的時間點。在府谷縣中醫院，紅色的血滴從醫院門口一直延伸到急診科的床沿上。這血，來自趙利軍。他究竟經歷了什麼？還沒人知道！幾天後，事實被還原，視頻監控畫面記錄下了整個事發過程。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趙利軍和妻子一起來到府谷縣天化路一個快遞網點準備寄快件，因為忘記帶身份證不能寄件，妻子返回家中去取證，趙利軍一人留在快遞門口等待。這時，馬路上的一名男子引起了趙利軍的注意。男子正在竊取一位女士雙肩揹包裡的東西，趙利軍應了那句“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正義感，他給了小偷一腳，半小時後，小偷折回來還了趙利軍一刀。刀起刀落，趙利軍的臉部，臂部便成了血染的肉體。小偷轉身逃跑，趙利軍在原地短暫的愣了幾秒。
中醫院就在距離事發地的百米之處，趙利軍左臉的肉被砍至外翻，胳膊處鮮血直湧，他抱著胳膊直奔醫院。找醫生、說情況、告知妻子的聯繫方式，然後便躺倒在病床上陷入了昏迷。回憶起一年前事發的經過，趙利軍依然記憶深刻。他說，奔向醫院的路上他一直提醒自己要挺住，要堅持到自己被救治才敢倒下。那一刻，趙利軍還不知道他的妻子在街上找他的身影。來自府谷縣中醫院醫生的一個電話將趙利軍的妻子拉到病床邊，拉到趙利軍的身旁。
“死不了。”這三個字是趙利軍微微清醒後擠出的第一句話，他說給面前那個哭成淚人兒的妻子。半小時前他們還是一對同行上街的夫妻，而這一刻，一個滿身鮮血意志不清，一個手足無措孤獨無助。
▵趙利軍左臂傷疤長達16公分
趙利軍路見不平一聲吼帶來的傷害是，左臂大動脈、筋絡被砍斷，傷口長達16釐米，面部傷口達24釐米，縫治68針，頭顱受傷。經過近七個小時的手術，才將趙利軍從死神手中拽了回來。“我儘量給你縫的好看一點。”正在給趙利軍縫合臉部傷口的醫生這麼安慰他，趙利軍只回了一個字“嗯”。他左臉上的傷口從額頭彎曲到顴骨，必須刮掉眉毛和部分頭髮才能手術，而且縫合傷口時一旦針腳過大就會讓臉部越接近毀容的地步。做手術時，因為麻藥用量超劑，必須停止使用，所以其中一部分的手術過程趙利軍是心知肚明的。他看著醫生拿著針線，在他眼前一來一回的過。手臂處的傷口更是嚴重，傷口成了一個血紅的坑。傷口雖然縫合，但是因為左臂傷勢嚴重導致左臂神經受損，從而造成左手三個手指失去知覺。
住院期間，趙利軍見義勇為卻身負重傷的事件在府谷的大街小巷傳開了。有人說他是英雄，有人說他是多管閒事。趙利軍對此卻不做多餘解釋，他只說，“我曾是軍人，應該挺身而出，應該伸張正義。”8年的軍旅生涯，即使退伍了，即使軍裝脫了，守護百姓安詳的責任他依然惦記著。
整整29天的治療，趙利軍終於能出院了。榆林高科法醫司法鑑定所鑑定，趙利軍面部裂創屬重傷二級。抱怨或者是悔意，從來不是他受傷後的反應，他只是嘆於小偷的猖狂。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劫後餘生，還活著。他帶著橫在臉上和臂上的疤，和三個半失去知覺的手指，開始往後的漫漫歲月。
這一年，身上有疤，生活有痛
▵見義勇為身負重傷留下的刀疤
今天再來回望，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546天。縫合的傷口結了痂長成疤，永遠地刻在了趙利軍的身體上，無法抹平。
趙利軍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那道在左臉眼部處轉了一道彎兒的刀疤實在是顯眼。臉部的刀疤，經過一年多的癒合和恢復少了些猙獰。趙利軍說，剛出院的那幾個月他是不敢邁出家門一步的，他怕，他太怕那一道疤嚇壞了鄰里街坊的小孩子。當然，他也怕陌生人瞥到自己的傷疤後投來的驚慌表情。經過幾個月身體和精神上的傷口癒合後，傷疤部位少了張牙舞爪的慘烈，他才將閉門不出的生活調整為傍晚時外出跑步散心。
前幾天，趙利軍發現自己左手食指處流血了。他回憶，可能是不小心磕破了，但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因為，一年前挨的那一刀也落在了趙利軍的左臂上。相比臉部的傷情，他左臂的傷勢更讓人心疼。十六公分長的疤痕在小臂處蜿蜒開來，因為傷口壓迫到手指神經，導致左手部分三個手指失去知覺，無法用左手吃飯、穿衣、做活。
▵趙利軍左手開始萎縮
如果一個左撇子失去了左手行動的可能，那會經歷怎樣的考驗和折磨？趙利軍給了我們答案。他從小就是左撇子，用左手做一切事情，而這一次他不得不改變這40年的習慣，靠一隻右手來完成生活自理，只能如此。記者問他，很難吧？怎麼改變過來的？他一笑一答：“很難，這都是逼不得已的結果。”
一年前，醫生告訴過趙利軍，他的左手不僅會失去知覺還有肌肉萎縮的可能。事實是，現在已經能看出他的右手要比左手大一些，醫生當初的預測在一年半後的今天已經成了殘酷的事實。
身體上的疼痛和傷害沒能將一個退伍軍人打倒，而精神上帶來的創傷倒讓他難以接受了。這一年中，他選擇再就業時處處碰壁，但他也沒有放棄的念頭。“左手等於是毫無力氣的，對僱主來說這可能是累贅。”趙利軍就是這樣的人，為別人著想的永遠比為自己考慮的要多。未來究竟會怎樣？他還在期許。
鐵漢柔情，是他不變的本色
▵趙利軍妻子為其穿衣
一個人經歷飛來橫禍，慘遭面部毀容後會怕什麼？可能怕疼，怕醜，怕死，但是趙利軍怕的卻是不能和妻子去拍婚紗照了。
住院療傷時，有一天，趙利軍盯著床邊的妻子說了句：“老婆，我對不起你，我不能和你拍婚紗照了，我毀容了。”他的妻子淚流滿面，周圍的長輩親朋也都怔住了。那一刻，安慰的話或者寬心的話，可能都緩解不了那種心疼。
2017年夏天，也是事發的前一個月，趙利軍和妻子商量好去補拍婚紗照。他們結婚十五年了，沒有一張婚紗照，這是他們的遺憾。以前是忙著照顧孩子，忙著生計，兒女初長成，他們終於想圓一下那個夢。補拍婚紗照的事就安排在了那個夏天，可不想趙利軍經歷了這樣的意外。2018年秋季，趙利軍的妻子硬是拉著他，拉著一對兒女去拍了一組照片。有他們兩人的婚紗照，有四口之家的全家福。趙利軍的臉上雖然有疤，他們卻也能笑的燦爛如花。
趙利軍12歲的女兒寫過一篇作文《我的爸爸》。她說，我的爸爸是一個大英雄，他是個勇敢的人。在教育孩子上，趙利軍有自己的方式。他對孩子的考試成績要求並不算高，要誠實做人，要助人為樂才是他給孩子塑造的品質。趙利軍說，女兒第一次看到他滿臉傷痕時眼淚珠子一直掉，還哇哇大哭。他心疼，他不願意讓孩子看到他的傷口。很多時候，他都是受著疼卻說著一點兒都不苦。
▵趙利軍左手失去知覺，只能右手攙扶父親
面對在一起住了十幾年的父母，趙利軍更是不忍讓他們承受傷痛。老父親在椅子上坐著，趙利軍用手來回順著父親的頭髮，滿目柔情說了句，“頭髮都冒起來了。”趙利軍的父親患尿毒症，他即使自己忍著疼痛也要對父親盡心照顧。上有老，下有小，趙利軍的牽絆和掛念有太多，但他的家中瀰漫著的溫和柔軟的愛意，始終讓人難忘。
在鄰居眼中，趙利軍永遠都是那個話不多，人老實，總幫人的小趙！2013年10月，鄰居老太太突發哮喘，趙利軍跑到老人家中給老人掐人中，忙著撥打急救電話。他又怕救護車路上堵車耽誤時間，於是自己蹬著三輪車與前來的救護車匯合。老人得救了，他也心安了。
2014年的冬天，趙利軍扔下吃了一半的飯出門了，沒一會兒又打電話讓妻子也下樓。鄰居夫婦一氧化碳中毒，他正在施救。那天，他發現往常都早早出門擺攤的鄰居夫婦遲遲沒有出過門，這是不合常理的。而鄰居夫婦的兒子敲父母的門時，也沒人應答，都以為屋裡沒人。趙利軍回家後越想越不對勁，他想到鄰居平時會用蜂窩煤取暖，會不會有意外？他踹開了門，發現屋內的兩人口吐白沫，可能就是一氧化碳中毒。他和妻子一起幫忙救人，聯繫家屬，叫救護車。旁人都生怕攤上事兒而圍觀時，他卻守在一旁為命懸一線的鄰居挽回生命。
上廁所的路上發現小偷偷東西，他追小偷去了；鄰居家遭竊了，大半夜給趙利軍打來電話讓幫忙了；鄰里街坊誰家的水管壞了，燈泡要換了，來找小趙了。這是趙利軍妻子口中的丈夫，是英雄，更多時候是那個幕後英雄。讓她感動，也讓她擔憂。
8年軍旅生涯，退伍不退志
▵趙利軍翻看服兵役期間的照片
都說趙利軍心眼兒好，見義勇為，聲張正義，是個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感的人。面對這些評價，趙利軍不願誇誇其談。在他看來，這都是一個人的本能反應，也是一個退伍軍人該有的品質。
1998年，21歲的趙利軍高中畢業後一腔熱血踏入軍營。挖魚塘、掏廁所、鏟沙子，哪裡有需要哪裡就有他們軍人的背影。因為表現突出，第二年他就入了黨，也被授予優秀士兵稱號。“那是艱難的8年，也是難忘的8年。”說起部隊上的經歷，趙利軍有幾分激動。那裡有他朝夕相處的戰友，那裡有他難忘的青春歲月，那裡有他學到的勇敢堅強，那裡也有他決心要保家衛國情懷的開始。
2006年，他退伍了。從軍裝到便衣，從軍營到家鄉，從遠方到小城，從一個戰場轉向另一個生活。退伍不退志是他堅守的軍魂。只因曾是軍人，拿起槍能上戰場，退伍後，脫下軍裝也能守護君安。去年，趙利軍的昔日戰友給他說了一句話：“戰友，你是好樣的。”
離開部隊十二年，趙利軍依然珍藏著當年穿著軍裝的照片。他指著其中一張和十幾個戰友的合影，他們舉著飄揚的紅旗，上面印著“重走長征路”的字跡。照片上的趙利軍，年輕俊朗，臉上沒有傷疤，笑的乾淨純粹。
▵趙利軍近兩年獲得的榮譽證書
這兩年，趙利軍先後獲得“中國好人”、“陝西好人”、“榆林好人”、“府谷好人”等等榮譽稱號。有人問趙利軍，面對危險別人在躲，你在衝，你怕過嗎？他說，他也怕死，但他更知道自己必須挺身而出，那是責任！
結語：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激流，該後退還是該向前，每個人自有答案。在趙利軍看來，這些都不是多選題，他只有一個選擇——守護君安！他總是帶著正義感、責任感、人情味去做那些本可以置身事外的“閒事”。榆林漢子趙利軍，他不容許自己退縮，而且總是逆行而上，比誰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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