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精神的困惑:多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两难

钱满素:特朗普现象与美国的政党的生态变化

对于当前的美国政治,大家都觉得很困惑,甚至有点混乱。那我们来试着梳理一下,先找个麻雀解剖,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就是2016年大选,这场大选必将以其特别而载入史册。

先来看看两个特别的候选人。一个是希拉里·克林顿,她是美国第一位女性总统竞选人。作为第一夫人,她已经在白宫待过8年,由于美国总统两任限制,今后不可能再有人当了8年白宫主人又回来参选的。她也是经验丰富的老牌政客,除了8年第一夫人,还当过近10年的纽约州联邦参议员,当过一届国务卿。她在华盛顿,在美国,拥有盘根错节的广泛影响。

然而,她的对手特朗普比她还要特别,是个没有担任过公职的房地产大亨。以前也出现过类似情况,但一般都作为独立候选人,如1992年大选中的企业家罗斯·佩洛。独立候选人在美国很难当选,因为票数会非常有限,能拿到5%就不得了了。特朗普是以共和党身份参选的,但节目主持人嘲讽他是以“笑话”身份来参选,当时没人认真对待他。始料不及的是在参与共和党初选的18人中,特朗普居然顺利胜出。

美国精神的困惑:多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两难

整个大选过程也很特别,暴力色彩很浓,而大部分暴力又是针对特朗普支持者的。他们的聚会遭到干扰,有人来砸场子、在马路上追赶打骂,这种现象并不多见,一般美国人不会用暴力对待不同政见的人。

主流媒体大多支持希拉里,不仅因为她深厚的政治影响,还因为美国媒体自由派居多,它们一边倒地支持民主党,媒体如此立场鲜明也很特别。在他们的民调中希拉里一直领先,认为她当选是理所当然,根本没想到会有别的结果。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由于政治正确的巨大压力,支持特朗普被认为政治不正确,吓得他们在同事间家庭里也不敢公开表态,所以民调不可能准确。

一个没有被看好,甚至没有被自己党派大佬们看好的候选人居然一路杀进白宫,实在很特别。选举结果使很多希拉里支持者痛哭流涕,完全不能接受。特朗普就职时,他们示威抗议,高呼“他不是我的总统”,这种坚决不认输的态度也很少见。

一般来说,美国人在竞选过程中会唇枪舌剑,但是一旦尘埃落定,已经有人当选,大家都会接受,因为选举就得接受你不喜欢的结果,这是民主的基本常识,可是民主党这次真的很难接受选举结果。特朗普上任后,抗议一波接一波,依然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反映到国会里,一次次的投票似乎都是泾渭分明,共和党支持的民主党反对,民主党支持的共和党反对,很难一致。情况就这样一直僵持着,让人觉得美国好像要撕裂了。

怎么评估当前的形势?也许回过头来看看历史会比较清楚,美国历史上这种严重的政治对立并非史无前例。华盛顿内阁中就出现了联邦党和民主共和党的对立,掐得很厉害。美国独立时英王是乔治三世,杰斐逊一派办的报纸影射华盛顿为“乔治四世”,暗喻他是君主式人物,这令坚信共和的华盛顿非常伤心。

大家更熟悉的是1860年大选,那次刚成立的共和党推出林肯竞选总统。他一当选,北卡罗莱纳立即宣布脱离,等林肯1861年到达华盛顿就任总统时,南方同盟国已然成立,一场内战即将到来。当时的激烈程度肯定超过现在。

近期而言,有充满暴力的1968年大选。当年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和正在参选的肯尼迪总统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相继遭暗杀。芝加哥民主党提名大会开得一片混乱,场外学生和警察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尼克松当选,左倾的1960年代戛然而止。

所以,对美国的政治交锋,我们还要更多地以平常心来对待。民主体制下每个人都有表达自由,不同政见都摆在明面,不可能没有对立面。而且每个群体里总会有些性情比较暴躁、思路比较极端的人,他们容不下不同观点,更倾向于诉诸武力来压制对方。说真的,民主并非一劳永逸,只是提供更多人参政的权利和机会,而更多人参政就必然碰撞出更多的矛盾和对立。即使有些人的作为再让人看不惯,只要不触犯刑法,政府也无权将其封口或者抓起来。因此,一旦有表达自由,意见分歧可以说是必然结果,区别只是时而缓和,时而尖锐。理解美国政治不能脱离美国制度的背景,否则容易被一时的情况所迷惑,很难在混乱中发现规律。

话再说回来,特朗普这个人能量再大,也不可能搅起全国的对立,表面冲突的背后还是有深层原因的,民主共和两党在治国理念上确实存在着实质性差异。美国的政治光谱幅度宽广,从极左到极右,还有辽阔的中间地带,选民自由移动于其间。对立早就存在,并且几十年来一直在发酵深化,这才达到今天的尖锐程度。

从两个候选人的竞选口号中,我们可以看出点端倪。特朗普的竞选口号是“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伟大/强大),言下之意是它过去伟大,现在不太伟大了,要重新伟大。那么伟大的概念是什么呢?答案要回到美国传统中去找,最早的无疑是《独立宣言》里的5句话,第一句是“人生而平等”,其实原文是“造得平等”,在造物主面前的平等。紧接着第二句是造物主赋予他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即天赋人权。第三句是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组建政府。对传统的自由主义者来说,政府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公民的天赋人权。第四句是统治者的合法性在于被治者的同意。最后一句是如果政府违背其初衷,人民有权去改变它,重新建立一个服务于人民的政府。这就是美国传统的根基,其余传统都发源于此。

《独立宣言》离现今是远了些,说近的就是里根的传统。实际上,“让美国再次伟大”正是里根1980年的竞选口号,当时是“Let's 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共和党的政治理念简单地说就是在自由和平等这两个自由主义基本诉求中更强调自由,平等当然也重要,主要是机会平等。因此共和党强调小政府,减少政府对经济的管控,更多地让市场去调节经济,通过减税去刺激经济。在分配方面也更强调市场的作用,你是否付出了劳动,得到的是不是你应得的?在社会议题上,共和党的态度更倾向于传统价值,相对保守,比如说对待国歌国旗、家庭婚姻、非法移民等,但并不绝对。总的说来,共和党更注重发展经济,做大蛋糕。

再来看看希拉里的竞选口号,一个是“Stronger Together!”(团结起来力量大),还有“I'm with Her”(我和她在一起),还有”Fighting for Us”(为我们而战)。可以看出,这类口号强调的都是群体联合,站到我一边,投我的票,一起为我们而战,而不是将美国人看作一个整体。看来竞选口号包含的信息量还是蛮大的,值得品味和研究。

民主党是美国历史最长的政党,它和共和党的相对稳定不同,自身经历了多次演变。开创时它是代表大众对抗精英的党,内战时是代表南方对抗北方的党,内战后一直处于弱势,成为坚固南方的党。到20世纪初威尔逊当总统后,民主党重返政坛中心,后又通过罗斯福新政改变了美国的政治版图,并成功领导美国获得二次大战的胜利,成为20世纪执政时间最长的党。民主党也继承了自由主义,现在美国人说“自由派”指的就是他们。由于民主党的持续左倾,共和党从里根时代开始就改称新保守主义,并非反对自由主义,而是要保守传统的自由主义。

民主党自然也是要自由的,但是在自由和平等中比较强调平等,侧重经济平等,结果平等。其主要口号是“社会公正”,扩大税收以税富济贫,增加福利、护持弱势,而政府职能的增加必然导致大政府。总的来说,民主党更专注于蛋糕的分配,部分民主党人的观点接近社会主义,宣扬医疗免费,教育免费等,但是大家都知道政府本身并不生产财富,你这个公民得到的免费,也许就是你的邻居在替你支付。

在社会议题上民主党相对前卫,他们的基本选民是少数族裔、LGBT和女权主义者等所谓弱势群体。实际上,这些年来民主党打出的最大两张牌就是政治正确和身份政治,这两个题目比较大,这里就不展开说了。这两张牌打了有30年了,80年代中期我在美国时就领教过什么是政治正确。当时我在一门社会历史课当助教,主讲教授通过统计数字来分析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中提到美国的单亲家庭里黑人比例最高。刚一下课,铺天盖地的批判就汹涌而至,指责他是种族主义。种族主义在我们想来是个很大的罪名,如纳粹之流,但在政治正确的氛围里,当个种族主义者非常容易。我最近看到中国报纸上一篇文章,也在谈美国单亲家庭中黑人比例最高,和那个教授说得一样。政治正确风行了30年,好像越来越不灵了,它让人厌倦,因为“正确”之下已经没有真话。更多的美国人不愿再受其束缚,有两个例子可以证明。一个是特朗普的当选,他的支持者不仅没有被他的政治不正确激怒,反而觉得他说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如果选民真的信服政治正确,他们就不会选一个政治不正确的人。

还有个例子就发生在最近。一个纽约男同性恋理发师,他一向是民主党选民,希拉里败选后还当众痛哭。今年5月,他做了个视频放到网上,宣布退出民主党。他说他支持民主党是因为反对种族主义,反对歧视妇女/同性恋,支持言论自由等,但现在他发现,压制言论自由的就是民主党。他感觉民主党一直利用少数群体对主流社会的恐惧在操纵和利用他们,似乎属于这些群体的人就得投民主党的票。他不再恐惧,自称“不沉默的少数”,宣布退出已经被极左控制的民主党。

当某种禁忌存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可是一旦禁忌被冲破,大家的恐惧似乎也消失了。理发师的视频发表后,许多人纷纷制作视频来响应,公开讲述自己的思想转变过程,宣布脱离民主党,形成了一个“WalkAway”运动(出走运动)。这些人都是长期的民主党选民,但认为民主党已经不是他们原先认同的那个党。令他们反感的往往还不是政见不同,而是看不惯民主党一些不宽容的做法,比如以有组织的暴力对待意见不同的人,动辄扣帽子,大打出手。有些人还说,他们看透了民主党推行的“身份政治”,说它只能导致群体对抗,美国分裂。他们也不愿自己被身份限制死,认为自己首先是人或者美国人,其次才是黑人、女人、同性恋者等。这个“出走运动”不过两个多月,然而过去几十年中已有大量民主党人出走了,否则共和党不可能胜选。民主党的分化源于其领导阶层越来越左,温和派只有离开。好在美国的党派不过是选举时投谁的票而已,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美国的选民受到民主的长期训练,经历过无数次大小选举,比较成熟。他们不断接受各种信息,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民主的成功依靠民众的良知和判断,思想的对错只有在自由的思想市场上来竞争和辨别。局势将如何发展,我们还要继续观察,特别是11月的中期选举将是一次对特朗普的全民公决,看他是否能得到足够的支持继续干下去。

刁大明:特朗普拯救的是美国,还是“白人的美国”?

首先,祝贺钱满素老师这本书《文明给谁看》的出版。我能参加今天的活动,其实还是很惴惴不安的,因为我真的是在学生时期读了钱老师的《美国自由主义的历史变迁》,对我自身的美国很有启发。

钱老师刚才谈的一些观点,关于美国2016大选全局,包括之后的一些政治的变迁,我都非常赞同,也很受启发。丛老师谈到的多元主义等等,也给我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看美国政治。当然,他谈到特朗普的评价,我也只能努力去理解。

我本人并不是做美国多元主义或者西方政治思想的,而是基本在做美国政治一些具体的情况。钱老师谈到2016年大选的时候,我感觉如释重负。也没准备谈什么,如果谈大选或者大选以来不到两年时间的美国政治变迁,真的有很多话给大家交流。

首先,我觉得2016年选举不要谈到底谁预测错了。2016年选举导致的怅惘或者悲怆已经萦绕在我们心中很久了。如果现在看2016年选举可以提出这么一个说法,就是2016年的美国可以说有国会选举,有州长选举,有地方选举,但真的没有一场总统选举。2016年美国的总统选举是一场以总统大选形式出现的社会运动。如果这么看,很多在选举意义上的政治的逻辑和标准都不适用。另外,如果我们一定要回顾历史,我倒是觉得这次选举本身有三个非常明显的历史投射。我们一般叫做三个不同的主义或者倾向。首先是反智主义,这是非常明显的。刚才谈到了特朗普或特朗普阵营的人对传统的政治上的建制的一些反感,基本上有反智主义的倾向,要打破现存的所有的状态,用新的方式解决问题。反智主义是这个国家立国之前就有过,登陆到美国大陆的这些人发现欧洲的所有经验不足以解决问题的时候,反智主义就出现了。

再有一种历史的反射就是所谓的本土主义。这在美国历史上也反复出现过。特别是在美国国内出现明显困顿的时候,政治人物总会把本土主义拿出来跟公众说事儿,说美国面对所有问题、所有的困顿都不是这个国家本身,都是外部带来的,所以对于特朗普来说就是移民上的调整,或者贸易上的调整等等。这方面的倾向比较明显。

另外就是偏执风格。这个国家的主流精英无时无刻总会觉得他们所享有的、所维持的不论是价值体系还是政治社会的制度,总会遭受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非常系统化的阴谋论式的挑战或威胁。能采取的对应措施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抵御这种威胁。所以有人说实际上这个国家需要“想象中的敌人”,现在看对于特朗普竞选可以采用这种方式,他出了一本书叫“Cripple America”,即《跛足美国》。封面是一张不苟言笑、非常严肃的照片。他说自己有很多笑容灿烂的照片,但是没有使用,使用这张照片的原因是因为特朗普看到的美国未来的经济衰退、文明陷落等等,然后就一点也笑不起来,所以用这张照片。这就是非常明显的偏执的倾向。

这些倾向在历史上都会时不时出现,或者叠加出现。但在这些选举里应该说是同时同步显现,所以让人感觉似乎不太一样。不太一样的原因至少现在看有两个方面,第一是因为新世纪以来美国无论是“911”还是金融危机等等,在国际环境下的外交的泥潭包括国内的经济的治理模式的问题,导致国家不适应新的调整、不适应新的态势。另外,国内政治极化,政治人物本应该对所谓的内外困境有所回应的时候,但是他们无法实现一个非常积极的,非常有效的回应,从而导致了民怨情绪的加剧。

我们应该说2008年的选举是民怨情绪积聚的爆发的结果,但事实上有人说2016年选举恰恰是2008年爆发的民怨情绪再积累八年之后的再爆发。现在一年半之后,我们看到民调中所显现的民怨情绪似乎没有任何削减,也许会在2018年中期选举或者到2020年大选时继续爆发。

另外,这次选举确实存在着某些所谓的周期性变化。我个人是接受这个政治周期的理论的。比如25年,30年,美国在政治意义上可能会有一个周期的变化。如果这个理论对的话,那现在大概仍旧处于一个90年代开始额自由温和派周期,这个周期变化大概可能会在2016年或者2020年出现一个新的周期的开始,或者旧周期的结束。进而,所谓的周期的变化,最重要的特点在于某个政党的关键选民群体或者选民结构出现了剧变。所以我们看到2016年的时候,我们说蓝领中下层白人倒向了共和党。但是这个态势本身是因为希拉里的原因吗?显然不是。如果我们去看历史的一些片断,至少是金融危机以来八年的情况,民主党持续失去了蓝领中下层的支持。这是民主党本身的问题,至少金融危机以来,这八年没有有效调整导致蓝领、中下层白人持续流散的问题,这也是钱老师谈到的所谓“身份政治”问题的另一个表象。

这就意味着,周期决定了共和党应该有一个节点上台。这意味着,如果2016年提名的不是特朗普,也未必没有胜算。只是说特朗普把这个趋势最大化,极端化了,发挥到极至的状态。

另外,钱老师也谈到希拉里的问题。希拉里有非常明显符合“身份政治”的表达,对她来说失败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她其实从来没有给选民一个理由去选她。特朗普给了一个理由,让美国再强大。但希拉里从来没有一个理由,只是打破玻璃天花板,这个理由对于共和党的女性,也同样可以实现。

另外,如果我们看共和党和民主党两党从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开始有初选政治,全国范围内初选,通过各个州的初选确定本党候选人的历史的话,你会发现共和党往往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们往往会提名一个以前曾经参与过或者深度参与过总统初选的人,这次是个例外。民主党往往会选择一个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总统政治、总统选举的人,这次也是个例外。换句话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在于两党的政治生态不一样。恰恰有这样的例外,本身导致这样的结果。

对现在美国政治政党的走向,现在看刚才钱老师谈到今年的中期选举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阻碍特朗普的执政,比如民主党可能在众议院会翻盘,参议院现在看相对比较压力大一点。但即便翻盘大家也不要指望弹劾的事情发生,这几乎是毫无可能的。当然,众议院如果民主党翻盘的话,会形成一个所谓“跛脚状态”,进而确实可能在内政议题上制造很大的阻力与压力,这就意味着,特朗普如果希望在2020年连任的话,需要更多在对外政策上发挥了。

特朗普当选之后,共和党非常罕见地同时掌握了白宫、国会两院多数、可能会引导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风向的权力以及50个州州长的多数。这就意味着,美国政党政治或者美国政治的主题,不再是级化。因为两级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进行对垒了。最简单的例子,比如我们看到去年共和党在国会三次闯关推翻并替代奥巴马医改,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民主党反对,而在于共和党党内的内讧。所以应该说民主党对他有效的制约并不存在,很大程度上应该说从2016年到2018年期间,美国政治的主题是党内政治。或者也就是“党建”政治,即在两党努力寻找一个未来的方向,而不是对决。当然,如果民主党在2018年夺回国会多数,那就回到对决轨道了。这是另外一码事。

在目前的“党建”过程中有什么情况出现?现在看有两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平行出现的。一是大家讨论很多的是所谓共和党的“特朗普化”,这个趋势很明显。特朗普是总统,选民票比较弱,他是双不过半。选民票不过半的情况下,在初选过程中其实他虽然获得了共和党提名,但没有拿到参与共和党初选的选票的半数,所以是双不过半。但现在至少在党内是非常强势的。这种强势去进行解释的话,大概有两方面解释。一方面解释在于,我们知道90年代以来的共和党大概是三张面孔,所谓的重商派、基督教保守派、以及军事鹰派。大概三张面孔,但特朗普实际上在2016年选举里为这三张面孔增加了新面孔,就是所谓的通过本土主义的方式吸引回来了蓝领中下层白人,所以他能赢。那三张面孔吸引不了蓝领这个关键群体,这三张面孔不能把关键群体从民主党拿回来,但是特朗普能,所以一定程度上是特朗普的存在稳固了共和党的执政。所以共和党一定程度上依赖于特朗普及其主张,这一趋势也体现在今年初选中特朗普背书对候选人选情的关键作用。

另外,之所以共和党能很快的特朗普化,如果我们去看两党政治生态的话,虽然是等量齐观的平行的两个党,但政治生态意义上完全不同的两个党。民主党是相对在人口结构或者支持群体上非常多元的,比如年轻人,女性选民多一点,少数族裔更多一点,城市人口更多一点,社会化程度偏高,等等,是在群体意义上非常多元,但在价值观或者理念意义上相对一致的党。

我们一般情况下如果看政治生态意义上民主党内部的区别大概就是90年代以来的新民主党人和进步民主党人的区别。他们俩的区别在社会议题上基本没区别,都是比较开放,比较前卫的。只是在财政福利上存在问题,进步民主党人认为应该通过所谓的大社会福利解决问题,新民主党认为通过所谓的就业福利即无所不用其极发展经济。

但对共和党而言,恰恰是在人口结构意义上,在群体意义上区别不大,就是白人,男性,区别不大的情况下,是理念上非常非常多元,相互冲突的党。这就是为什么所谓“茶党”势力会在共和党内部的出现。所以,在理念竞争意义上任何一个理念能够赢,他们马上就会集中到理念上来。所以现在看本土主义恰恰是个理念,是共和党能够被特朗普化的理念。

民主党部分,2016年之所以输掉有很多原因,但最大的因素之一还是“身份政治”。但是,我们看到过去一年半以来,包括去年的新泽西州和弗吉尼亚州的州长选举,到目前为止,民主党为了迎接2018年中期选举的各种初选似乎仍旧在做“身份政治”。比如现在佐治亚州被提名一个,如果当选的话,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非洲裔女性州长等等。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他们要赢。他们总结2016年的失败,大概两方面,一是从长线来说是蓝领白人流散流失,这个流失本身绝对不可能通过一次选举,动作短暂的就能解决的。

另外一个原因,在威斯康星、宾夕法尼亚、密歇根这三个民调中认为希拉里能赢结果没赢的这三个州,这三个州的少数族裔的投票率如果能够回到2012年,回到奥巴马连任时的水平,希拉里也是能拿下这三个州的。换句话说,希拉里在没有有效的里把民主党少数族裔的票催回来,这是个问题。

现在怎么办?蓝领票层白人可能短期内解决不了,那这次选举要赢就把少数族裔的票吸引回来。但是现在有个困境,我们发现如果你看去年上半年佐治亚州第八选区的补选中,你会发现当时民主党的提名人是奥瑟夫,是个犹太裔的很年轻的政治人物。好像似乎对于民主党而言,你如果是一个白人,如果是白人男性,打所谓的“身份政治”牌的话,似乎好像没用。就是选民对于民主党“身份政治”效应的认可是不但在政治上要身份政治,你候选人本人是要有“身份政治“的色彩。你一定是少数裔才能打动选民。所以这就导致非常罕见的事情,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将来如果只能选择加州国会参议员哈马·哈里斯去竞选2020了,这对民主党来说是非常艰苦的事。

现在如果看“党建“的情况,整体好像共和党更有效的被整合了。民主党现在没有解决以往出现的问题。但我想提醒的是,共和党虽然有效整合了,只是说他能够有效的回应现实的民怨情绪。或者这么说,他能有效回应民怨情绪,去借力民怨情绪来获得连任,获得更大的政治力量,但是他没有有效的去解决民怨情绪的根源。

另外对于特朗普目前的执政或者情况,我觉得确实我们也不必特别说他不靠谱,或者特没谱之类的表达。整体来讲,用非常有感情色彩的评价,他应该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无论是内政外交,美国的极化,美国的困顿,结合在一起的一个拟人化的存在。你说什么是极化的标志?就是特朗普。

比如,我举个例子,第一,我们自己的媒体这么说,美国媒体也这么说。特朗普支持率新低,41%变成40%了,说特朗普支持率新高,从44%变成45%,毫无意义。如果去看的话,这个总统上台的话,有不同的民调机构,大概就是支持度45%,不满意度45%,一半一半。现在一年半,执政500多天,满意度大概40%左右,不满意度50%左右。这种状态对他来说是足够的。如果我们去做比较的话,我没有现在的数字,我们做一周年的比较,执政一年的比较。特朗普上台之初的满意度45%,不满意度45%,执政一年以后,这个数字没有本质的变化,我印象里执政一周年的时候满意度42%-43%,不满意度将近50%,没有区别。但如果我们对比奥巴马呢?奥巴马2009年1月20日上台的时候,满意度将近七成,不满意度17%。执政一周年之后满意度从70%降到40%左右,不满意度从17%上升到将近50%。这意味着他的所谓“变革泡沫”破了。对于美国政治人物而言,虽然你看他两个人到一年的时候好像都差不多,但是奥巴马是过山车的下去了,他能够充分发挥,能够使用所谓的政治能量是在极具减弱状态。

但特朗普虽然民意很负面,历史罕有的负面,但也是历史罕有的稳定。稳定对他很重要,他绝对不需要中间选民,更不需要民主党的倒戈,他能够用低民调、用低支持度赢,也就能用低支持度稳定执政。这是极化导致的结果,是他有效的利用了极化的状态。这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种情况。

换句话说,如果美国宪政体制或者政治制度是水箱的话,水箱可能有电,特朗普就是里面的章鱼。他在过去的一年半里,把所有的触角伸向水箱的方方面面,任何一个角落都布满了他的痕迹,但是他从来不越雷池半步。你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但是他做了很多以前前任做不了的事情。所以,我们说他兑现承诺的比率很高。但是这种高意义不大。因为如果承诺本身是个“浑招”,其实也没什么用。所以我想说的是,可能对于他的一些判断需要一个极化的新的标准。

再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内斗不断,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有人说实际上他的白宫的混乱程度已经堪比卡特时代了。大家知道卡特的四年基本前两年半即将近900多天,白宫是没有办公室主任的,是无人管理的状态。因为卡特自己觉得应该减少白宫的体系与架构,所以没有设置办公室主任的职位,也没觉得当时有多混乱。所以我们不要看换的人数的频繁如何,而是换的是谁。特朗普换的人是不是能更稳定,显然是越来越稳定了。这意味着并不是内斗就必然导致更混乱。

另外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他跟国会的制约,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独大的状态。我们发现他想做的事情,国会无论是不是支持最后都能通过。国会单方面的事情,比如奥巴马医改等等,似乎都没有通过。但是国会对他的底线的制约仍然是存在的。比如最有代表性的底线制约是我们看到去年8月2日特朗普被迫签署的《以制裁方式应对美国敌对势力法》,这个法不可能不签署,因为国会众议院419比3,参议院是98比2通过的,就算不签,也会被国会推翻否决。这个法之后,基本上锁定了特朗普政府任何可能与俄罗斯进行缓和的空间。应该说对于一些底线的约束还在。只是说这个底线因素是水箱的状态,但在水箱范围内他是能够把所有的无论是制度性权利,还是政治生态上的权利,运用到无所不用其极的状态。

这个状态好坏现在不好说,但我想提出另外一本书,这本书是出版不到一年,叫One Nation After Trump。有人说,那本书是给美国的自由派宽心的。但要义是特朗普也许是个重大的机会,是美国所有的无论是国内政治极化,社会的矛盾撕裂,经济治理上不平等,包括国际政策的大权等等,是所有方方面面问题的最终总爆发。只能爆发到这种程度了,特朗普可能是一个触底反弹的临界点。

美国精神的困惑:多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两难

我总感觉,美国这个国家变坏挺快的,好起来也不慢。我们说,美国相对衰落了,但在新世纪以来,美国政治上是有问题,社会议题上也是有问题,经济意义上危机、不平等等等,是有问题,但是综合国力指标里面还有更多的内容,比如说经济实力、军事实力、科技力、创新力、教育等等,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迹象表明会明显下落。这就意味着,特朗普也许真的是给美国一个机会,特朗普之后的美国一定会大不相同、一定会发生极大的变化,这是需要全世界做好充分准备的。我就谈到这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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