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妻返渝，初抵家，吾舅備陳脯醢以饗眾戚，誤食肥膩，致肚痛如絞，遂不復肉食。其後每餐輒苦歲宴之豐美，無下箸處，惟乞別置一碟，盛青菜以啖飯耳。蔬食十餘日，益覺其妙。詩曰其蔌維何？惟筍及蒲。故饋蔬之喜，其樂陶陶，由來悠悠矣。而手自採擷，畜菜備蔬之趣，其樂復可勝言哉。小子何幸，恰逢斯運，故為記以志之也。
元正之前二日也，輿鐵輪輕車之大學城，謁本師唐先生於其私第，甫入舍，見蔬茹散積於地，遺香彌室，妻即取共摘之，擇其嘉葉，去其蔫萎，呈為席上珍羞焉，味甘可口，洵古人所謂具區之菁也。宴訖，先生曰：“今歲新闢閒田有奇，藝種蔬蓏數十品，皆極生榮，一日之所出，可充數日之飽食矣。而日產不息，生之者眾，而耗之者寡，今壟上新植六菜，旦夕可朽，奈何！胡不親擷鮮蔬歸食，汝其有意乎？”遂偕與同出，訪先生之蔬圃焉。
乃引吾儕步出上庠之西，數里而至一翠麓之下，詢之，乃縉雲之南脈也，北行十數里，即縉雲九峰所聚焉。遙見山脊間菜畦遍野，瓜蔓攀天，棋佈可觀，梯分如畫。或青紫擁徑，淹翠影而蒙密；或芳條雲布，支垂架以飄香。新莢解蘀，嘉色如染。先生顧謂餘曰：“曏者山埂間皆鄉農之棄地也，磽瘠不可耕蓐。近歲遷校鄉郊，士君子隨來者夥，買宅山下，間有二、三子闢隙地以耕焉，種蔬接菜，聊以自娛，漸起東坡雪堂之興，今則群從如響矣。爾來好斯役者益眾，而山前隙地盡闢，甚者乃穿窬入後山，開荒墾窪，夾谷間瘠壤俱成沃野焉。”
先生之蔬田散置山腰，舊田已營三載，皆親執器鏟，芟夷穢草而培成之也。其後雲鉏露插，紫芥青菘，今遂齏茹悉備焉。惟疇地山際，汲泉引水，皆無所施，惟賴人力肩負耳。今歲復荷鋤擔蓧，新闢荒陂一處，積土踰尺，實以淤泥，周砌以淺渠，引塘溉畦，真膏腴地也。且行且語，遂至畦山之下。山路峻絕，乃扶妻援塍而上。與妻手擷蘿蔔二，白菜若干。妻好食菜芯，初欲折莖取芯，先生稍遲疑，以若此則剩葉且盡敗矣，頗惜之，未幾亦許，遂滿載而還也。
及辭去，先生曰：“自執役郊野以來，蔬食自給，體為之輕矣；身事田疇之間，荷鋤披荊，體為之健矣，四體既勤，其益匪淺矣！夫士之為學也，宜首重養生，羸疾之軀，其勢初則不暇讀書，終必不竟其業。”嗚呼！昔樊遲欲學稼，而夫子小之。甯越苦耕稼之勞，竟思以學免。孔明躬耕於南陽，淵明親田於彭澤，暨在通達之先，乃際掛冠之後，俱以微賤，爰事農畝，田園之樂，止徒語耳！且夫今世士多城居，曠土俱起畫樓，而閒地亦盡為廛基。惟別墅之家，乃得享田歌之趣焉，故今日士君子之慾親稼穡也，逾難矣！而吾師里舍田園之樂，烏可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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