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詩人|林雪《詩選刊》1月

關注 中國詩歌網,讓詩歌點亮生活!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林 雪,1988年參加詩刊社第8屆青春詩會。2006年獲詩刊新世紀全國十佳青年女詩人獎,詩集《大地葵花》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出版詩集《淡藍色的星》《藍色鍾情》《在詩歌那邊》《大地葵花》《林雪的詩》等。隨筆集《深水下的火焰》、詩歌鑑賞集《我還是喜歡愛情》等。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詩選刊》2019年第1期封面

掃 街 人

相對於小鎮起伏的街道

掃街人是被動的

相對於小鎮郵遞員

他比綠制服和輕便雨衣

更容易估值

他臉上有兩倍於貶黜又擢升的喜慶

相對於像得了文學獎的駑馬

他比電瓶車卑微,比堤壩孤立

比秋風、浮雲和關卡

更漫無目標

他知趣地繞過軍事禁區

假裝看挖河泥駁船上

掠過的熱氣球

他似乎並不關心鐵錨飄蕩

撈出多少浪漫

才還原出歲月一個情節

多少往事從疤痕中增生

相對於高貴者,掃街人

有一絲不苟的平庸

苕帚移動,抹平了空氣

扭彎了空氣。他身上

多出的腿腳

像無名昆蟲暗含怨意

相對於流水生產線

運轉出的溫飽之都

相對於汙濁大於打掃

相對一條街大於他本身

迷戀之事

她臉上有兩列對開的小火車

一列讓她做白日夢

另一輛又無情碾平

一輛讓她隨時出發

另一輛則隨時遣返

放下那些極端之喻

她那肺腑中的焦油和藍煙

勾勒過多少面孔

又拼湊出多少遁詞

炭黑的原子漂浮著

她被迫吞下生鐵的空氣

每一口都如同委身

因為她曾是白來的

要補上出生費

和這世界的稅金

因為小巷躬起脊背

撲向一個

人類看不見的敵人

因為要把一杯茶燒亮

和動用唇齒間的鹽

哪個更如看不見的微塵

一睡四十年

如今被深吸入肺

生活的帷幕已經落下

腳下停留著她的傳聞

放下那些極端之喻吧

彷彿 她已碎成一把彩屑

被突如其來的風溫柔吹散

秋分點:人核

落日對準了自己的跑道

民謠從樂譜裡跳下

去尋找逃逸的歌手

山谷深藏著何種典籍

使之散發出博物館般的光芒?

穀物和瑪瑙之鑽

進入血流

世道在加壓的空氣中等待出離

你懷念什麼,什麼就變小

貓街上的陽光啟動了秋分點

世界還是不大

時間還是不多

羞怯還是罪惡*

有人慢慢走過一條隧道

成為時代的鐵胃

消化出來的一個人核

說啊!說他觸動過的

那每一件事物的體溫

說他收集過的

那每一件事物的寒冷

注:*此處化用英國玄學派詩人安德魯·馬維護爾《致羞怯的情人》中的詩句:“只要我們世界足夠大,時間夠多,小姐,羞怯就不算罪過。”

恍惚:老去的普希金

她曾在一文不名的小鎮

邂逅過青春期的歌德

在鬧市街頭遇到過

老去的普希金

在雨天泥濘的道路

追攆過一個穿深色厚呢子外套

背影像聶魯達的胖子

在一列慢車車廂裡

與雪萊擦肩而過

在一隊光著上身挖地溝的囚犯中

認出過布羅茨基

他化身為田野的黑馬

或鬧市裡的黑馬

闖到人群中尋找騎手

但他們說她撒謊

說她不可能看到他們

因為樹叢不生長鐵軌

天穹也不肯為煙火低垂

他們說她吃多了含鹽的陽光

才有荒唐的白日夢

於是少年維特又一次回到隧道

但那不是他們所知的那個

那隧道住著她和赫拉巴爾!

博士幫她把俄羅斯和紀念碑

都藏在溝渠

同時也藏起一個小耶穌

多年後在某個夜晚

當她舊地重回

星空下的她仍然不可救藥

她將和他們一同看到

根芽和神蹟

並對那著名的兩種永恆

再一次發出驚歎

坐 堂 醫

街道向東拐彎

隱憂於書裡的一個摺頁

正骨診所坐堂的神醫

在膝上鋪開人類關節分佈圖

他埋頭於繁雜的神經叢林

不時向虛空擰那麼一下

重演著多少人口口相傳中

那習慣的驚人之舉

他取走了其中的驚悚配方

用九十九滴春分的雨水

加三年的幹艾草焙灰

佐以塵世裡熱鬧的小群眾

這時代病啊!這良方的背面

像真理和荒謬一起

佔用了一席之地

但他也有無可救藥的內傷

當他躬身慢行,彷彿身體裡

還藏著一個與他不一樣的人

走得太快,那驚人的秘密

就會猛一下掉出來

鄰 人

春天一到,鄰家男主人

又在小山頂上拓荒

他挖掉壞樹和雜草

種下幾畦青菜

他妻子早上去鐵道沿途

撿火車落下的煤塊兒

撿不到時也爬到車廂上去扒

但那隻能在一條彎路上下手

回家後她把自來水龍頭調到最小

使之小於水錶的壓力

細水長流,不被讀入

多年也能省下一筆小錢

他們還在半坡上違章蓋起了

幾間簡陋倉房

“山頂簡易房。水電齊全

月租200元”。他們在

山下公交車站電杆

貼上一張A4紙小廣告

底部10個相同電話號碼

豎版排列並體貼地裁開

有風吹過,紙流蘇沙沙作響

今天上午一個等車的男人走近

看也不看,就整張撕下來

擦粘在手上的什麼東西

隨手讓風吹走

他的神情裡沒有身份

也許是小鎮失意政客

或是社區落魄領袖

他撕下白紙,恨意昭昭

彷彿撕碎的不是

一樁小惡之事

而是一張生活敗訴書

且迢迢無期,上訴無望

移 民 鎮

夕陽在移民鎮的每扇窗子

都種上橙子

傍晚的移民鎮有福了

輕靈和藝術沖淡著

她的實用之美

短暫的柔情將撫慰山谷塵寰

卑賤者醒來了

一些人走在街上

謹慎、微小的滿足感

在他們臉上鑿刻出

三線城市閉塞的風塵

低保還開、物價慢漲

失業險尚存……且聽!

一個路人對同伴說

“多年過去,你和我還活著”

小廣場中另一些人打牌

像一堆舊輪胎髮出的根芽

奔走在路上的高中女學生

與你擦肩而過

她們是誰家的女兒

將要重蹈何種生活的覆轍?

你喜憂參半。她們

昂首而過,無動於衷

灰色雨霧從深谷無聲瀰漫

混雜著煤煙的氣味

東面第三家藍屋頂

飄出一面小國旗

南陽路的一幢舊樓房

一家人圍在窗前

無言地喝一鍋玉米粥

其中一個孩子

正向天空眺望

火車呼嘯而來

世界正在過去

快認領他吧——

那個孩子打破了心繭

就要覺醒、就要領悟

那 一 刻

煤矸山用鐵道漾出波紋

石棉瓦屋建在山頂

有人在山腳開出土豆田

遍地藍花張開小手

像一群窮孩子

出身低微、苦苦讀書

想要出人頭地

撲向人生、並不想

值不值得再來一次

一個畫家坐在山頂畫著這一切

一條叫莫地的河流

從左上角流到右下角

一個工傷致殘的男人

從正面轉到背面

荒草和樹籬從下方瘋長到上方

那一刻他放下自己的夢

世界在畫布後面一聲爆炸

太安靜了。在這一天

地球是否停止了旋轉

生活應該發生些什麼

晴天裡的一陣雨

一個孩子在尖叫

一個男人為不讓我離開

寫信說他愛上我

一個巫婆一樣的女工

用掃帚戳中我的腿

她懷疑我已死去

她已經把我喚醒

中途,另一個我

火車在身後無聲開走

大地漂浮,如今聚攏成岸

剛好在腳下送上棧道

世界獨一無二的瞬間

是迷戀的軟弱、還是熱愛的愚蠢

抑或只是一次對靈感繳械?

那個在車上繼續前行的她

和這裡停下的她

哪一個才是真的?

一個在車廂裡繼續數著

月光下變黑的稻田

一個在海濱車站

擁抱玉米地上空的

星光瀑布

世界從懷裡拿出

一束歡迎的鮮花

熟練的答謝詞

忽然忘在腦後

一個說:哦那些生活

夢想和錯誤,我還沒

盡情揮別、擁抱

一個試圖原諒,試圖安慰

困惑謹慎、不揣冒昧

一個自問:如果當年

不下車,另一個我會在哪裡?

待在世界某個地方

等著迷途知返?

或甘心被生活引誘

直到向生活投誠?

多少人曾如她在大地上

一個旁觀自己的歡樂

內心湧起悲哀之潮

另一個深諳心靈之痛

靈魂泛起海之柔情

偶 遇

街道在一根電線的焦糊味裡短路

記憶被打個踉蹌

似乎是小學同學

工會里的幹事

臉上的皺紋織出波浪

像要勉力載起回憶之船

在漫長的礦難和截訪生涯裡

他已煉成堤壩,成金剛不壞之身

他不英俊也不醜陋

不流露冷漠也不過分熱情

連他的親切也是那麼完美

有著不朽的事務性

“整個小學期間,你還算乖

還算順從”

他不用“歲月”以示嚴謹

也不說“時間”以證深沉

更有眼睛深處那一道幽光

他已經看出了什麼

也許是今非昔比

也許是隱隱作痛的骨刺

在他職業的嗅覺裡

看出對面人形身體裡

長大的一個叛徒

那是時代贈予的苦難

人類那些撲火的天性

是總被現實打敗的

煞有介事的詩句

是靈魂的掙扎、呼救

大腦後面的蔑視

和人們深藏不露的自尊

說出那場雨

說出那場雨是容易的

說吧!說出那個守夜者

老鼠和窮人都醒著

從舊房子漏出的燈火

照亮與幸福和星光的時差

體面被隔在幾條街之外

運氣肇事了,尊嚴堵在

莫名的麻花陣

人們在黑暗中游蕩

土豆也在更黑的地下行走

身影被黑暗裁成片

榨出汁。只有星光般的嫩芽

沉默著,脆弱又順從

說出乞丐在點數著他的硬幣

瘋子盤算著他的念頭

而她尋找著語言的貢品

時代雖平靜,總有怪事發生

人們在雨夜推杯換盞

人們在雨夜握手言歡

誰先洗刷了自己

才能洗刷國家和人民

世事多舛,悲苦喂大了

你內心的柔軟

說出的那場雨

被一陣春風吹乾了

那更多我沒來得及說出的

你必須看見、必須知情

老電車謠

北幹線從龍鳳站向西一路下坡

她拖著被切割的青山

拖著被剖開的煤層和豐收的農業

拖著剩下的河水

拖著蟲禍、旱澇的天氣

拖著愛戀和分離的街景

拖著災難或歉收的年份

拖著死去的和通過出生輪迴的人

她拖著這些你講述的

被騾馬反芻

山谷排列的巨型儲油罐

被樹木掩沒。白楊樹的銘文

已經刻在天空——

小電車啊小電車不想讀懂

它是一個郊區長大的喝醉了的綠男孩

一路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她還拖著被夏天貼緊的莫地的小山

拖著你講起老套的生活故事

那些浮光那些掠影

說:惟有講述才能遺忘

北幹線以北

四條電車路軌圍繞著山城打轉

她有健壯的大胃!

她每天吞進光線、吞進風

正派而拘謹的農婦從郊區站上車

七十年代末的中學教師氣質嚴肅

旅客中夾雜著流氓、混混

村民在南北幹線兩端收葡萄和蜂蜜

在新城下車的是新興的工人階級

我多愛那些倒坐著去向終點的女孩子們

她們嘻嘻哈哈拉住手環讓自己站穩

遠處的鐵軌似乎要並在一起

多像她們純潔的雙腿走路習慣了內八字

那時她們還都是處女

而10年後她們之中有的人

因為貧窮而敞開在電車的陰影裡

我愛那些作品發表在油印雜誌上的詩人

愛那沉默的黑板報寫手身上的小普羅趣味

如今,你看見多少亞洲落難的氣息

你在資本手中轉賣

一個幹線的坡道與一個城市的隱喻

當黃昏星為照亮屈辱升得更高

請升得再高些!那帝國一樣的頹廢

再多些!那斜陽一樣的憂傷

彷彿路過的每個人都曾是你的命運

又彷彿你的人生曾到處開放在別人身上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头条诗人|林雪《诗选刊》1月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