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知道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據說她還未出嫁的時候在路邊把我撿了回來，全村人都覺得她瘋了，一個未婚大姑娘帶著一個孩子名聲傳出去多難聽，可是她說好歹也是一條命，如果她不管我，那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沒有人管我了。到了結婚的年齡，由於我的緣故，養母遲遲未能找到合適的對象，眾人紛紛都勸她，把我送走，免得耽誤了自己的一輩子，可是養母總是搖搖頭。直到三十養母才帶著我嫁到了鄰村，養父家很窮，一間歪歪倒倒的屋子，一臺黑白電視機是唯一的電器。養父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在礦上挖煤，我記憶裡，他總是黑黢黢的，連鼻孔里耳朵眼裡都是黑的。我長到六七歲的時候養母才懷孕，那個時候我已經隱隱約約懂事兒了，我十分擔心如果養母生下這個孩子，她會不會就不再疼愛我了，隨著養母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的這種恐懼日益加深。
就在養母臨產前一個月，養父的煤礦出現了塌方，養父被困在地下，由於不能呼救，等到眾人找到他的時候，人已經悄無聲息的沒了。煤礦老闆一夜之間就攜款逃跑，杳無蹤跡。養母的眼淚都要哭幹了，悲痛交加的她早產了，是個男孩兒，可是他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就沒有呼吸了。懵懂的我躲在門後看的大人們出出進進，他們跺著腳大聲的說著什麼，看著養母整天癱倒在炕上流淚，我感到十分害怕，可這個時候沒有人顧得上我，我餓了只能自己找點吃的，渴了就從缸裡舀點涼水喝。這天夜裡蜷縮在門後的我被人推醒了，養母裹著厚厚的頭巾站在我面前，乾裂的嘴唇蠕動著，半餉也沒有說出話來，她一把把我摟進懷裡，我倆都哭了。
等出了月子了，養母帶著我離開了這裡，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都說養母是個不祥的人，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剋死了自己的孩子，是他們趕走了無依無靠的我們！養母帶著我來到鎮上，被一家小餐館的好心老闆收留了，白天我幫著養母在後院裡擇菜洗菜，晚上我們娘倆就睡在餐館後小庫房裡。雖然那個冬天很冷，可我記得養母的懷抱是那麼的溫暖。
就這樣，養母帶著我在這裡度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我讀完了小學，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雖然我是整個學校裡面穿的最破的，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自卑過。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和養母過上好日子。可養母也一直沒有再嫁，她就這樣含辛茹苦日復一日地供我讀完了初中，讀完了高中。雖然我收到了外省一所大專院校的通知書，可是面對高昂的學費，看著日益蒼老的養母，我偷偷地把通知書藏了起來謊稱自己沒有考上。養母咬咬牙打算讓我再考一年，我告訴她我不想再念書了，我想去打工掙錢，養母面對我的堅持只好同意了。我在附近一家制衣廠打工，每個月的工資不多，可我一分也捨不得花，攢著交給養母。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二十七歲我才結婚，在當地已經算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婚後我很快就生了孩子，為了生活，我還得出去打工掙錢，所以不得不把襁褓中的孩子交給養母撫養。老公經常和我抱怨養母帶孩子實在是太節約了，捨不得用衛生紙，用粗糙便宜的草紙給孩子屁股都擦破了；孩子嘴邊一點點飯渣也要拿指頭刮下來自己吃了；洗尿布捨不得多放洗衣粉，曬乾了還是一股味兒之類的。我幾次勸說，可養母一輩子窮怕了，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方式，我夾在養母和老公之間左右為難。
直到我發現養母經常忘記關水，經常忘記上一頓吃的是什麼飯是時，才意識到養母常年的勞作掏空了她的身體，她患上了老年痴呆。她開始漸漸的眼神渙散，有時候坐在那裡不知道唸叨著什麼，有的時候好好的走著路就摔倒了，經常磕得頭破血流。孩子年幼，養母又不能自理，我精疲力盡，無奈之下只得同意老公的意見把養母送進了鎮上的養老院。也不知怎麼的，明明已經糊塗的她那天死死的拽著我不讓我離開，那眼神像極了當年我害怕養母不要我時的眼神，可想到老公和孩子，我狠狠心撒開了養母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養老院。
這個月我沒有時間去探望養母，只得打發老公去送一些生活必需品。老公很快就回來了，我問他養母情況如何，他往沙發上一躺，滿不在乎地說：“還是老樣子！不認得人！嘴裡一直唸叨著一個名字，也不知道是誰，我一問就哭，所以放下東西我就回來了。”可我聽到老公說出那個養母一直唸叨的名字時，眼淚奪眶而出，那是我的小名啊！那是養母叫了十多年我的小名啊！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記得我，她心心念唸的就是我這個不孝的女兒啊！我淚流滿面癱坐在地，各位看官，我該怎麼辦？一面是艱難度日的家，一面是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養母，我到底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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