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的男人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堅決地恨他,卻放不開對他的……

寒流來襲的早晨,羅妙靖包得密不透風,大口罩遮掩她秀氣的口鼻,毛線帽壓住她蓬鬆的短髮,再加上圍巾、手套、夾克、特厚長褲,她全身露在外頭的只剩一雙又大又圓的醇黑眼眸,這雙眼睛為她在朋友間博得「貓頭鷹」的外號。

她全副武裝地出門上班,一下公交車還是冷得打哆嗦,她揣緊裝滿熱湯的保溫瓶,急步衝進路邊計算機商場「合鑫」的側門。

「合鑫」是一位T大資工系畢業生的構想,但在正式營業前夕,他卻落海失蹤,他的家人不願放棄希望,仍照原定計劃開幕,由當時還在唸物理系的弟弟接手,成為現任的老闆。

這位老闆對計算機一竅不通,卻富有識人眼光,每年回T大招攬資工系應屆畢業生,兩年前,他挖到一位「優秀人才」,「合鑫」的業績因此突飛猛進,除了軟硬件銷售,業務還拓展到計算機課程教學。

而那位「優秀人才」華疆臣,正是她的前男友 -- 這就是物理系畢業的羅妙靖在「合鑫」工作的原因。 他希望他們待在同一個職場,出盡磨功求了她半個月,她仍不肯,最後他放棄了。

「好,我去拒絕學長,說我不進『合鑫』了。 妳說過想考公職,我跟妳去考,妳在哪裡工作,我就在哪裡。 」淡淡的語氣,隱藏鋼鐵般的決心,在學長允諾的百萬年薪與她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她。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當真會纏著她到任何公司去,幸好她對計算機硬件頗有了解,也懶得費事準備公職考試,向「合鑫」遞履歷,獲得錄用。 而他一進「合鑫」就當店長,當然招來閒話,他花了半個月進入狀況,第一年的獲利就比往年的增加一半,從此再也沒有人質疑他。

一晃眼,他們已共事兩年,他仍是店長,她是維修部的小工程師。 在八成員工畢業於同一所學校的情況下,大家都知道他們曾經交往過,卻沒有人知道分手的原因。

羅妙靖進入員工辦公室,同事們紛紛向她打招呼。 「早啊,鷹鷹。 」

「大家早。 」她環顧室內。 「兔子還沒來? 」她問的是一個新進員工,今年剛畢業的女孩,這個綽號來自她那對可愛的門牙。

深愛的男人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堅決地恨他,卻放不開對他的……

「還沒。 店長給的期限是今天,不知道她連絡到人沒有? 」

「要是連絡不到,她麻煩就大了。 」羅妙靖瞥了角落的店長辦公室一眼,藍色門扉緊閉,她知道里頭有人,那位工作狂永遠是最早到公司的。

「小兔也真倒黴,交到這種朋友,自己又太天真,竟然讓人家下單組十二臺計算機,也不按規定先收一半訂金,只收了五千,人家現在賴皮不買了,她自己要怎麼消化? 」

「那些計算機應該是可以放在店裡賣,可是免不了被店長削一頓。 」

「她只是太信任朋友,又不是什麼大錯。 」一名工程師為她抱不平,立刻得到幾位男同事附和。 美女犯了錯,是男人都會同情。

「你去跟店長說啊,我們哪個人沒被他念過幾句 -- 喔,除了鷹鷹。 」

「幹麼扯到我? 」剛拿起一迭維修單的羅妙靖很無辜。 「我沒被他罵過,是因為我沒有犯過錯。 」

「哪沒有? 上禮拜四妳把咖啡倒在上萬元的事務機上面,他只忙著檢查妳有沒有燙到,罵都沒罵一句。 」當時,撲克臉店長在跟客人介紹計算機課程,下一秒便如火箭般衝過去看燙傷的員工,那一幕已成公司的經典畫面。

「那是我幫老闆泡咖啡,老闆接過去的時候打翻,店長就算生氣也不該罵我。 」

「但他急著帶妳到隔壁診所搽藥,不管事務機報銷、不管老闆也被燙到,好像全世界只有妳最重要,嘖嘖 ...... 」同事擠眉弄眼的。 「他真關心妳啊。 」

羅妙靖噗哧笑了。 「沒那麼誇張好不好? 店長只是提醒我隔壁有診所,他也有提醒老闆啊,難道他要拖著老闆直接衝進診所才算關心嗎? 」

「店長真的拖著老闆出去的話,那就曖昧了。 」

「老闆沒結婚,沒女朋友,店長也沒對象,噯,該不會他們兩個其實 ...... 」菜鳥工程師陳志旭瞥了羅妙靖一眼。 「不對啊,店長交過女朋友。 」

「很難說,時間會改變很多事。 」羅妙靖眼眸閃爍。

「靠! 妳是說店長和老闆真的...... 」陳志旭驚詫地望向藍色門扉。

她搖頭示意他不宜張揚。 「當初店長其實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可是他接受老闆的聘請,那時候我只是詫異,沒有想太多,直到某天早上我來上班--」她皺眉的模樣像發現重大線索的偵探。 「看到他們兩個一起睡在辦公室裡。 」

陳志旭張大的嘴足以塞進一顆棒球,直到一陣鬨堂笑聲打斷他。

「別當真,每個新人進來都被她用這一招唬過。 」

「騙我的」陳志旭錯愕,看著羅妙靖那張似笑非笑的蒼白臉蛋,揉合了羸弱和純真的氣質,好像根本不懂說謊二字怎麼寫。

羅妙靖憋笑,一副無辜樣。 「當然是真的,我才不會騙人。 」

「妳只是省略了幾個字。 那次是員工在公司裡辦告別單身派對,一群人玩到快天亮,店長和老闆乾脆不回家,在辦公室過夜。 」有人模仿老闆湯紹禮溫和悅耳的男中音。 「高材生羅妙妙小姐,妳一再破壞我和店長的名聲,這個月扣薪一半,以儆效尤。 」

「所以老闆和店長一切正常? 」陳志旭小聲問,看著被逗得格格笑的羅妙靖。 她瞥他一眼,害他耳根發熱。 她的笑靨有種爛漫的孩子氣,他一進入「合鑫」就對她有好感,現在已經不只是好感了。

「廢話,店長如果是 Gay ,兔子追他是追心酸的喔? 」

「對喔! 」陳志旭恍然,早就聽說過這個八卦,他怎麼忽然忘了? 他哀怨地瞥向羅妙靖,她笑著拿起他的保溫茶杯。

「開個玩笑嘛,為了表示歉意,我幫你泡茶。 」

「我還有茶葉,請妳喝。 」陳志旭討好地取出茶葉罐。

「謝謝,不必了。 」羅妙靖搖頭。

深愛的男人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堅決地恨他,卻放不開對他的……

自從六歲以後,她滴水不沾,茶類、咖啡、果汁等飲料沒有其他食物搭配,也一概不碰,因為這是她六歲時遭逢家庭劇變,在心上留下的疤痕。

朋友們知道她身體不好,從不飲用水,也不直接喝任何飲料,但她總找得到理由矇混過去,無人深究原因。

陳志旭正想再問她要不要喝咖啡,一個急衝進辦公室的女孩險些撞倒羅妙靖。

「對不起鷹鷹,我跑太快了。 」綽號「兔子」的杜思穎趕緊扶她。 「有沒有怎樣? 」

羅妙靖笑著搖頭。

「上班時間還早,妳這麼急幹麼? 」同事問杜思穎。

「因為問題解決了! 」杜思穎快樂地宣佈。 「我說服我朋友把十二臺計算機都搬回去了! 而且他要開網咖,以後想委託我們維修機器,還要跟我們買事務機--」

忽然,藍色門扉後一道低沈的男人嗓音打斷她。 「兔子,進來說。 」門裡的人顯然在留意外頭動靜,聽到關鍵詞立即插口。

杜思穎對同事們吐吐舌頭,眉飛色舞地閃進店長辦公室。

見陳志旭遞來咖啡包,羅妙靖依然婉拒。 「謝謝,我不喝。 」拿起他的茶杯和一迭文件,她走向開飲機。

開飲機放在店長辦公室門畔,旁邊是一臺複印機。 羅妙靖先為杯子添滿熱水,然後影印文件,薄薄的藍色門板擋不住聲音,她聽見低沈的男聲在詢問,女聲亢奮地報告她為公司爭取到的生意。

「 ...... 請我們維修他網咖的計算機? 我們對外的業務沒有包含這個。 」

「他是想開網咖,可是對計算機懂得不多,他的意思是委託我們全權處理,我說要先和你報備再來討論 -- 」

「兔子。 」男聲說了兩字,便靜下來。 羅妙靖知道這代表他有嚴肅的事要說,便以沉默取得對方的全副注意,他有這種令人肅然的領袖魅力。 「是。 」

她知道杜思穎此刻一定是屏息等待,美眸流轉著愛慕的光彩。

「我們這裡大家都熟,內部什麼事都好商量,但是對外,該按規定做的還是要按規定。 我們規定訂單金額多少,就要收取一半的訂金,妳只收五千,甚至連訂單都沒填。 」

「所以我很積極去說服我朋友 -- 」

「但萬一妳沒辦法說服他呢? 我要扣妳薪水,要妳扛下那十二臺計算機的責任,想必妳都有覺悟了? 」

「對不起 ...... 」

杜思穎道歉的嗓音很難堪,羅妙靖同情她,她面對的是「合鑫」最嚴酷的男人,他對怪獸和美女一視同仁。

「我知道妳很努力、求表現,但規定就是規定,規定是為了保護整個公司和員工,包括妳自己。 這次沒事了,以後不要再犯。 」男聲轉為溫和,有點不自然。 「謝謝妳昨天送的餅乾,味道不錯。 」

羅妙靖挑眉。 他幾時收了杜思穎的餅乾?

「很好吃吧? 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挺有自信的,明天再烤別的口味送你。 」男人的讚美讓杜思穎重拾活力。 「今天下班後大家要去唱歌,你要不要來? 」

「我要工作。 至於幫網咖維修這事我再評估看看,妳先去忙吧。 」

片刻後杜思穎走出店長辦公室,裡頭的男人跟著出來,羅妙靖假裝忙碌。

華疆臣站在辦公室門口,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几乎填滿門框,他戴了副細茶框眼鏡,膚色黝黑,五官深刻立體,墨濃的眉、炯亮的眸,直挺的鼻樑下,唇線緊抿,瘦長結實的身材,蓄著毫無書卷氣的利落短髮,氣質如盤石般粗獷而強硬。

他掃視辦公室的眼光像國王環顧領土,聊天閒扯的分貝馬上敬畏地降低。 他是「合鑫」員工公認最man的男人,寡言、脾氣硬、做的比說的多,在工作上嚴格得六親不認,讓大家又敬又怕,男性員工崇拜他,女性員工對他的擔當和他英俊的臉龐同樣欣賞,但他似乎是感情的絕緣體,從來不鬧桃花--

她很清楚,他絕不是感情的絕緣體。

深愛的男人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堅決地恨他,卻放不開對他的……

大四那年,她遇上他,他們迅速墜入熱戀,感情甜蜜,就在幾乎論及婚嫁時,她突然發現一個秘密 -- 他就是造成自己家庭劇變的兇手的獨生子。

她父親替朋友 -- 華疆臣的父親作保,華父經商失敗,欠了銀行千萬債務,向地下錢莊借錢仍週轉不過來,便逃得不見蹤影。 銀行與黑道轉向羅家催討,一家人被逼到山窮水盡,父母捨不得從小多病的她留著受折磨,決定帶她一起走。

求生意志堅強的她活了下來,但這場變故讓她的健康更形惡劣。 後來,一位遠房親戚收養了她和姊姊,替她們辦理拋棄繼承,讓父親的龐大債務不致落到她們身上。 至於父親的那位朋友,據說他丟下妻小,逃往國外......

得知真相的感覺就像墜機,從高空狠狠摔落地面,摔個稀爛,而她還活著,清醒地躺在骨肉糜爛的劇痛裡。

這麼戲劇性的事只該發生在電視裡。

華疆臣發現門邊的羅妙靖,她對他一笑,接過他手裡的茶杯。

「店長要裝開水是吧? 我幫你。 」

「謝謝。 」每當她露出這種微笑,華疆臣就知道自己有麻煩了。

他原本就有話要對她說,便以唯有他們聽見的音量低語:「錢已經匯到妳戶頭了。 」

「嗯。 」她的微笑烙深。 「餅乾是什麼口味? 」

「咖啡的。 」華疆臣順口回答,眉頭隨即詫異一皺。

「門板很薄。 」她無謂地聳肩。 「好吃嗎? 」

他深深凝視她。 「妳想吃的話,我下班以後去買。 」

「不要,買的又不是兔子做的。 整個公司就只有你收到,她對你真好。 」

華疆臣覺得自己像實驗動物,剛捱了一針,注射者正密切觀察他的反應。 他不想繼續這話題。 「今晚到我家來。 」

「你每天都待到店關門才走人,我在你家又沒事做。 」

「我要妳來。 」他加重語氣。

羅妙靖唇線彎起甜美但冰冷的弧度。 「是你要我去,不是我自願去的。 」

「對,是我要妳來。 」

兩年來,他已習慣她這種施捨的態度,以及各種冷漠的言語,將他剛強急躁的脾氣越磨越平。

當年,他以贖罪的心情和無賴的手段強留住她,他順她的意,假裝他們已分手,但在他心底,他們不曾真正分離,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出問題,他的身分讓她無法接受,可他相信自己能用誠意克服。 她的憤怒,他逆來順受,而父親那筆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債務,他每個月匯五萬元給她作為補償,就算她從不動用,他照匯不誤,一切只求她仍在身邊,讓他能彌補父親的錯誤,讓他偷渡感情到她心裡,滲透她、軟化她......

在他心底,即使增加了濃濃的愧疚,對她的感情不曾褪色,她仍是他唯一想看她睡顏到天明的女孩,她眨眼或癟嘴的模樣仍讓他悸動不已。

瞥見杜思穎過來,他拿回茶杯,又強調一次。 「今晚來我家。 」才轉身回辦公室。

「鷹鷹,晚上要不要去唱歌? 」杜思穎失望地望著店長辦公室的門。

羅妙靖揶揄道:「是不是又約不動店長,才來約我? 」

「本來就要約妳嘛! 不要說得像我見色忘友似的。 」杜思穎嘟嘴。 「店長真的很難約耶,找他下班去玩都沒空,找他假日去玩還是沒空,而且他每天都最早來又最晚走,哪來那麼多任務作可以忙? 他學生時代也這麼拚嗎? 」

她每次試圖接近華疆臣都碰釘子,只好轉向和他關係匪淺的學姊打聽,但她總覺得他們的互動有點微妙,並不單純是分手情侶。

深愛的男人害自己家破人亡──她堅決地恨他,卻放不開對他的……

「他很上進,平常上課唸書,假日會做些兼差打工。 」

「那以前不就忙得沒時間陪妳? 店長事業心很強,也很強勢,不過應該也有溫柔的一面--」杜思穎眨眨眼。 「否則妳當初不會和他在一起。 」

「還好,他某些地方是很溫柔體貼。 」羅妙靖忍住嗆人的話:追男人請靠自己本事,少跟前女友旁敲側擊。

她不想和人分享有關他的任何事,尤其是一個對他有意思的女人。 杜思穎的行為讓她不快,她更厭惡這份不快,華疆臣是她心上一片除不掉的蜘蛛網,一碰就牽動感情的傷口,刺痛她每根神經。

她裝完茶水,端起托盤。 「我晚上跟人有約,不和你們去唱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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