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的一个下午，闲来无事，一个人在玄武湖边溜达。一阵风吹过来，轻轻的“啪嗒”一声，感觉不知什么小东西砸了一下我的头又瞬间弹了出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一位大妈一个箭步冲上前，随手捡了就扔进了手上拎着的一个布口袋里，动作之迅速，手脚之敏捷，远远超过我的想象。原来旁边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抬头望去，树上挂满了已然成熟的木质白色的银杏果。风一吹，一颗颗银杏果像一个个小风铃般在风中摇曳生姿，让人忍不住再抬头多看她们几眼。回头看看地上，四下里也散落了一些，只不过多数已被过往的车辆碾压，失却了本来的模样。
这一棵银杏果，其实就是一粒种子，如果不是落在水泥地上，不被人捡去成为盘中餐，也不被车辆碾压零落成泥，而是落在草丛里，有水有土的地方，那又会怎样呢？会不会落到了一块可滋养它的土壤上，受了雨露的滋润，慢慢地发芽、生根，直至在那块土地上重新长出一棵树？
中秋节回老家，老爸心疼老妈腰不好做饭太辛苦，照例请上馆子吃饭。偌大的桌子，稀稀拉拉地坐了六七个人，桌子一圈望下来，像是那刚刚掉乳牙的孩子的嘴巴，没有个齐整的模样。换在早些年，一桌子坐满了，一共十一个人。我们姐妹仨每家三口，再加上爸妈，十二个位置的餐桌坐十一个人，正好一桌，一个挨着一个，整整齐齐，空出一个位置来留给服务员上菜，似乎是再好也不过的了。每次这样的时候，老爸都会说人齐了，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他的心也圆满了。
后来，我女儿跟大妹家儿子相继外出求学，过年过节没了他俩的踪影，桌子骤然感觉就空了出来，每次吃饭，老爸都要让服务员撤掉两个位置，嘴上一边说着宽坐宽坐，一边叹息一声，都长大了，都有出息了。说起父母的纠结，孩子小时候老巴望着他有出息，孩子有出息了，就跑到了天边，可是，那些从小没有出息的孩子，却一个个都守在眼前，究竟哪个更好呢？老妈也在一旁感慨，两个从小跟着她一起由她一手带出来的娃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呢，语气里有一丝说不出的落寞，但为不影响节日欢乐祥和的气氛，她也只是轻轻嘀咕了一句后就闭了口。
“要是都回来，一桌子人都坐不下了呢。”老妈到底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外孙出去几年，读书工作娶妻生女，一下子将家庭总人口提升到了十三位。可是，人在天边回不来，“坐不下”那也只是老妈口中说的“要是”而已，并不能成为现实。
九月，大妹两口子请了一周假去美国，把他们家几个月的孙女儿接回来带，因为儿媳妇要上班，没人带娃，只好把刚出生才几个月的奶娃娃带回国内来带。孩子刚回来两天，经过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人也没有适应，太小的孩子又怕惊着了她，所以打招呼说中秋节就不回家吃饭了，等宝宝以后再长大些能够适应点再带她去乡下吧。她这一不回家，光是她们家就缺了五口。
于是，这个中秋节的团圆饭，吃饭的人空前的少，仅及总人口的一半。仿佛又回到了我小时候，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们姐妹仨加爸妈和奶奶六口人。闲聊的时候就经常会听老爸讲，你看家里原来就爷爷奶奶两个人，现在有了我们这么多人，是不是很有趣？就像一棵树，发了芽，生了根，慢慢长大了，然后开花，结果，最终长出遮天避日的树冠，又陆续结出了好多的种子。只是，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像那树种子一样，在别的地方发芽、生根、开枝散叶，然后重新长出新的种子。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没想到时光这么快就应验了他的话。
我自十八岁外出读书（更准确地说是十五岁就开始住校），岁月匆匆已过去三十多年，到如今我女儿早已超过我当年离家的年纪，她也在为她的前程奔忙。在他乡的岁月里，我们如同那颗飘零的种子，寻找新的可以生根的土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把自己刻在了时光里，早已经错把他乡当故乡。
是的，我们其实早已经成了那棵新的树，在远离父母的地方发了芽生了根开了花结了果，想要移动几乎不可能。我的老家是苗木之乡，种苗木的人都知道，一棵小树要移植是多么容易，而一棵大树想要移植，几乎是比登天还难，说不定移得不好就不再存活。那深埋在地下的根，每一锹挖下去，都会伤筋动骨。
而我们的孩子，也会像我前面所说的那些银杏果一样，飘落到一块属于他们的地方，找到属于他们的位置，努力地把根扎下，然后慢慢地长成另外一棵树，去为他们的家挡风遮雨，直到新的树长成。
人生，就这样不断地轮回，一代又一代，长成一棵树，感受过阳光普照，也逃不了风雨侵蚀。每一缕洒下的阳光都使我们更充满朝气，每一次躲不过的风雨，也是我们的纹理更加紧致。慢慢地，都长成了一棵树，派上各自的用途
其实，又何尝仅仅是我这样？我们所有的人，不都经历了类似于这样的一棵树的一生？从一粒小小的种子，找一块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孟浩然在《过故人庄》中写道“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其实，你要在乡村呆过就知道，一个原始的村庄，基本上都是被树包围的，而那包围村庄的树，大都不是人工去栽下的。它们全来自天然落下的种子。
一个家，从原来的两个人慢慢地增中到十几口人，看似繁荣的背后，不知不觉中，曾经的那一棵树已经慢慢老去。人生就这么一代代地传着，我们每个人，终于都活成了一棵树，发芽，生根，开花，结果，然后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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