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厚下凡來
低頭看去，山腰下有一所大學，在清影看來，那兒也顯得太清靜，不像有趣的地方。但是那兒離得最近，再說清影現在也看不見其它的地方。
清影一縱身就跳了下去。她跳下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牛二不見了。當她落地回望，隱隱地看見牛二在老地方目送她，看得多了又不像了，也許是眼花了。
學校的大門外是一個建築工地，陽光暖暖洋洋地停在這兒。幾個穿著沾滿泥灰的衣服的人蹲在土堆邊就著水吃東西，清影衝他們笑，但他們用驚異的目光看著清影。新土堆上有幾個孩子在玩，其中一個穿著沒有褲襠的褲子，屁股兩瓣兒朝天，在挖土，另一個滿臉泥巴的小傢伙瞬間讀出了清影的高興和對他的興致，也衝著清影笑。遠處有機器的鈍響和尖叫以及人的嘈雜聲，想來是更熱鬧的工地。到處都在建設。清影已經嗅出了有趣的味道。
清影忽然想起了冬竹姨媽：要是冬竹姨媽還活著，自己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清影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她不能自持地難過起來。自冬竹姨媽死後她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一種麻木了很久的悲傷現在正尖銳地刺向她的心，清影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因為這裡的陽光？可是天上也有陽光的啊。天上的陽光從來沒有像這樣地照進清影的心，清影覺得有什麼敏感的東西復甦了。
一難過就又想起了牛二，清影是捨不得牛二的，但清影想要自己的生活，牛二也有它自己的生活。像自己會嶄新地被這裡迎接一樣，牛二也曾作為新的被自己迎接；像牛二現在被離棄一樣，自己也將會不只一次地被別人一聲“再見”扔在那兒，甚至沒有道別。迎接和離棄，就像陽光下的萬物生滅一樣的自然、不可避免。
現在，清影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裝滿了心事、老是站在一旁看的清影了，她的腳步輕鬆而堅定，她的心變得澄空而快樂。
她終於落入了紅塵。
“紅塵”是冬竹姨媽最常用的詞，她用來指人間的生活。她用這個詞時多半是慶幸自己沒有落入紅塵。清影正好相反。她為此興奮，她覺得自己就應該來，她希望自己屬於這裡，屬於紅塵，就姓“紅塵”吧。不過清影知道人間是個大多糊塗人在做一些糊塗事的地方，所以她想作個聰明的紅塵人。
就叫“慧”吧，清影給自己取了這個名，為了音節上好聽一些，叫慧子。清影希望這個名字能在自己糊塗的時候提醒自己。
“紅塵慧子——”
紅塵慧子正出神時，被文藝理論老師點了名。
近來紅塵慧子老是走神兒。不只是因為四年級的那個叫瀕偉的男生，還因為她覺得她學的課程越來越讓她找不著有趣的東西，有時候，她乾脆就無所顧忌地伏在課桌上睡上一覺。
“你告訴我這是什麼？”老師面無表情地指著黑板——其實是表情豐富極了。紅塵慧子知道，不，不是知道，簡直是看見醞釀已久的、不動聲色的嘲笑正從老師的臉上噴薄而出，冉冉升起。
紅塵慧子看著黑板。黑板上面畫著一個鞋底。可是她想不出老師為什麼要把永不見天日的鞋底畫在那兒，這麼琢磨了一下，紅塵慧子說：是花生。同學中有人笑了。
老師又指著旁邊：“這是什麼？”紅塵慧子怎麼看也像個手榴彈，就說：“手榴彈。”又有人笑了。紅塵慧子坐下後。
老師說：“誰來告訴我？”
沒人應聲。
老師說：這是鞋底，這是油瓶。沒人笑了。
“同樣的藝術形像在不同的人眼裡就會有不同的理解……”
紅塵慧子琢磨：為什麼不畫兩個鞋底，鞋子是兩隻啊！？油瓶為什麼不立著，而是躺著呢？紅塵慧子有點不服氣。
最讓紅塵慧子掃興的是，老師說文學是用來反映現實的，甚至是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紅塵慧子想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有點不敢，她有過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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