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山的影子
狗懶得進化
夏天
人的酶很固執
靈魂的酶像荷花
屋頂在漏雨，打在桌子上，打在平放的玻璃杯上。主人公陳昇在一個狹窄的小屋裡，和同母異父的兄弟爭吵。這個鏡頭甚至整部電影裡的每一個事物都是隔著屏幕也能感覺到的潮溼：昏暗的燈光、斑駁的牆，就連情緒也透著溼氣。每部電影都有一個基調，在想起來的時候就能帶給感官一個不大不小的衝擊。《路邊野餐》的基調就是潮溼，看一遍彷彿周圍的空氣都凝固，皮膚上透著汗。
所以這是一部屬於夏天的電影，只有夏天的溼度能解釋“人的酶很固執，靈魂的酶像荷花”。
許多夜晚重疊
悄然形成黑暗
玫瑰吸收光芒
大地按捺清香
為了尋找你
我搬進鳥的眼睛
經常盯著路過的風
電影的英文名叫Kaili Blues，故事從凱里開始，Blue意味著憂鬱。可以猜到，這不是一部循規蹈矩的劇情片，它要表現的是一種情緒。
電影產業化的今天，講好一個通俗易懂的故事才是最穩妥的，而畢贛卻發其道行之，他把這個故事中人在一瞬間的意識捕捉並且物化。因此為了還原意識的無邏輯性，這部電影大膽的把時空分割，把現實和虛幻的世界融合，用一種拼湊的手段呈現。這樣的表達方式註定是小眾的，也是很難取得收益的。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從他的鏡頭裡能感覺到自由。
畢贛表現意識的手段有兩個：鏡頭和詩。因此《路邊野餐》裡出現了幾個很耐人尋味的意象。比如童年衛衛畫在牆上的鐘表和成年衛衛畫在火車上的鐘表，都與主人公陳昇的意識緊密相關。他是一個入獄九年的人，在坐牢時妻子病逝，因此時間成了他難言的痛處。電影的最後，火車上的鐘表指針在倒轉，陳昇在旁邊酣然入睡。這是成年衛衛的一個單純的心願，他說在每節火車上畫一個逆時針旋轉的鐘表，時間就能倒轉，這又何嘗不是陳昇的願望呢？夢境是非理性的，只有在夢境中才允許這樣的荒謬。
“為了尋找你，我搬進鳥的眼睛，經常盯著路過的風。”這是陳昇出獄的時候。面對妻子的去世，還有他九年的監獄生活，過去的回憶對他來說是痛苦的。因此可以發現他的口中很少提及自己，而是習慣於用“我的一個朋友”來代替過去的自己。為了逃避，他不得不借用別人的視角，但卻在痛苦的回憶中越陷越深。
今天的太陽
像癱瘓的卡車
沉重的運走整個下午
白醋 春夢 野柚子
把回憶塞進手掌的血管裡
手電的光透過掌背
彷彿看見跌入雲端的海豚
這部電影中出現了一個四十分鐘的長鏡頭，這四十分鐘的拍攝難度極大，主視角中的人物不斷地變化，而且景別的跨度從山到船再到河，全程沒有一點停頓的完成。這不僅是技術上的嘗試，對情節也有一個暗示作用，那就是從長鏡頭開始，陳昇就進入了夢境，這一段發生的地點“蕩麥”本身就是一個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進入夢境那就擺脫了現實世界中的沉重，因此跟著隨意晃動的攝像機，我也能感受到這一段流暢的長鏡頭下的浪漫。
“把回憶塞進手掌的血管裡，手電的光透過掌背，彷彿看見跌入雲端的海豚。”這是陳昇從理髮店出來之後的旁白。在理髮店裡，他驚訝的發現理髮師竟然和他去世的妻子長得一模一樣。他的妻子去世前說過她想看海豚，因為坐牢，他沒能實現妻子的願望，內心愧疚。因此當這位理髮師說想看海豚時，他把燈關了，用手掌蓋住手電筒的光線，照亮手掌的血管，他說，這就是看見海豚的感覺。很顯然，在這裡陳昇把對妻子的愧疚物化成了海豚，以這樣的方式把他的遺憾在這段夢境裡彌補。
在理髮店裡陳昇借“我的一個朋友”說起了他曾經的生活：房子的旁邊有一個瀑布，瀑布的聲音很大，他們在家裡只跳舞，不說話，因為說話也聽不見。這句簡單的描述我卻感到頗有意境，有一種動靜結合的美感，人和大自然也絲毫不違和的出現在同一個畫面，就像那句詩“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瀑布和房子、海豚和理髮店，畢贛將幾個不相干的意象隨意的搭配，卻製造出來了奇特的浪漫感，而這種感覺大概只有在夢中才合情合理，因為夢對於電影來說總是自由的。先鋒派電影不是這樣說過嗎：雨傘和縫紉機在手術檯上的相逢也很美，因為這是夢。
冬天是十一月，十二月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當我的光曝在你身上
重逢就是一間暗室
對於《路邊野餐》到底想表達什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這是一部意識流電影，因此對電影的理解也是開放的。我傾向於認為這部電影是導演借一箇中年男人的主觀情緒來傳達他對時間的短暫和永恆的理解。
陳昇最初是無法和自己的過去和解的，他在現實中陷入了痛苦的回憶，可是在夢中當他與妻子告別、和未來的衛衛相遇之後，他似乎明白了，過去和未來都是永恆的，而只有現在才是短暫的。他試圖和自己錯過的重逢，但是重逢也只不過是一個瞬間，是時間長河中的機緣巧合，重逢之後還是要面對無盡的錯過，這不是不幸，而是常態。就像這句詩中的比喻，重逢是一間暗室，而人們大部分時間都處於無邊的黑暗。
影片最後的鏡頭，陳昇在返程的火車上昏睡過去，一段有著魔幻色彩的旅程結束，他什麼也沒改變，時間的無常繼續，他只能在夢中尋找慰藉。
閱讀更多 七十八英里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