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媽媽50元假錢



我給媽媽50元假錢


1

那天,我終於決定去買曾幾次翻看過的一套理綜衝刺卷。

火燒雲翻湧騰躍著為整個教學樓加冕,把無常大雨藏在奇幻和綺麗之下。我走在堅實的大地,像是走在未來的懷抱,像撲進金榜題名時,漫天狂歡的迷醉裡。

我徑直走向平日常去的那家書店。風是淡淡的橘紅,拂過五月的芳香,攜著清晨朗朗書聲的餘溫,迎面而來。此時,我懷揣怎樣的期待和幻想,似乎都不過分。

出了校門往西,“菁華書屋”四個金色大字,威嚴肅穆地瞰視著周圍,學生來來回回,我越近,頭仰得越高。書屋外面的架子上,陳列著言情小說和雜誌。教輔和資料在室內。書店不大,五米見方。四周是高高的書架,正中間並排著兩張長桌,上面堆疊滿高高書摞,如湖中小島,逛書店的人皆順著窄窄的過道轉圈圈,或順時針或逆時針走,最終都要從同一個門出去。

老闆娘微胖,捲髮,身著青綠色襯衫,顏色與50元人民幣相差無幾。她很是熱情,向我推薦著各類書籍,我只拿了想要那一本,遞給她還帶著體溫的100元,她找了我74.5,衝我微微一笑,而我感覺不到微笑的自然和溫暖,反察覺到她眼角飄過一絲略微猥瑣的得意。我並未多想,接過來,揣在褲兜,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回到教室,我絞盡腦汁揣摩題意,依舊困惑不減。做過第一卷,沒達到滿意的分數,有些失落。然而這不是高考,更不是人生最後的宣判。

週六上午早自習之後,疲倦的一週告一段落,剩下的時光屬於自己。我往鼓樓街的超市去,拿了些日常用品。然後,站在長長的隊列,等待著付款。收銀員嫻熟地掃過每一件商品,然後將紙幣放入驗鈔機,取出,再找回零錢。像預設好軌跡一樣,每個人都如此,在等待的慢進中焦灼著,然後離開。

輪到自己,時間又恢復往常的步伐。我拿出昨天書店找給的50元錢,遞給收銀員,與先前離開的顧客一樣。我的目光已經飛向了超市之外,飛到了家裡。

我以為我會拿著找回的零錢,順著眺望奔去。可我的那張紙幣卻杵在驗鈔機的一端,如同死屍一般。我愣住,只以為是別的問題。

收銀員把那張紙幣遞還給我,帶著鄙夷的神情。我瞬間空白,在一片凌亂中重新拿出零錢,數了數,只得低著頭折回去,把商品一一放回原來的位置。

成千上萬雙眼睛在盯著我的背影,我羞愧萬分,只得從超市的側門口離開。

太過年輕的自己,只知那是父母多給出來的零花錢,那張紙幣有多少分量,我並未深究。而後來我知道,它是父母的一身衣服,他們只捨得在菜市場的小攤給自己買最便宜的貨。我大學的費用也是這樣而來。

2

我原本應該把那張紙幣狠狠撕掉,卻捨不得。我跑回那家書店,隨意拿起了一本書,然後,把它遞給老闆娘,一種快意恩仇的感覺從心底升起,然而,她冷漠地笑了笑,說“同學,這是假錢。”

我壓不住怒火,甩出一句,“不就你昨天找給我的。”

“我從不用假鈔。”她心平氣和,但目光閃現出異樣的神情,我猜不透。

自知糾纏無益,她怎麼會承認呢。我只得灰溜溜離開,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於毫無社會經驗的女孩來說,我想不到別的辦法,除了儘快把它花掉。儘管這不道德。

我輾轉來到了菜市場。腐敗蔬菜和新鮮蔬果的氣味彌布在熙熙嚷嚷的人群,三教九流來來往往,市儈痞子游走其間,不同階層的人在此發生著奇妙的碰撞。

常駐的蔬菜水果攤主,多精於盤算,擅於察言觀色,他們知道什麼人不好惹,什麼人懶於計較。後者是他們最喜歡的買主,因為次品有了著落。

老實本分的莊稼人,也會把自家吃不完的蔬果,拿出來擺個小攤。他們沒固定攤位,很多時候會被城管追著跑,但貨卻很搶手。原因之一也是他們不愛計較。

我鎖定了一位賣葵花籽的老奶奶,要了兩斤,掏出紙幣,心虛卻強裝鎮定。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她佝僂著身體,顫顫巍巍,拿出系在腰間的繡花錢包,五塊十塊,在她嶙峋在她手中,顯得莊重。她整個人在陽光下暗沉卻從容。

一種強大的力量擊中了我,心底極力壓制的良知和道德感不合時宜地竄出,心疼和不忍把我降服。

“奶奶,我找到零錢了,10元,給您。”

她笑著,接過,不知發生了什麼,不知生活在她背後露出了可憎的獠牙。

3

小孩受了傷,總想回到家的避風港。

我家離縣城不遠,父親在農貿市場做小買賣。因城市開發,土地大都徵用了,母親打零工,順帶在家管理僅剩的田地,雖一季收入甚少,但好歹可以添補些。

但父母已把最好的給了我,我的穿用從來在縣城的小商店購買。這就是我們的辛酸與幸福。

我快到家時,母親從巷子深處蹣跚走來,帶著滄桑,顯出黯淡,屬於女人的魅力隱遁在時空之中。我聽見一聲鳥鳴,近了又遠。

母親迎我至家,此時已經過了晚飯的點。他們以為我複習緊張,會留在學校。

母親要我自己熱飯菜吃。她有事要忙。我並沒有食慾,一門心思捉摸著要怎樣交代這件事情。

記得那一夜,我睡得極不踏實,總在做奇奇怪怪的噩夢。夢中,無數的白色的蟲子啃噬著我,不見血,不覺疼,但怎麼趕也趕不走。我無處可逃,墜入大海,卻被一個鋼鐵籠子困住,怎麼也出不來。

夢醒時分,我渾身雞皮疙瘩,好像身上真的長滿了蛀蟲。我燒水洗澡,想把一種噁心衝跑,但無濟於事。

早飯,母親炒的菜略顯油膩,我莫名抗拒,並未吃下什麼。她見我臉色蠟黃,疑心是得了肝炎。她對這種病心有餘悸,因鄰居曾得過。

我從來都是一個心思過重的人。母親也是。我只說,蚊子多,沒睡著。

週日中午,母親說她要上街買東西。父親沒回來,錢又不夠,要問隔壁借。就在此時,忽地,一個想法從天而降:把那紙幣給她,興許她能花掉,這樣我們的損失就不存在了。

我沒遲疑,與母親說,我還剩50塊,你先拿著。我飯卡上也還有錢。不知是想逃避責任,還是怕母親反對。假錢的事,我只字未提。

在一個十七八歲小姑娘眼裡,這事兒太容易,如書店老闆娘對我,我對老奶奶。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4

母親走後,我一如往常,收拾好東西,不覺有半分不妥。轉眼到下午三點多,母親未歸,這本該是她準備晚飯的點。

我削著土豆,等懸著的石頭落定。那時的自己對意外一無所知,固執地相信一切盡在掌控。

一陣敲門聲傳來,那不是母親,母親通常在門外就會喊著我的名字。

興許,是呢。這一次,她一改往常,我心想。人總是自以為地以自己的邏輯腦補期待的情景,所以現實總不按“常理”出牌。

打開大門的一瞬,事態完全是另一種走向。

“你媽出車禍了,在東街農藥店附近。”鄰居家的妹妹說。

“啊?”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跟她一路。農藥店的老闆嗆她用假錢,一出來她就被撞了。我媽在那邊,我跟村裡另一位阿姨一起回來的。她讓我來看看你在不在家。”

我連傷心都忘了,整個人近乎被撕裂。我無處宣洩,連眼淚都乾涸了,這就是發瘋的臨界吧。我忍不住想到最壞的結局,心如死灰。

整個家中,母親的氣息依舊濃烈,但我卻感覺她在時空之外。我縮在一角,不敢再去追問。先前的僥倖化作悲觀的雨,打在樹梢,打在屋頂,最後重重跌落在地,成一句含糊其辭的提示,像參不透的德爾斐神諭。

院子的水越積越多,沒過溫熱和知覺。往常雨季父親會拿著鋤頭,披著雨衣出門,怕牆根倒塌。

這一刻,父親進門,面無神情,只說,“跟我去醫院”。

一路上,我擠不出一句話。行屍走肉般跟著他的腳步。真正的我像被殺害了,而沒人知道兇手是誰。

母親手術期間,父親來接的我。當時,他鎮定得超乎尋常。那時我忘了他也是一個需要安慰的人。

我們等在手術室外,等待的過程,我像丟了魂似的,無法回應親戚的安撫和懷抱。

到手術室門打開那一刻,我方回神。母親沉沉躺著,頭上纏滿紗布。她的生命如深秋的葉子那般,搖搖欲墜,狂風暴雨朝她肆意咆哮。

我們等著醫生開口,他遲疑了一下,“情況並不樂觀。”然後把父親單獨叫去。

肇事者沒有逃跑。這並不是因為光天化日下的一雙雙眼睛讓他們羞愧,而是那個片區在施工修路,很難走。舅舅掄起拳頭,要打人,被攔下。那夫妻倆的故作可憐,在我眼裡,變成了可恨。那副容顏讓我噁心。

他們見情勢不妙,口口聲聲說,願意承擔全部醫療費,並留下一人照看病人。可後面的事,誰說得準呢。

後來,母親轉去省城醫院,父親不讓我陪同,要我回學校。那天5月12,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我始終沒能緩過來。在學校我度日如年,同學們的安慰,卻換不來一個母親安好的消息。其中因由連我自己都不敢面對。我對假鈔的事情,避而不談,幾次路過那家店,總是閃躲。

6

5月16日,晚自習前,班主任把我叫去走廊。同學們都陸續回了教室,我走在空空的走廊,每一步像踩在海綿上,沒著落。走廊東西向,我隨著他的腳步向西面走去。慢慢地,右面的建築遮住了夕陽的光,陰影越來越深,在我心理攢成一團黑雲,揮之不去。

他雙手趴在西面盡頭的欄杆上,點了一根菸。那時,校園內是不允許任何人抽菸的。他的背影比父親單薄,陌生而熟悉。

我也走過去,趴在欄杆上。我們的視線被對面的牆擋住了,走廊的燈還未亮,明明是晴天,眼前卻佈滿讓人輕微窒息的灰色,抹不去,穿不透。我像找不到近視眼鏡似的,而眼鏡分明沉沉地壓在鼻樑。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講起了他從前的經歷,對我家的事情隻字未提。他平日多講究的衣著背後,始終透著一股與我一樣的氣息。來自農村同學,也總能從那樸拙中找到親切的感覺。

他說,他從小家境困苦,差點上不了學,最困難的時候,挨家挨戶去借,撐了過來。

他沒再繼續,嘴上叼著半截煙,從褲兜裡掏出錢來,然後深深嘬了一口,遞給我,“這500元,你先拿著,去省城看你媽也行。”他一邊說一邊把錢塞給我。人民幣的紅色流進入我的視線,像那天的晚霞。激盪著溫暖,也匣藏著未知。

我害怕打開和麵對,又止不住心動,然後心痛如絞。我像是被追趕進迷林的小鹿,獨自面對晝夜交替的光明和黑暗。槍聲還在耳邊,北極星若隱若現,路卻錯綜複雜。

我好想放棄掙扎,可一種本能的力量在支配著自己奔跑,逃竄。即使跌倒受傷,也不願等在原處。

而下一秒,真的是錢能應付得了的嗎。它會是盾牌和鎧甲,抑或誘惑種子。紅色越發跳躍刺目,虛虛實實。

“拿著呀。路上小心。事先給你家人打個電話。”我無從拒絕,只得收下。

他怕我心裡有負擔,沒說“借”,也沒說“給”。這對來說,是一道沒有負擔的選擇題,像是迷林中兩條走得通的小路。

然而,沒有人能替我走出去。

7

第二天,我把這500放在錢包,把錢包放在揹包的最裡層,用父親走時,留下的一百多元買了車票。

父親讓我下車後,坐公交去醫院。他們顧不及接我。

省城的客運南站,人山人海,我掉如其中,找不到任何依託進和存在。誰是誰非,誰帶著怎樣的故事和委屈,誰揣著骯髒和不堪,誰要歸去,誰要離開,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只有人群的力量,洩洪般奔湧,向神秘莫測的未來,向唯可安生的低處。

我跟著人流,出了站,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正確的公交車站牌。車被塞得滿滿的,人貼著人,各種氣味混雜彌散。我在車廂搖搖晃晃,不用拉扶手,急剎車或轉彎,也倒不下去,多米諾失效。

一路上,人們不停上上下下。我沒有留意過任何接近我的一雙手,或盯住我的一雙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我鬆懈警惕。

將近一個小時後,我到附二院,下了車。沒覺出任何不妥。

醫院對面那家,賣喪儀用品的小商店,讓我不寒而慄,不願再多看一眼。我進了門,拿出事先寫好的小紙條,邊詢問邊找母親所在的病房。

我碰見各種病人,有的打著石膏,有的坐在輪椅,有昏迷不醒,被推去另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醫院刺鼻的藥品氣味,讓我感到壓抑。

我來到母親的病房外,一眼看到了父親,走上前去,想問又不敢。父親看穿了我,便說,“放心,會醒的。她在昏迷中一直喊著你的名字。”

我突然發抖,雙腳又像是踩空。病房的牆壁和被子慘白,母親躺著,以陌生的姿態。

我走到她跟前,不敢觸碰。肇事者之一,也在旁邊。她神色之間,有羞愧,有委屈,還有一絲對生活的無奈,那種想抗爭而無力,想申訴而不能的怯懦。

父親拿水果給我。而我除了憤恨和恐懼,什麼感覺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己在憤恨什麼,恐懼什麼,它們像在我心理打了一個深深的洞,把我至關重要的東西藏了起來。

晚上,父親帶我去醫院食堂。他幫我點了一碗混沌。我便呆呆地吃起來。從父親的神色中,我知道母親情況不妙。

我來到病房外,看到那個女人跟醫生嘀嘀咕咕,我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但讓我極其反感。醫生走後,我忍不住,破口大罵,說她對生命不負責任,想著法逃避責任等等,她也沒忍住,回道:“這段時間我忍氣吞聲,像用人一樣低聲下氣在旁邊跟著,還不夠負責嗎?”然後哭了起來。

吵架通常是是越吵越離譜,還吵不出個所以然。但我們會被一些無意的話語中傷。她說我不學好沒教養,我說她誤人子弟。她是個與我無關的教師,我是她八竿子打不著的學生。但我們都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彼此,多年後想起,依舊會痛。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的老師,但有意無意之間,我捕捉到她想逃避的心思。如一開始,我逃避自己的錯誤那樣。

護士連同父親把我拉出去。這才打住。不知為何,這一場宣洩反而讓我更加難過了。

8

我輕輕開門回到她身邊,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眼淚簌簌往下掉。在抽泣聲之下,我似乎感受到了另外的聲音。平靜下來,看著母親。她乾裂發白的嘴唇間發生微弱的聲音,雖含糊不清,但那就是我的名字,她叫了十八年的名字。

這一刻,我才感到活著的真實和沉重。雖然父親先前說過,但我還是把這當做情況轉好的跡象。

父親對醫療費用隻字不提。但我知道要是對方拿不出來,還得自己想辦法。

此時,我想起了那500元。我拿出包,再三找,它卻不翼而飛,我再次被打入地獄。錢包丟了,身份證也丟了。

那是高中一個學期的學費。母親跟著附近的修築隊打雜,每天也只有五六十。我的期望墜毀了,這一切顛覆著我的認知。我不知道哪條獵槍在對著自己,對著我的親人,上一刻,抑或此刻。

我沒有與父親說,也沒想到報警。只一個人懨懨地待著。那一夜,我執意留在醫院。我們將就在不遠的長椅上。當絕望蓋過一切的時候,我什麼都不願再想。

第二天,父親接到一個電話,是班主任打來的。說一位環衛工人撿到一個錢包,裡面只有身份證和一張小紙條,紙條上面記著一個電話號碼。

那是班主任的號碼,隨後老人說了身份證上的名字和地址,老師便知道是我,這才打給了父親。

那老人沒有手機,家中也沒有座機,是借電話打的,所以約好地點和時間,讓我去取。

父親和老師只知道我丟了錢包,並不知道我丟了500元錢,尤其是父親。到了約定時間,父親把手機給了我,要我打車去取,再三叮囑,要是找不到人就算了。

我來到信息裡的那條大道,在約定好的德克士旁,左顧右盼。我不知道他的長相,只認準了環衛工人橙黃色的工作服。我在那片區逐一問,都沒有能尋到那位老人。

傍晚時分,身著橘色馬褂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直到帶走最後一抹餘暉。夜幕降臨,城市燈火閃爍,我準備折回。

這時,電話想起,“來了沒,我在德克門口。”陌生的口音中透出等不及的意味。我說我就在附近。

慌亂中,我在跑遍附近的報刊亭,詢問剛才打電話人的去向和長相。我在那家德克士斜對面的報刊亭,打聽到了消息。

他穿深藍色衣服。我奔向目的地,在德克士的門外的臺階上,看到了他,此時,他也看到了我,迎上來問,“是你的丟了東西嗎?”我確信無疑,這就是剛才電話中的聲音,低沉而粗啞。

我連忙點頭,他拿出錢包還給了我。我激動萬分,說了無數個感謝,並詢問他的名字和住址,而他直說不用,不用。一轉身,消失在人群。燈光迷濛中,我甚至都沒看清他的樣子。

是扒手拿了錢包裡的錢,把錢包順手扔掉,然後他撿到了。我依舊失落和心疼,但城市的燈光卻溫柔起來。

我回到醫院。之後,再沒向任何人提起錢的事情,但那位老人在我心上點起燭,從未熄滅,縱然曾被勁風颳得面目全非。

母親一直昏迷不醒,我在她微弱的呼吸和呼喊中,感知到生命對塵世的眷戀。我們是她的那盞燈。愛會如此沉重,也何其輕巧。我在習以為常中忽略,又於驚濤駭浪中尋回。

其間,我忘記自己是一隻受傷的小鹿,忘記叢林。在不敢倦怠的找尋之中,只有心中的光亮才是唯一真實。

9

6月初,我返回學校。父親給我500塊。我路過那家書店,心微微一震,然後迅速轉過頭。

考場上,我被另一種力量控制著,就是要必須考好的偏執。然而,我沒有考好,把很多對的答案改錯。

耿耿於懷的自己,不會知道,在現實世界裡,改錯的答案也是錯,即便蒙對又怎樣,如那老闆娘僥倖花出的50元。而“對”回答,是老師和父親的500元,是老爺爺還回的錢包。

我上了普通本科,如絕大多數人一樣,擁擠的人海中,來回奔走,卻不敢忘記那個對的答案。我始終相信命運的荒誕從背棄這個答案開始。

母親從未離開,於暖暖地呼吸間,我輕輕喊出自己的名字,如她當年那般。我們的那盞燈,一直亮著。

我長大後,聽父親說起,當年那女老師家,賠了治療費,已負債。我們家只得就此作罷。

我時常回學校,找班主任聊天喝茶。卻沒把錢還給他。那是他對世界的善意,凜冽之中力所能及的溫暖給予,支撐著人世不腐爛的一角。

也無數次,路過那家書店,見它在風中蒼老虛浮。老闆娘依舊在其中轉圈,轉得比任何人都多。門像是虛置,它似母親當年攢在手中,被汗水滲透,快爛掉的50元假鈔。

我也時常眩暈,卻永再踏入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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