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筷子|職業

百年筷子|職業

冼聯廣坐在鋪子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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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傢俱專家”、“著名木雕大師”、“筷子手藝傳人”,只讀過五年小學的冼聯廣對這些加冕倒是看得輕,“做我們這行講究‘力不到不為財’,“手藝做得好就有飯吃,其他的不需要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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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角料扔了可惜

做成筷子當生意

1889年,廣州有兩條“酸枝街”,賣的多是由酸枝木頭做成的物件。一條是西來初地,一條是濠畔街,西來初地只售賣,不生產,濠畔街則是自產自銷,聚集了傢俱木雕店、古玩店、筷子店、算盤店等一百多家家庭手工作坊。

“當時的濠畔街就像南京的秦淮河、夫子廟一樣熱鬧,是廣州的傢俱貿易中心,”冼聯廣爺爺的“滿記木雕家具”也開在濠畔街上。“那些名貴木材做完傢俱後還剩下很多邊角料。扔了很可惜,爺爺就把他們做成筷子。”無心插柳,沒想到擺上鋪頭大受歡迎,衍成生意。

到了冼聯廣父親這一代,冼家筷子的名氣已經超過了酸枝傢俱,單憑買賣筷子,能“勉強過生活”。20世紀50年代,冼聯廣的父親將店鋪從濠畔街搬到天成路175號,開始獨當一面。家裡沒有多餘的錢,又缺工人,冼聯廣讀完小學五年級就在家隨哥哥姐姐一起幫助父親做手藝。“不是願不願意,而是當時家裡缺人,你就要幫大人做事。這是必須的。”

十七八歲的時候,文化大革命,冼聯廣去廣東樂昌做知青,在田裡幹活,一度陷入迷茫。“生活應該怎麼走,我不知道”,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大仲馬小仲馬等大文豪的作品成了他的方向和力量,“這些書中的人物都很堅強,從懦弱變得堅強。”

1980年回城後,冼聯廣被分到長征提琴廠(現為廣州鋼琴廠)做搬運工人,每天的工作任務完成後他便溜回家臨摹小人畫,或者學習木雕。一天,他將兩個用白酸枝雕的觀音像悄悄擺在店鋪的案臺上,下班回家後,母親說:“有人要買你的觀音,你賣不賣?”冼聯廣隨口說了一個數字,“3500吧。”買主掏出7000塊現金,冼聯廣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也讓他吃下了定心丸,此後不久,他便從提琴廠辭職,徹底接下了父親的生意。

1995年,冼聯廣在南海建了一個傢俱小作坊,現在共有5個工人,流水線作業,一天下來能做四十多捆筷子。冼家筷子名氣大了,不過生意仍以零售為主,“我們原則是少而精,要買就到店鋪裡來。”冼聯廣喜歡簡單,不想追求那麼多。

一直有廠家想和他的小作坊合作,到店鋪裡來說要投資他的老闆也不少,“這些人很討厭,說我有錢都不賺,我說豐衣足食就夠了,我吃不了那麼多。”在冼聯廣看來,手藝就得慢工出細活,現代化的廠房無法代替,太多了難出精品。“別人是做大做強,我是做小做強。”

我這裡大概是最後一家

回南天,廣州的雨水接連不斷,約訪不得不延期——店鋪裡實在沒有位置坐,鋪子面積不過8平方米,屋內僅能容納兩個人走動,平時來了人,就坐在門外的大紅酸枝扶椅上。進門的地方擺放著黃色木質招牌,邊緣的木頭有些皴裂,一小片泛黃的《廣州日報》函封在內,是1988年廣州古老嶺南文化專題中對冼聯廣母親的報道,那時他母親88歲。照片中老人身後的招牌,就是眼前所見這一副。

冼聯廣坐在自家店鋪前,望著南北走向的天成路,他今年66歲,“廣州已經沒有人做手工筷子了,我這裡大概是最後一家。我這裡的筷子,已經做了一百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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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聯廣的筷子特寫

一捆捆筷子用橡皮筋紮起,每扎10雙。筷子比平常人家的長些,控制在26.8釐米,與粵語的“一路發”同音。捆的時候也有講究,必須按照“四五六五”的數量捆成4排,拿遠一看,20根筷子頂部構成“品”字型。“人有性木有品”,從第一代算起(如果按人的輩分算的話),眼前的這些筷子是曾孫輩。

“第一步就是認木頭。”8歲時冼聯廣就跟著父親到廣州木材市場選木頭,要求“三不”——不能有斜紋(容易斷)、不能有白皮、不能有爛的地方。除了木頭顏色外,木纖維、硅孔、木皮、木頭輕重和年輪等都是辨木頭時的考慮因素。

冼家筷子取材於坤甸、烏梅、酸枝、小葉紫檀和海南黃花梨這5種。紫檀木頭以印度小葉紫檀為最佳,呈深紫色,牛毛紋,很少有大料,太大就會出現空心而無法使用;大紅酸枝木頭油性大,酸香味,木紋在深紅色中常常夾有深褐色或者黑色條紋;烏梅木頭則黝黑似漆,質地堅硬,密度大,做成的筷子相對重一些,手感極好。

《紅樓夢》第四十回裡講到,劉姥姥到大觀園探親,王熙鳳送了一雙烏梅鑲金筷子給她,劉姥姥說:“這雙筷子價值相當於我們窮人一年的食糧。”冼聯廣覺得很有趣,“現在大家都買得起了。”

俗話說,“有烏梅筷子無喉痛,有紫檀筷子無頭痛”,冼聯廣吃飯時最常用的就是烏梅筷子,店裡最受歡迎的也是烏梅筷子和酸枝筷子,200元左右一雙,一年可以賣出一萬多雙。製作筷子的大紅酸枝木頭和烏梅木頭都從東南亞進口。

第二步,把木頭切開,用砂紙和手銼打磨去糙,磨好的筷子呈梯形,頂部呈方形;第三步是打山頂,用手銼在筷頂四邊切磨削成山形,意為“站得高看得遠”和“有出頭之日”,削的時候四邊用力要均勻;最後一步即磨圓,用手銼將筷子的下半部分和根部磨成圓柱形,與上半頭的方形相對應,寓意天圓地方。

就在冼聯廣拿著自家筷子介紹時,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人過來買筷子,年輕人是這裡的老主顧,這一次他挑了一雙350元的印度小葉紫檀筷子,“中國人以吃為重,廣州人尤其講究,朋友結婚你送幾百塊錢給他,他都不知道你是誰,一雙筷子包含了豐衣足食、好事成雙的寓意,有意思得多。”

這些珍稀木頭是冼聯廣十幾年前做傢俱時囤下來的,3年前做成了筷子,“這幾年木頭價格被炒得很厲害,現在海南黃花梨賣到3000萬一噸,小葉紫檀炒到幾十萬。”如今海南黃花梨只剩下8雙,3000塊一雙,屬於收藏品。小葉紫檀還剩十來雙,“賣完就沒有了。”

能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

筷子做得好,木雕手藝也是一絕,大到一米高的手捧壽桃的壽星公、門前擺放的博古龍福手宮座椅,小到大拇指大小的木雕吊墜。更奇巧的是牆上掛的“封神榜”、“漁樵耕讀”和“大鬧天宮”3幅木雕壁畫,集深浮雕、淺浮雕和鏤空雕於一體。不過,這些大件木雕都是他留給女兒的傳家寶,無論如何都不會賣。

“古典傢俱專家”、“著名木雕大師”、“筷子手藝傳人”,只讀過五年小學的冼聯廣對這些加冕倒是看得輕,“作品賣得出去才是硬道理,做我們這行講究一句話‘力不到不為財’,手藝做得好就有飯吃,其他的不需要多說。”

店鋪門頭高掛的“世家筷子木器店”牌匾也是靠這口碑掙來的。當時,著名漫畫家廖冰兄要一副木雕畫框,有人推薦了冼聯廣,完工後,“他很喜歡我的手藝,就給我題了這幾個字。”

隨著年齡增大,冼聯廣封刀有好幾年了。唯一的女兒冼惠玲答應接手痠枝老鋪,在此之前,她還在從事美容行業。“現在人工貴,木頭價格也炒得高,傳統的東西總會消失,能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吧。”

聽到女兒的話,冼聯廣低下頭,手頭烏梅筷子有幾根擺放位置不對,他重新擺好。我突然想起我們之前的對話。

“當年濠畔街一百多家手工作坊的手藝人,解放後經過公私合營、文化大革命和經濟整改後都不知道去了哪裡,留下來的只有我們這家。”他的語氣裡有遺憾也有驕傲。

“以後呢?”

“我不知道,以後的事我不知道。”

實習記者|張丹

編輯|孫凌宇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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