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前的八卦、莽撞和自由,製造 20 年後的中國|1999 回憶錄①

20 年前的八卦、莽撞和自由,制造 20 年后的中国|1999 回忆录①

中國商業今天的格局,基本上被 20 年前成立的企業塑造了,這一點誰也不會想到。

搜狐,1996 年 8 月成立。

網易,1997 年 6 月成立。

騰訊,1998 年 11 月 11 日成立。

新浪,1998 年 11 月 30 日成立。

阿里巴巴,1999 年 4 月成立。

攜程,1999 年 5 月成立。

噹噹,1999 年 11 月成立。

盛大,1999 年 11 月成立

……

在 1999 年的互聯網創業不完全版圖上,我們能看到這些如今依然有影響力的公司:

網易是當時訪問量最高的站點,郵箱和個人主頁業務如火如荼。28 歲的丁磊從廣州趕到北京領獎,4 年後,他將位列胡潤富豪榜的榜首。

張朝陽從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回到北京,成為最出名的互聯網創業家。他將公司改名“搜狐”,聽起來和互聯網創業傳奇“雅虎”有異曲同工之妙。

王志東被任命為新浪的總裁兼 CEO。此前他最重要的成就是開發出了 Windows 中文平臺系統,並創辦以軟件為主業的四通利方。現在他開始轉向互聯網業務,此時距離新浪在納斯達克上市不到一年。

騰訊推出了即時通訊軟件 OICQ,也就是後來的 QQ。市面上叫類似名字的產品不只一家,它們都模仿一家以色列公司的 ICQ。起初 OICQ 很卡。兩年後,在深圳華強北的辦公室裡,馬化騰為融資苦惱。

馬雲從北京回到杭州,儘管阿里巴巴的業務尚未明晰,但他登上了次年《福布斯》的封面。人們對他最突出的印象是英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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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程旅行網是在上海成立的,它的幾位聯合創始人中有資本運作高手沈南鵬。

噹噹網模仿亞馬遜,開始在線上銷售圖書。第二年,雷軍擔任總經理的金山軟件將卓越網的主營業務也改為網上書店。

同一年的 11 月,盛大網絡成立。兩年後,盛大獨家代理的韓國網絡遊戲《熱血傳奇》將會重新定義流行和沉迷。

這些企業背後,是形形色色消失和被遺忘的同業和競爭者。他們有的一時風頭無兩,最終歸於沉寂;有的雖然改寫遊戲規則,但最終被又一輪創新者顛覆……

我們採訪了幾位最早的互聯網記錄者,希望通過他們還原那個時代。

他們中有人把它比作伍德斯托克,有人回憶起從未有過的自由、無限制的環境,有人讚美財富的積累有了全新的方式。

“勇氣”“堅持”是最常被提到的詞彙,甚至超過了“理想”。當然還有,“運氣”。

但也有人認為,如今看來不可思議的東西,在當時都覺得稀鬆平常;那些後來成為創業英雄和財富榜樣的人,就是身邊的普通人,那會兒你根本無法一眼認出他們來。

我們將會陸續刊發這些記錄者的口述和他們自己的故事。這是第一篇。

1994 年,洪波三十出頭,是八一電影製片廠的紀錄片編導。誰都知道他喜歡文學,很快,他會憑藉小說《魚竿兒》拿下文學雜誌的短篇小說頭等獎,不久之後,他又會對當一名作家徹底失去興趣。

這年 4 月,中國全面接入互聯網。也是這一年,洪波第一次來到中關村,穿過像集貿市場一樣的長排攤位,主板,機箱,硬盤,cpu,內存條,攢成第一臺個人電腦。這麼幹能比品牌機便宜兩三千塊,可洪波還是花光了幾乎全部積蓄。

通過電話線路撥號,洪波登上了 CFido,一個 BBS 電子佈告欄,併成為站內為人熟知的核心用戶。CFido 幾個站點的站長,分別叫馬化騰、丁磊和雷軍,他們日後成了互聯網行業舉足輕重的人物。一位站友結婚時,洪波和雷軍合贈了一塊搓衣板,套上漂亮的包裝紙,看起來就像一塊高級鍵盤。

兩年後,洪波在互聯網上點開第一個網站,成為中國當時二三十萬網民中的一個,互聯網取代文學,帶給他難以言說的愉悅。“太好了”,他認定這是“可以託付一輩子的東西”。

yahoo.com——這是洪波點開的第一個網站。人們那時對網站所知甚少,雅虎是個例外。這個原名“傑瑞的網絡指南”的信息搜索網站,由斯坦福的華人學生傑瑞·楊(楊致遠)創建,1994 年年底點擊量超過 1000 萬,1996 年上市後市值飛速增長。“華人創業英雄楊致遠是當時最火的互聯網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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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中國,關於互聯網的財富故事尚未誕生。中關村最高的兩棟樓還分別屬於聯想和四通利方,前者的主要營收來源是代理經銷國外知名的電腦品牌;後者開始組建中文網站和論壇了,也就是日後新浪網的雛形,但人們認為它在當時是一家軟件公司,網站和論壇的新業務也是為了更好地兜售它的 RichWin 中文平臺軟件。

對洪波們來說,一切才剛開始。“一上網,打開就是一個美國網站,這個感覺是特別神奇的。”幾年前,人們獲取境外信息的渠道少之又少,使用特別調試過的無線電收聽“美國之音”之類的“敵臺”廣播是其中之一,儘管它帶有宣傳色彩可還是吸引人。互聯網改變了局面:不再是接收宣傳,而是主動獲取,你永遠不知道,從雅虎出發,一小時後會跳轉到哪裡;不再受到頻率干擾,完全自由流暢,雖然帶寬很窄,網速很慢。

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 CNNIC 在 1997 年成立。作為當時唯一可參考的統計來源,CNNIC 稱,在最初的那幾年,網民的數量每半年就翻一番。1997 年 10 月的上網用戶數是 62 萬,1998 年 7 月增長至 117.5 萬。基礎設施限制了增長速度,否則會更快。上網需要電話撥號,但電話在家庭中也尚未普及;因為電信向民營的 ISP(互聯網服務提供商)收取高額的代理費,上網的費用一直降不下來。中文網站的內容也貧乏,雖說數量上千,但沒幾個是用戶經常訪問的。

洪波在 1998 年有了另一個更為人熟知的名字 keso 。在創建的個人網站“中國下載”上,洪波提供電腦軟件的下載服務,並開設專欄“ keso 亂彈”。“keso” 的發音就像網絡聊天室裡的“咳嗽”提示聲。

keso 對軟件和互聯網行業發表看法,給用戶提供建議,他代表了互聯網上出現的這樣一群人,“不是專業的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業者,是“一個行業的觀察者,替大家來觀察一些東西”。每天都有新的軟件和網站出現,人們還不感興趣是誰製造了它們,但想知道如何發現、使用、評價它們。在 1999 年的一次評選中,“中國下載”被選為“中國十大網站”。

keso 觀察的內容不受限。在 1999 年,他提醒人們注意衝擊波病毒,給出的建議無非就是不要隨便下載軟件、不要訪問莫名其妙的網站、及時打 Windows 的補丁。幾年後,當互聯網公司日益發展壯大,“新經濟”和“知識經濟”成為時髦的商業、政府詞彙,keso 在網絡平臺 DoNews 上諷刺 263 郵箱開始收費、趕走免費用戶。另一篇產生影響力的文章《我不認識那個人》則批評陳天橋打著民族主義的旗號引導一起商業糾紛的輿論:“他坐在臺上。坐在聚光燈和閃光燈的包圍中。我看不清他的嘴臉以及身後的牌坊。我必須儘快離開,因為我感到噁心。我一邊後撤一邊不停地告訴自己:我不認識那個人。”

在這之間的那兩年,互聯網經歷了一次過山車式的大起大落。創業者從來沒有像這樣備受矚目。新浪、搜狐和網易終於在 2000 年加入了納斯達克創業傳奇俱樂部,但幾乎是同時,股價和納斯達克指數一齊跳水。2000 年 3 月到 2002 年 10 月整個美國 IT 行業的市值減少 5 萬億美元。雅虎的股價從 2000 年 1 月的 118.75 美元,跌至 2001 年 9 月的 8.11 美元,雖然事後人們發現有一半的公司還是活了下來,活過了 2004 年,但媒體在當時爭相宣佈末日來臨。在中國,一本出版於 2001 年《燒.com》就斷言,這將會是整個 21 世紀“中國最大經濟泡沫”。如今看來當然牛頭不對馬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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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so 沒有發表質疑互聯網的評論,他也很少對早期的互聯網創業者有過嚴厲指責。他多少有些懷念互聯網在中國初生的那幾年,一面驚喜地意識到自己對互聯網懷有“極度的熱情”,同時“大量的企業家把身家性命押在上面,更讓你覺得是個很好的地方”。觀察早期的中國互聯網創業,keso 把它比作伍德斯托克、火人節。

半個月前,我們在北京見到 keso,他戴著標誌性的崔健同款的紅星帽。他有七八頂同樣的帽子。如今他用自己的公眾號寫互聯網觀察。

為了讓你更好地理解他,以下是他的口述:

1996 年我開始上網。上網是通過電話撥號,撥號需要佔一條電話線,你要先去申請一臺電話。申請電話很貴,我記得那時候北京裝一部座機,初裝費就是 5000 塊,上網按照市話收費。 那時我的工資還可以,大概是 5000 塊。在 1996 年工資能達到 5000 塊的人很少,但我最多的時候一個月光上網就能花到 4000 塊,你想這是一個多大的開銷。

這一年,我跟一個朋友一塊兒參與了一本雜誌的改造。當時 IDG 投資了天津的一本《軟件》雜誌。IDG 今天我們都知道它是一家風險投資公司,在當時它是一家投資計算機媒體的公司,他的全部業務都是這一塊,它還投了《計算機世界》、《大眾軟件》。

《軟件》創刊於 1970 年代初,當時只是發一些論文,IDG 投資後想把它改造成一本科技時尚類的雜誌。因為他們看了當時在硅谷很熱的《連線》雜誌,想參照《連線》的模式普及計算機相關的文化。

當時沒想這事有多難,覺得能做那就做做試試。我們把這本雜誌做成了銅版紙全綵印,當時除了時尚雜誌,《軟件》是第一本全綵頁的計算機類雜誌。每一期雜誌上附帶一張光盤,光盤裡是視頻資料,題材牽扯得非常廣。有一期,我們找到攝影師唐師曾要了一大堆照片,掃描之後放到光盤裡,兩伊戰爭時他在伊朗拍了很多照片。有一位華僑房地產商,用 3D 技術掃描盧浮宮的作品再把它打印出來,你能看到畫作裡這個地方有一筆刷子,這裡有個凸起。我們也去拍了他。不見得是直接跟電腦相關,但是代表一種比較現代的觀念,新的文化。雜誌也沒想去幫商業領袖說話。

當然做了一年之後發現做不下去。讀者太少了,我們把互聯網當成重頭,但真正現實當中接觸到互聯網的人特別少。1997 年 6 月底做完最後一期,7 月份我們就離開了。

半年後我加入了中網公司 (NetChina) ,一家民營 ISP 公司。在美國,AOL 美國在線是最大的 ISP,大部分美國人是通過美國在線來上網。很多的中國的民營 ISP 都是奔著要做“中國的美國在線”去的。包括瀛海威,最早的民營互聯網創業公司。

瀛海威在很早的時候就在向公眾普及互聯網的概念,包括它在中關村南大門的白石橋路樹的廣告牌“中國人離信息高速公路還有多遠?向北 1500 米”。1500 米之後,路邊就有一個“瀛海威時空”,用戶可以在那裡去體驗上網。我沒有體驗過,因為我自己當時就能上網,但我看過那個小門臉。1997 年我去深圳,因為到了深圳就沒辦法再撥號到北京來上網,要找一個當地的 ISP,我就買了瀛海威的賬號。

20 年前的八卦、莽撞和自由,制造 20 年后的中国|1999 回忆录①

圖片來自 Flickr

當時的民營 ISP 創業者都覺得互聯網是一個真正沒有束縛的、全新的領域。你在任何一個領域都有一些傳統勢力,傳統勢力有很強大的影響力。比方說你想做紡織,傳統的紡織業都是大國企,你想做就挺難的。互聯網是沒有的,什麼都沒有,而且監管者也並不懂,這是一個很自由的空間,覺得互聯網特別好就在這。它沒有任何的規矩,沒有任何的束縛,也沒有任何監管的限制,你能想到什麼你就可以做什麼,你可以去做試驗。大家說深圳特區中央特批出了一個地方,你在這邊可以突破,有一些政策上的限制,法律上的限制。互聯網其實比那個突破的還要大,幾乎就沒有任何限制。

但後來這些 ISP 公司很少再被提及,因為做 ISP,這件事的方向就不對。因為中國的 ISP 實際上是做了電信的代理商,電信把帶寬批發給你,你來做用戶上網接入經銷商,但是電信同時自己也在做,而且它做的成本比你低得多。 他批給你的帶寬可能是每兩兆帶寬上百萬一個月的費用(後來民營 ISP 去交涉,把費用降下來,降到了一個月四十多萬)。今天我們一百兆帶寬都沒多少錢,那時候兩兆帶寬可能意味著,有 2000 人在上網,共享這兩兆帶寬。2000 人如果掙不回四十多萬,你連付給電信帶寬的費用都不夠。但對電信來說,這個費用是零,是它自己的東西。最後的實際情況就是,民營 ISP 沒有辦法再降價了,因為要保證上網的費用能覆蓋帶寬的支出。 但電信可以不斷地降。所以民營 ISP 都死掉了。

在早期很多年,被提及最多的是張朝陽。很多年他都是互聯網的第一代言人。直到後來有了 BAT,有了盛大陳天橋,他才慢慢地退下去了。他是早期做互聯網的這批人當中留美的,王志東、丁磊都沒留過學;搜狐又是最早的三大門戶之一;他是中國最早的互聯網的佈道者,普及了比方風險投資的一些觀念,讓大家對互聯網有更多的瞭解,更多的認知;再加上他個人風格上比較張揚外露,也喜歡去見記者。可能丁磊都沒有多少見記者的機會,記者都沒見過丁磊,但是大家都見過張朝陽。媒體需要一個這樣的人物,張朝陽也喜歡去扮演這樣的角色,所以他站出來了。

倒不是說是隻有張朝陽可以代表互聯網。能夠給互聯網代言的人很多,只不過很多人可能不想站出來。比方說馬化騰,很多年大家都沒有在媒體上見過他,甚至在十幾年後,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 QQ 背後那個人是誰。而有的人就是天生高調。大家都不知道阿里巴巴做什麼的時候,馬雲就在杭州搞了一個“西湖論劍”,請的都是當時互聯網上一時風頭無兩的那種人。

如果和傳統 IT 企業家相比,這一代創業者的不同是挺明顯的。前者更多是從體制內出來,中國剛剛改革開放,一些有勇氣有見識的企業家能第一波感受到這樣一個機會,就出來了。但他們人生的前半段是在體制內,比如說柳傳志,是在中科院計算所。北大方正是北大校企,清華紫光是清華的校企。

後來的創業者大多時候跟體制就沒有關係了。比方說,雷軍大學畢業就加入了金山,金山就不是一家體制內的公司,金山就是一家民營公司,從一開始就是。有沒有經過體制內這一個過程還是挺關鍵的,傳統 IT 企業家要突破的束縛比後邊的人大得多,因為不知道這個允許不允許、那個允許不允許,這個能不能做、那個能不能做,你都不知道,你要去探這個路,後邊就比較省事了。

但到了互聯網的時候,可能又有新的問題。

比方說政府對互聯網投資的限制,外資的限制怎麼去突破? 怎麼去規避這種限制?既保證了所謂的國內互聯網公司的不被外資干涉,又能夠拿到外邊的錢。中國在這方面還有很多歷史遺留觀念的束縛,比方說姓資姓社的問題;股比一佔高了,涉及到國家主權的問題。很多想法今天想起來都很奇怪的,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互聯網行業一開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直到今天為止,尤其你拿外國投資,基本上仍然是有這個問題,你必須設計一個 VIE 結構——境內運營實體是一個純內資公司,拿各種政府的牌照,沒有外資成本,但是它通過協議的方式,要把利潤轉給外資公司。 大家都要做這樣的一個結構,就是為了規避這個法律。

新浪在當年上市的時候就遇到這個問題。有很多政策上的雷區,需要有人趟過去,探明哪些地方是沒有雷的,哪些地方是不能走的。要有人去做這件事,這個就耽誤了很多時間。新浪實際上拖了很久,一直拖到納斯達克都已經快要崩盤了。到後來搜狐、網易上的時候,就已經是處在崩盤的時候,他們的上市就號稱“流血上市”。有一些可能就完全耽誤了,比方說當時做電商的 8848 就沒有成功,沒上市,後來就死掉了。當然死掉有很多的原因,但也跟沒有獲得審批有一定的關係。互聯網公司確實要突破各種各樣看得見和看不見的限制。

早年,政府當中有人認為互聯網是個好東西,有人認為是個威脅,內部也是看法不一。實際上互聯網在中國落地生根,還是挺偶然的一件事。所以很多人說像胡啟恆推動了互聯網在中國的這個民用化,功莫大焉(注:胡啟恆在當時是中國科學院副院長, 1994 年 4 月在中美科技合作聯委會上,胡啟恆向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重申連入 Internet 的要求,得到認可。)。 因為他們說服了一部分政府官員,同意開了這個口子。政府一開始對互聯網的瞭解也不多,一些行業人士就跟政府說這個互聯網有什麼樣的好處。政府聽著也挺心動的,也希望知識經濟帶動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

實實在在地看到好處,其實還是很多年之後的事兒。但很快就看到了壞處。過去行之有效的資訊管制失效了,你需要有一套新的東西去應對忽然被打開的國門。之前是沒有屏蔽國外網站的技術的,也沒有這個想法,但後來很快就有了,而且這套系統越來越嚴密,越來越強大。

所以後來其實政府就不再擔心了。如果一個東西,我能夠控制它,我就不用擔心它。1990 年代剛剛起來的時候,他們還是有點擔心,因為有點未知。我自己沒有直接跟這些官員打交道的經驗,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2001 年互聯網泡沫破掉之後,我覺得很多媒體其實有點興災樂禍,“你看你們吹這麼大的泡沫破了”“本來你們做事我就覺得那個挺不靠譜的”。實際上,當時的泡沫在今天看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你現在看納斯達克,今天是 7500 多點,最高的時候是 7900,當年這個時候只有 4000 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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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破了,好像什麼都沒留下——其實不是。對,泡沫是破了,是燒了很多的錢,但是它留下了很多東西。第一點,網民留下了。 因為“繁榮”吸引來的網民留下了,他們一直在用互聯網;很多的基礎設施留下來,就像當時 Google 買的 dark fiber 黑光纖(所謂黑光纖就是沒啟用的光纖),人們發現黑光纖用不上了,Google 就很便宜地買了來,後來用在了 Google 的寬帶業務。 這些基礎設施可能幾年幾十年都會受益。還有一些技術留下來,訓練出來的人才留下來。

當然,泡沫不破也是不可能的,有人說,那時候你甚至什麼都不用做,就把公司改名叫什麼.com,就能拿到一大筆錢,這種狀態肯定是不正常的。

雖然媒體喜歡說“互聯網投機的破滅”,但我認為主要是投資者的投機——投資者說互聯網很熱,我要去投互聯網。 跟創業者關係不大。

當時創業者的投機還是比較少。就像伍德斯托克、現在的火人節,其實沒有太多的商業企圖,更多是一種放縱自我。它不太需要去承載某個商業的東西,更多的是要承載大家那個理想中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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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圖片來自wikimedia

一方面,他們和傳統的 IT 公司不同。比如聯想,聯想是個挺有意思的公司。在我看來,聯想是中關村代表性的公司,但它並不是家科技公司。聯想主要是一家貿易公司,當時它是 AST、Compaq 最大的代理商,後來把代理業務分拆出去,聯想自己做了 PC 。但 PC 產業在美國其實都不算是高科技產業了,它就是一個製造業。

2000 年 4 月聯想做了一個網站叫 fm365,實際上它是一個沒做成的東西,但聯想確實掙到錢了——因為做 fm365,它在香港股市上圈了好多錢。 股民很認互聯網的概念,李澤楷、李嘉誠做了個 tom.com,什麼都沒有,咣咣咣就在股市上圈了好多錢。既然互聯網概念這麼熱,為什麼不利用互聯網去融資呢?

年輕的創業者不一樣,他沒有其他的路徑,做互聯網就只是做互聯網,不是拿互聯網圈一筆錢去做別的。相對來說比較純粹。

一些人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就是能夠做出一個軟件賣一筆錢。像丁磊,會覺得他通過賣郵箱軟件是可以賺錢的,而且這個軟件其實很簡單,他也不需要做多少開發,更多的是把一個國外的開源軟件去做漢化,做一些適合本地的改動,就可以拿出去賣錢,而且一賣就是幾十萬上百萬。今天看起來那錢都不算什麼,但當時覺得萬元戶都是很多錢了。

像馬化騰,做了個軟件,他想賣給潤迅做尋呼機。當時 QQ 就叫 OICQ 網絡尋呼機,他說可以在線把信息發到尋呼機上。 結果潤迅和 tom.com 說這個東西它不需要,他們就只能自己去堅持,然後去想辦法找到買主。

除了賣掉,人們完全想不出這個行業怎麼能夠掙錢。其實當時大家對於創業還是有很多的恐懼。 所以這樣說起來,那些真正的投身的敢去創業的人,具有超凡的勇氣,不太簡單。你看不到這個賺錢的機會在哪兒。你就知道在新浪上看新聞很好,用網易的郵箱也很好,但他們怎麼活著?不知道。他們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到 2000 年泡沫破滅之後,一下子沒有其他的外部投資,必須得開始自己掙錢,這時候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會掙錢。他們中的一些成功上市了,確實讓人發現互聯網可以帶來巨大的個人財富,這個是毫無疑問的,也會激勵後來者一波接一波地湧進來。但第一代互聯網公司上市本身好像是一個挺風光的事,上市之後很多年都是個灰頭土臉的狀態。 從他們上市的那個剎那開始,這個泡沫就破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想辦法養活自己。

當時幸虧中國移動推出了“移動夢網”。“移動夢網”救了他們。彩鈴業務,手機的壁紙,定製短信……網易推出了“同城約會”,通過手機短信可以跟同城的其他人去約會——很多非互聯網業務拯救了互聯網公司。

和那之後的互聯網創業者相比,第一代互聯網公司的氣質性格也非常不一樣。當時大家說,互聯網就像田園時代,那是互聯網的田園牧歌。之後的互聯網創業者就是找風口、抓機會,而不是說是我喜歡什麼,我想做什麼。我更喜歡原創的、在沒有找到退路時就衝進來的那個人,而不是覺得這裡邊存在著大量的機會、可以融到資的時候才進來的人。

前者最關鍵的是得相信自己做的這件事是有價值的。馬化騰一開始就相信這件事有價值,每天能看見用戶在增長,用戶的使用量在增加,你就不會覺得這東西它沒有價值。更多的人呢,他覺得如果沒有融資的渠道,沒有變現的手段,就不相信這個東西的價值。當時做 ICQ 的人很多,包括新浪、搜狐也都做過 ICQ,網易也做,都沒有堅持下來,其實就是自己放棄。只有騰訊一直在堅持,在大家都不看好的時候,他堅持做,一直做到大家都看好了,再做就沒有機會了。

洪波

又名 keso。1994 年擁有第一臺個人電腦,1996 年開始上網。1998 年在個人網站“中國下載”設專欄 “keso 亂彈”,對軟件和互聯網行業發表看法。在 DoNews 上的博客“對牛亂彈琴”有很大影響力,目前在公眾號 “keso 怎麼看”繼續互聯網觀察。曾參與《軟件》雜誌的改版,曾任職於中網公司和 IT 網站 ChinaByte。

題圖來自 Markus Spiske,Markus Spiskeon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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