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鋒
我家門前有五棵柿子樹，它們是老父親親手栽植的。父親是一位樸實的農民，跟泥土打了一輩子交道。我去深圳打工多年，後來碰到來深圳市龍崗區葵涌辦公司的加拿大商人歐格林先生，得到了他慧眼識相與重用。“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之容”。被激賞是一支強心劑，使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當中。設計的工藝品深受客戶的喜愛，當年生意火爆。歐格林先生決定解除我的後顧之憂，讓我的家人來深圳生活，孩子上學，生活開資等一切的費用由公司承擔。當父親得知此喜訊，雖然開心，覺得兒子出息了，但他離不開生活根基的家園和其他親屬。最終念及兒子的工作不受到影響，他割捨了戀戀的鄉痛，別去故土之前給頭門外栽下了五棵幼小的柿子樹苗。
六年的客旅，父親的心是孤寂的。少了兄弟們互相的談心，少了女兒四時八節的看望，少了鄉親聊侃的歡娛，少了黃土北風的浸染，少了秦腔戲的滋潤……本來硬朗的父親顯見得不如以前了，經常站在陽臺上，眺望波濤洶湧的大海，問我的兒子，家在大海的哪一邊？
在歐格林先生身邊工作的幾個春秋，是我打工生涯最輝煌、最榮耀的一段時光，便以“結草銜環”報答其的知遇之恩。工作強度大，經常拖著疲憊回家，對父親的照料不周，心生愧念。後來，加之我身體不佳，於是決定辭工，全家返鄉。父親臉上的笑容多了，話也多了。那天頭一次乘坐在飛機上，從小窗望著外頭藍天白雲悠然，山川河流盡收眼底的景況，他的臉上像綻開了一朵花，不停地言問家鄉的話緒。說到了他栽的那幾棵柿子樹，就笑道：栽的時候比孫子高一點，現在一定長大了。
柿子樹由當初指頭般粗細的苗木長成了一人多高的小樹。回來的當年，柿子樹結果了，像是歡迎遊子的返鄉。雖然沒結多少，紅彤彤的果實依稀掛在枝頭，像一頂頂的小紅燈籠，又像一張張笑紅的顏面，陪著暗絳色的衰葉，給清秋的小院增色不淺。父親每天都要出去看，揹著手，昂著頭，那麼的專注，就像慈愛地望著他的兒孫。
五棵柿子樹不是同一個品種，靠門兩側的兩棵，結出的柿子品貌發黃，明顯的缺乏賣相。我擔心以後難銷售，想挖了重植，遭到父親的攔阻。他喻意深長地責訓：對待任何事物，包括人，不能光看表面，只有更深的瞭解，才能知道它表相下深層的實質。多麼簡直平淡富含哲理的箴言，有醍醐灌頂的震撼與警示。柿子熟透後，放軟，這兩棵樹結的柿子色澤變黑，並且因縮水而皺巴巴的，令人生厭，益發加深了挖除的心思。然而這醜八怪一樣的柿子吃起來卻比色相好的柿子味道甜，因含糖量高，黏度大，很是爽口，一家人都喜歡饕餮。我怎麼只看浮華的外衣，光喜歡聲色犬馬的表面文章，差一點做了錯事，而毀壞了含蓄內斂、踏踏實實不獻媚爭寵的君子，錯把良才當蓬蒿？我感到心虛，自責，偷偷一個人對著這兩棵柿子樹致歉反省，此後再也不敢有損褻的歪念。
柿子樹越長越大，結的果品愈來愈多，可是老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終因鼻咽癌謝世。他長眠於渾厚的黃土下，留給我無盡的慟痛和悽楚。望著挺拔、枝繁葉茂的柿子樹，便回想著父親為生計肩挑四時月瘦弱而堅韌的肩膀；品嚐起甘甜的柿子，眼前浮現著他慈祥與飽經風霜的笑容，耳畔旋迴著他的教導連同對事物的獨到剖析。對待任何事物，包括人，不能光看表面，只有更深的瞭解，才能知道它表相下深層的實質。正如：看了，不一定明，明瞭，不一定懂；懂了，不一定透；透了，不一定悟……父親簡淺的語言與禪語有著同工異曲的妙諦。
柿子樹，你在我的心裡也紮下了根，你像老父親立下的標杆，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激勵著我……
2013-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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