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衛，一個位於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西部的一個小城市，一個我人生第一次離開家鄉第一個去過的城市，一個雖然短短生活了幾個月，卻在我的人生長河裡留下了不可磨滅印記的城市……每每想起中衛，都會有太多的感觸……
1995年，結束了在灞橋熱電廠兩年的焊工學徒生活，我拿到了鍋爐壓力容器的焊工等級證，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我來到了一個鍋爐安裝隊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工程在哪裡，人就要去哪裡，我的第一份工作被安排到了寧夏中衛的一個造紙廠。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也是第一次坐火車，帶著新奇，收拾好了行囊，踏上了西去的征程。那個時候沒有從西安直達中衛的火車，要先到蘭州然後再由蘭州走包蘭線到達中衛。
坐著綠皮火車安裝隊的一行五人搖晃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到達了蘭州火車站，然後坐上了去中衛的列車……同行的其他幾人打牌喝酒聊天，而我由於和他們不熟悉，則一個人望著窗外的茫茫戈壁，思緒萬千……
中午達到了中衛縣城，一個空氣裡瀰漫著泥沙味的小城鎮。造紙廠位於縣城外的東部，我們就租住在縣城外一個滿是平頂房的村子裡。房子很大，六張床板鋪成了一個大通鋪，我把行李放在了最裡面靠牆的地方。屋子中間放了一個肚子很大的鋼碳爐子，已被煙燻得通體發黑，一根菸囪傾斜著通過塑料覆蓋著的大窗戶。地面上到處擺滿了電焊機，氧氣瓶，管鉗等各式各樣的工具，看著周圍的一切，想著以後就要在這樣的環境裡生活了，鼻子發酸，心裡很不是滋味……
初春的中衛依舊寒冷，每天其他幾個夥伴把爐子燒得火紅，簡陋的屋子夜晚還能感到溫暖。同行的小劉是總管，他是老闆的小舅子，三十多歲，長得很瘦，口才很好，他負責全盤工作。瓦工韓師是我們一個縣的鄉黨，年齡最長，非常沉穩。鉗工賀師是乾縣人，手藝很好，再難的工藝在他那裡都能解決。我是焊工，當時二十出頭，由於是鍋爐安裝最重要的崗位，所以當時工資最高。
每天早上他們幾個都會在爐子上用小鋁鍋加熱從隔壁買來的新鮮牛奶，快沸騰的時候給裡面加兩三個雞蛋，再加一些白糖，然後蹲在地上連吃帶喝地解決了，當做了每日的早餐。不愛喝牛奶的我由於沒有早餐吃，不得已也逐漸適應了這一個習慣，一斤牛奶兩個雞蛋，又有營養又解渴。
隔壁住著三口之家，養了三頭奶牛，每天我們喝的牛奶就來自他們家。聽房東說隔壁的姑娘剛初中畢業，十六七歲的樣子，身材高挑，模樣俊美，就是臉蛋上有大西北人特有的高原紅。每次我去他們家打奶，她長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總會看我一會兒，然後害羞地把頭低下，最後總會用舀奶的勺子從潔白的奶桶裡多舀一些加到我洗刷得乾乾淨淨的小鋁鍋裡，遞給我鍋的瞬間總會害羞地微笑，那種微笑是最善良最淳樸最天然的，至今我還清楚的記得……
每天喝完牛奶，我們穿上工作服步行著去造紙廠的鍋爐房上班，每次經過她家門口，她都會坐在小凳子上，用嫻熟的動作把白花花的牛奶從奶牛碩大的奶子裡擠進塑料大桶裡，伴隨著“簌——簌——”的聲響，牛奶在桶裡濺起厚厚的一層泡沫，奶香四溢，遠遠就能聞到……每次經過，她都會害羞地看我一眼，然後在與我目光對視的瞬間，又害羞地低下了頭……每次我的心裡總是暖暖的。
中午和下午我們會在鍋爐房的廚房吃飯，廚房做飯的是鍋爐班班長“老黑”（他的臉很黑，我們私下裡都這麼叫。）的婆娘，四十多歲，幹活麻利，說話利落，廚藝不錯。中衛的大米真的是人間美味，對於不愛吃米飯的我卻被中衛的大米飯吸引住了。蒸熟的米飯顆粒更飽滿，而且顆顆都是晶瑩剔透，不吃都感覺到誘人，並且米飯香味十足，那種香味沁人心脾更能勾起人們的食慾，即使不要菜我都能吃一大碗。廚房吃飯的除了我們幾個，還有鍋爐班的班長老黑和兩個女的，一個豐滿，一個苗條，三十多歲，都具有少婦特有的韻味。每次我們中午在小院內吃飯，老黑的眼珠子總在她們身上亂轉。
晚上下班後，他們幾個要麼喝酒打牌，要麼去縣城裡的錄像廳看錄像，我喜歡一個人走出村子坐在地頭，看暮色中的遠山發呆……
一天，夜色籠罩了整個大地，月亮也上了枝頭。我準備往回走，突然看到了月色中她高挑的身影站在小路邊好像在等著什麼……我走到跟前，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包東西塞進我手裡，用帶有中衛口音的普通話說：“這些口罩給你，我們這邊風沙大。”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轉身跑了，身影消失在了夜色裡，我呆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以後每天，從出租屋到造紙廠的這一段路上，我都會帶著她給我的口罩，每次她看到我，也總會露出最純真的微笑……
後來慢慢熟悉了，我才知道她叫小彤，初中剛畢業不到一年，沒有考上高中於是就回家給父母幫忙了。她很懂事，知道父母辛苦，就竭盡所能的幫著父母做著所有家務。以後熟悉了，她也會到我們的租住屋串門，順便給我們收拾一下屋子，清掃一下垃圾，把雜亂無章的物品收拾得井井有序。同伴們都開玩笑說沾了我的光了，我則笑而不語，其實內心甜甜的……
一個多月後我習慣了每天開始的牛奶雞蛋的早餐，習慣了帶有沙土氣息的空氣，習慣了中衛人的淳樸，也習慣了同事們的喝酒抽菸打牌講黃段子的粗魯，我已開始融入了嶄新的生活……
小彤依舊每天在門口擠著牛奶，只是更注重穿衣打扮了，並且似花一般的笑容總是綻放在臉上。她最近正在看我借給她的小說《人生》，閒暇之餘她會坐在門口的凳子上認真的閱讀，手捧書本的樣子楚楚動人……下班後我依舊喜歡來到村外，看斜陽西下望微霞滿天……小彤有時會裝作有事經過這裡然後和我聊聊天……有一天她問我：“高加林和劉巧珍是你們那裡的真人嗎？如果你是高加林你也不會要劉巧珍嗎？”說完淚花已經掛在了睫毛上……暮色中她傷感的樣子形成了一副迷人的剪影……
“五一”勞動節到了，此刻的中衛也已經春暖花開，但依舊風沙很大。我們早早就約好去著名的景點沙坡頭遊玩，小彤自告奮勇的為我們做起了嚮導。她一身運動衣，帶著遮陽帽，圍巾包住了秀美的臉頰，只留會說話的眼睛露在外面……
那天是離開學校步入社會最開心的一天，在小彤的帶領下，光著腳丫肆無忌憚的滑沙，第一次騎駱駝、坐羊皮筏……小彤也更像一個小孩子玩兒得不知天高地厚不亦樂乎……
那天晚上同事們不再講黃段子了，而是把話題拉到了我和小彤身上……聽著大家的建議和不時的玩笑我心裡五味雜陳……那夜我失眠了，小彤的所有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她會說話的大眼睛，她害羞地笑容，她看到我手背被電焊渣燙傷時心疼的眼神，她用縫衣針為我修補開線了的焊工豬皮手套時專注的神情……
隨著工期的臨近，同事幾個都在高高興興地籌劃著歸程，而我卻沒有絲毫的快意。離開中衛的日子到了，在門口往大貨車上裝設備的時候，我看到了小彤佇立在她家門口的身影……她那樣的落寞，眼睛紅紅的，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邊忙碌的一切……我不敢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怕自己的淚水忍不住，於是加緊賣力的抬裝著東西，任憑汗水溼透了衣衫……
東西收拾完了，大貨車先走了，當我們坐上送我們去火車站的麵包車的時候，小彤跑了過來，她的手裡提著一大包中衛枸杞，還有借我的那本《人生》，她淚流滿面，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我強忍著淚水把那本《人生》又塞給了她……
麵包車啟動了，車尾泛起了揚塵，回頭透過尾窗的玻璃，我再次看到了塵霧中她一手拿著書本，一手擦拭眼淚的身影……我的眼淚噴湧而出，我的心碎了一地……
時光荏苒，二十多年過去了，2010年我有幸又去了一趟中衛，然而世事變遷，已很難找回二十年前的印記了……但那個楚楚可人的身影在我的記憶裡總也無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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