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的煩惱

美國“總統”的煩惱


美國1950年發行的定都華盛頓150週年紀念郵票。

陳夏紅

1789年3月4日,美利堅合眾國歷史上首屆國會,按照預定計劃,正式開始運轉。第一屆聯邦國會的運轉,遠沒有想象的順利。儘管開幕日期早已公佈,但無論是眾議院還是參議院,到場的議員都大大低於法定人數:參議員只到了8位,眾議員也只有13位。大名鼎鼎的麥迪遜也還在路上,十天後才能抵達。

議員們也不是有意要錯過首屆國會的開幕,而是因為惡劣的天氣、虛弱的體質、泥濘的道路和糟糕的運氣。比如來自弗吉尼亞的西奧多里克·布蘭德,坐車車壞,坐船船壞,還沒走完三分之一,便不得不半道休養。來自新罕布什爾的塞繆爾·利弗莫爾,還沒出門,膽囊出了問題,只能在家歇著……這個國家的第一份地圖此時還沒出版,他們要去開國會,真是拿生命搞政治。

已經來的國會議員,每天都去聯邦大樓看看,能否發現幾個新面孔。一直到4月1日,各路國會議員陸續抵達,眾議院總算湊足法定人數,可以正式議事了。4天后,隨著理查德·亨利·李的到來,參議院也湊足法定人數,正式鳴鑼開張。

兩院開幕後,眾議院和參議院共同做的一件事,就是計算正副總統選舉結果。華盛頓獲得69票,當選為總統,毫無懸念;但第二名亞當斯只得到34票,其他候選人瓜分了剩下的票。

按照國會的委派,查爾斯·湯姆森立即前往弗農山莊,向華盛頓宣佈當選結果。路上又耗去了一週時間。4月14日,湯姆森跋山涉水,總算見到華盛頓本人。當著他的面,華盛頓發表了早就打好腹稿的獲選感言:“不管我個人的感覺和情緒如何,我相信除了接受這個任命,我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表明我對這份榮耀的態度。”

4月22日下午,華盛頓抵達澤西河岸邊。次日上午,他終於見到兩院議員組成的一個委員會,約翰·傑伊和許多老熟人都在。《首屆國會》的作者博德維奇寫道,“華盛頓穿著藍黃相間的套裝,有點像戰爭時穿的軍裝,端坐在一個掛著紅色簾子的遮篷之下……船靠近自由島的時候,滿滿一船的男女在‘天佑吾王’的曲調聲中唱著迎賓讚歌”。

華盛頓的紐約之行,動靜甚大。按理說,美利堅合眾國奠基初期,再隆重的儀式也不算過分。但在當時,也有人明確表達了不滿。反對者認為,華盛頓的行程散發出濃濃的王家特權,“暗示新總統就是某種意義上的美國國王。”很快,一幅名為《進城》的漫畫流傳開來:華盛頓穿著耶穌的外衣,到達美國的耶路撒冷。

與這種不滿相關的爭議,也出現在國會里。參議員們就如何稱呼華盛頓,展開激烈討論。議員們分歧甚大:一派認為,新國家應該效仿歐洲的君主制,按照等級嚴格管理;而另一派認為,應該把總統置於國會之下。副總統亞當斯甚至宣稱,“如果總統不能得到一個‘了不起的頭銜’,美國將會變成‘全歐洲輕視、奚落和嘲笑的對象’。”

4月30日,華盛頓正式就職。關於如何稱呼華盛頓的辯論,並未塵埃落定,成為美國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有些人認為,應該稱呼華盛頓為“莊嚴的陛下”;也有些人認為,應該用“先生”來稱呼華盛頓;另外,具有明顯階層意味的“主人”、荷蘭語中的“老闆”,也都被吃瓜群眾們考慮來考慮去。

這種糾結,彰顯出美國立國初期政體的糾結:如果用皇家稱謂稱呼華盛頓,顯然會有支持君主制之擔憂,這與美國製憲的理念大相徑庭;但是如果不給華盛頓一個強有力的稱呼,華盛頓只會是弱勢的行政分支人員,國會議員們反而會背上顛覆總統權威貴族的罵名。甚至有人在媒體上打趣,應該實事求是並帶上描述,比如“最愚蠢閣下”“小心眼閣下”之類。

作為副總統,亞當斯在矢志不渝地為總統的頭銜努力。亞當斯堅定地認為,如果美國總統沒有莊重的頭銜,那麼歐洲人就不會把美國當回事,“為了確保總統的名譽、權威和威嚴,一個具有皇家特色的,至少也要高貴的稱謂必不可少。”亞當斯認為,“殿下”“最仁慈的殿下”等勉強可以接受,“陛下”“主上”更好,“閣下”“總統”等都太貶低身份,只適合於消防隊或者板球隊。有人甚至建議,將華盛頓這個名字本身,變成總統的稱謂,加在未來總統名字的前面,就像羅馬皇帝都叫“凱撒”一樣。華盛頓本人對此未置可否。

參眾兩院都有一些強力反對者。比如麥克萊,他強烈反對裝腔作勢和奢侈腐化,渴望推行賓夕法尼亞式的樸素共和政體。亞當斯的盟友,理查德·亨利·李表示,全世界無論文明還是野蠻,都需要稱謂;麥克萊立即表示反對,“當今的人們認為,沒必要效仿文明國家的愚蠢行為,就像他們沒必要模仿野蠻人的殘忍行為一樣”。當參議員們討論“閣下”還是“殿下”更好時,麥克萊不屑地抗議,這樣做無異於把美國總統與歐洲某個血統的王子混為一談,完全是自貶身價。南卡羅來納州的眾議院托馬斯·塔克也表示,“一個國家的尊嚴,難道體現在抬高一個人、貶低其他人?”“如果是那樣,那麼最暴虐的政府就是最有尊嚴的。”麥迪遜同樣站在反對者一邊,“我害怕這些稱謂,不是因為它們可能給予我某種權力,而是因為它們與我們政府的性質或人民的天賦極不協調。”

最終,眾議院投票表決,決定直接用“美國總統”,並立即發出稱謂為“美國總統”的信函,感謝華盛頓的就職演說。

但是在亞當斯的影響下,參議院尚未達成一致。在眾議院已有決議時,參議院應不應該遵從眾議院的決議?這不僅是總統稱謂問題,這涉及到參議院的權威問題,也涉及到將來的先例和禮儀問題。這些煩惱,導致參議院後幾天都沒能發出給華盛頓的官方感謝信。

一直到5月9日,參議院才初步達成一致,打算正式稱呼美國總統為“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和權益保護者殿下。”這讓亞當斯怒不可遏,“外國民眾會怎麼說?水手和軍人會怎麼說?美國總統華盛頓的稱謂會讓他們永遠瞧不起他!”由此,參議院又陷入討論的泥淖,而且亞當斯的支持者越來越棄他而去。

1789年5月14日,風雨大作,但參議院平靜如水。參議院宣佈,“眾議院在最近致總統的書信中未使用稱謂。為了與眾議院保持和諧,參議院認為,目前應與眾議院的做法保持一致。”由此,美利堅合眾國的元首,就一直被稱為“美國總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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