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真實力量大於任何一種渲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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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王纘緒:王薇的祖父王纘緒是民國時期四川一個懷揣文人理想和報國之志的軍政人物,家鄉人說他是“西充讀書人的成功典範”。可也有人說,他是個失敗者,國民黨和共產黨都不認可他。其實每一個人都是那個時代造就的,無論成功或失敗。王薇都認同她的祖父是一個不依附於任何政治集團的政治人物。

抗戰時期,他有這樣一些頭銜:第四十四軍軍長、第二十九集團軍總司令、第六、九戰區副司令,四川省政府主席、四川省軍管區司令,重慶(陪都)衛戍總司令,重慶市私立巴蜀學校董事長……不同角色有不同的擔當,並沒有辜負歷史的使命。她從蒐集的資料裡整理出的《王纘緒將軍抗戰文選》,接近20萬字,全部取自當年報刊或檔案,沒做任何改動和修飾保留原本。因為要作註釋(每篇文選後面均簡介事件背景),所以需要花很多時間和精力,她說不會放棄,儘管並不奢望結果。只是相信研究歷史離不開歷史人物,從真實的歷史人物身上獲得真實的歷史認識,對歷史抱有敬畏和責任,如此而已,沒有功利。

<strong>王薇:王纘緒將軍孫女。1949年5月出生。父親從事戲劇評論,母親是話劇演員。1957年10月,祖父因政治原因收監,父母也受到牽連,她從15歲就開始了8年的知青生涯,赤腳醫生到教師,“改造”之後仍沒有得到招工入學的名額,身患絕症的母親以自己的不幸成全女兒的幸運,頂替病退的媽媽返回重慶、1980年調到重慶市文化局直至退休,參加了重慶出版社《大後方文學書系.電影篇》的選編。

對於祖父的關注,是偶然從民國時期的報刊上看到關於他的文章,萌生了去了解的慾望,想知道這個改變了全家人命運的祖父是個怎樣的人,曾經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所有的都想知道。從1987年時至今日,蒐集整理了大量有關祖父的歷史資料。而如今對祖父的那種情愫,已從私心的親情漸漸過渡到脫離血脈束縛的公心評論。

也許是遺傳的強大,王薇有著祖父一樣的性格,雷厲風行與直言不諱中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與執著,認為對的就堅持,從不在意外界的評價。用了十年的時間,從重慶市圖書館、四川省圖書館、北碚圖書館查閱了民國時期四川出版的幾乎全部報刊和圖書;然後去了四川省檔案館、重慶市檔案館、成都市檔案館、西充縣檔案館、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蒐集檔案材料,先後三十多年,獲得相當數量的原始資料,但卻遠未結束。

當她發現歷史記載與後來的說法有很大出入,甚至顛倒時,她有許多話想說;可隨著對真相的一步步接近,反而不願多說。歷史毋庸言說,對錯了於心,蒼天奈我何。

人物/王薇:

<strong> 問:您祖父曾是川軍的將領,他離開時您還只有11歲的年紀,也還是個孩子,那時對祖父是一種怎樣的記憶?

<strong>  王薇:小時候從一個兒童的眼光對他的瞭解,就是一個軍人、一個老頭兒,一個很愛鍛鍊的老頭,早上起來打拳,晚上打坐,這樣的一個人,沒有更多的印象。因為對反右運動不滿於1957年10月決定離境出走而被捕,被拘押直至離去。

他那時要去香港,就像他當年留在大陸一樣,他選擇去香港並沒有去臺灣,那時臺灣已經把他當成叛將了!

<strong> 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收集祖父的資料的,收集的成果有哪些?

<strong>  王薇:我參加重慶出版社出版《大後方文學書系.電影篇》的時候,接觸到一些歷史資料,看到一些關於祖父的記載,歷史的記載從來都不一樣,我很好奇,從87年開始收集整理祖父的生平史料。那時主要是重慶成都四川一些媒體的記載,20多種報紙、期刊,圖書,都是民國時期的。經過媒體的加工沒有檔案那麼直接、原本,所以,就去了重慶檔案館、四川檔案館,最近又去了南京歷史檔案館。在檔案中,我所看到的記載可以幫我還原祖父,從認識上有所轉變。以前一看到有關他的一些事情就去辯解,現在我已經能心平氣和地把它原本地記錄下來,這是對前輩的一種尊重,也是對後輩的負責,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收集祖父生平的資料,已經200多萬字。

<strong> 問:對於抗戰,因為歷史原因,很多史料都沒能留存下來,可挖掘的資料也越來越少,您在收集的過程中遇到的困難是什麼?

<strong>  王薇:關於抗戰這部分,以前沒有什麼資料,比較困難、比較間接,因為涉及到軍事機密,所以在報道的時候,有的不能說。這次我到南京檔案館查祖父部隊的番號,找到了他當年怎麼出川,怎麼打仗,經過了哪些戰役。其中一卷是他抗戰時期的言論集,兩個軍的作戰日記,一共75卷,因為要來湖南參加川軍重返湖湘戰場這個活動,我和我先生只在那裡呆了十幾天,看了45卷,只查詢了比較關鍵的時間地點和主要的事件,裡面的內容很珍貴,超乎了我的想象,可是無法進行拍照,會取消閱讀資格,還要給予處罰。100多頁全部手抄,每天用完一支圓珠筆。資料拿回來的很多,還得到素不相識志願者的幫助,複印了150多份。回來三天後就來參加川軍返湘的這個活動,來不及整理。那些文字全部是豎排的繁體字,沒有句點,看起來非常吃力,頭有爆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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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 問:能粗略地講講您所查閱的有關祖父戰爭日記內容嗎?

<strong>  王薇:那個時候戰鬥應該是很激烈很艱苦,但是那個記錄卻那麼心平氣和,認真仔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比如每一天的時間,地點,天氣,當地的地理環境、民俗民情對戰爭的影響,當地的老百姓對抗戰的認識。因為部隊走過很多的地方,所接觸的老百姓各不相同,天壤之別。有的就不大理解,不支持抗戰,甚至有的地方支持偽軍比支持抗日的還多,有這樣的情況和記載。敵我雙方,河南河北。

<strong> 問:您的祖父有很多的頭銜,作為抗戰中的將領,您能談談與他有關的戰役和您所查閱到的戰役評判記錄嗎?

<strong>  王薇:祖父1938年3月出川,第一個戰役是武漢外圍保衛戰,掩護主力撤退。他是38年2月被任命為四川省政府主席,出川以後幾次到前線慰勉士兵。同時他又得兼顧四川的省政府的工作,要向前方提供人、財、物的支持,全靠省政府來做,39年參加隋棗會戰,出去的那些士兵,武器差,裝備也很差,又沒經過訓練,也不大適應。軍閥混戰時,打輸打贏和抗戰的意義不同,戰鬥的激烈程度也不一樣。檔案裡有一個記載,說有一次戰役結束後,有一個評估:第一條就是士兵缺乏自信,為什麼缺乏自信呢?士兵說他手裡拿著的手榴彈沒有敵人的武器好,在投擲的時候就缺乏自信,而他後面又寫道:正是他的這種不自信還把這個戰鬥打完了,所以說這一仗是很勇敢的。第二條說基層的指揮員(營長排長)缺乏一種靈活機動的指揮能力。後來他就決定以師為單位,對基層的營長、排長、連長,一邊打仗一邊訓練,就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堅持一仗一仗地打完。

我在記憶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1940年5月1號到6月25號的棗宜會戰,為什麼印象深刻呢?他的作戰日記裡面出現的詞讓我很震撼。那裡出現的詞彙有:“爭奪據點、夜襲、襲擊、白刃、堵截、不顧一切、協助主力、周旋到底、嚴防死守、眾寡懸殊、受俘、彈藥耗盡、無補給、傷亡逾萬......”等等。這一個戰役,日軍又是什麼情況呢?“萬餘馱馬,5-6萬騎兵、步兵、飛機、大炮、毒氣彈、燃燒彈,還有偽軍”。偽軍的傳單就發著投降書,還有我們的貨幣。日軍當時向我們的戰壕裡投擲貨幣,引誘士兵去撿,最小的5塊,最大的2000,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撿。現在有些老兵回憶起來,好像對那次戰鬥也沒有什麼激情的回憶,但是我在這個記錄裡、作戰密報的記載裡看到了。

<strong>  問:您的先生說您查完資料後,在回來的路上您和他說:棗宜會戰川軍打的很屈辱!為什麼用了這樣的詞?

<strong>  王薇:看到那些記載,他們的戰鬥只能是慘烈。我覺得這一場戰鬥對於四川的軍人來說是屈辱的,為什麼是屈辱的呢?我每天查完資料,回到酒店和我先生這樣講,他也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說是屈辱的?他們是為民族而戰!我想說的是:正因為是為民族而戰,他們知道自己武器不行,又沒有經過訓練,但是那麼義無反顧,向死而死,有一種壯烈,在壯烈的背後,從人的本性來講,有一種委屈,其實是沒有那個能力。

<strong> 問:對於一些言論所認為的蔣介石派川軍所參加的戰鬥,是為了消滅川軍的說法您作為川軍將領的後代如何看待這一說法?

<strong>  王薇:四川的軍隊出去打仗基本上都是掩護主力,阻截牽制。有些川軍的後代很不滿意,認為當時蔣介石是為了消滅川軍。我不認為這個觀點是正確的,實事求是地講,歷史性的看待這些問題的話,那麼你當時的作戰能力的確是不行,只能起到輔助作用,那麼輔助作用是什麼,就是犧牲更大一些,或許在戰鬥後面的功績表上幾乎就沒有。比如衡陽保衛戰,第十軍守城,29集團軍的44軍長沙、茶林做側應,牽制敵軍的力量,不讓他們全力攻城,但是他的這場戰鬥也是一場犧牲。

<strong> 問:許國璋是您祖父所轄集團軍第四十四軍第一五0師師長,您的祖父在他陣亡後為他的子女成立了教育基金,對於他的飲彈身亡您查閱祖父的資料裡有記載嗎?他的後代還有聯繫嗎?

<strong>  王薇:許國璋,常德會戰犧牲的150師師長,很遺憾!我在忠烈祠上沒有看到他的名字,他是少將,在常德會戰犧牲的高級將領,對於許國章的犧牲是在當時的報紙上查到資料的。1943年12月開始,一直到1945年的5月連續有27篇報道,關於他的犧牲。作戰的經過,犧牲後又怎樣把他從湖南經過重慶運回成都,每到一個地方,當地是怎麼對他公祭的。這27篇報道,我都做了記載。但是我在檔案館看到的戰爭日記,對於許國章的逝世只有一句話:“1943年11月21日在熊家坪負傷,11月22日魚田坪飲彈殉國!”(網上記載與之不同)

關於殉國還有一個記錄,他負傷以後抬下陣地,準備過沅水,過江以後就安全了,到江邊的時候他就說:“我的任務就是堅守陣地,陣地在我就在,我不在陣地才能不在。那現在把我抬下來,你們是讓我沒有完成任務,縱有一槍一彈,也不能放棄陣地。”這是他當時對他的部下說的話,然後就自殺了。這是總司令部參謀部寫的,我祖父的那個非個人日記,是通過總參謀部寫的戰鬥日記。可是日記裡沒有任何記載,只是有一些報道說我祖父派了一個副官長王禹成,到魚田坪去處理。11月27日到了沅陵,呆了半個月,把他運回重慶。在重慶的途中,走的那十幾個鄉鎮和市縣,沿途所有的人對他的尊重,崇敬是發自內心的,那種崇敬是因為自身的安全是他人犧牲才得到的一種敬仰。12月24號到了29集團軍重慶辦事處,12月30日,國民政府給他辦了一個盛大的公祭儀式,蔣介石委派何應欽做主持,逾萬民眾自發去祭奠,媒體做了準備,全面報道。我祖父除了給他10萬塊錢的後事安排,尤其強調他的子女教育,祖父是個晚清秀才,從政過程中極其重視教育。他出身貧寒,認為教育改變了他的命運,所以他也希望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樣,通過教育來改變命運。他1929年在重慶辦了一個巴蜀學校稱為世界名校。他對許國璋後事的安排就有一條,要成立許國璋子女教育基金,當時他的子女有兩個,兒子許應康12歲,女兒許應嫻6歲,愛人姓周,沒有工作。我祖父成立了教育基金卻不放心交給他的家屬,就在他的部署當中選了三個人,負責管理,1945年5月許國璋的愛人在成都病逝,很不幸,兩個孩子就成了孤兒。沒有記載,我一直在打聽,有人找到了許印康,但是沒有下文。我這裡保存了他父親給他的遺書,以及他在犧牲以後的經過,我都很希望能夠交給他,只有交給他,才能讓他了解他的父親。

<strong> 問:您能談談戰爭日記的記載範圍和您祖父的磁鐵戰術嗎?

<strong>  王薇:戰鬥日記裡記載的有:他的上級陳誠的命令,還有自己的命令,蔣介石的手諭以及每個部隊做戰經歷執行任務的過程。

其中一個蔣介石的手諭說太陽山、羊毛灘對於常德至關重要,這裡千萬不能丟。我祖父接到命令後也發了訓令,必須死守,可怎們守呢?防線1000裡,戰線太長。當時的司令官是孫連仲,他分給74軍73軍100軍,我的祖父作為指揮就對這個部署提出了意見,給重慶發電報說:“這一千里守不住,戰線太長很薄弱,一潰即潰。”可軍令如山,又不能不守,他就下達命令,採用磁鐵戰術,把敵人一個一個吸住,讓他不能攻破,以疲敵耗敵戰術為手段,以不接觸不被敵擊破為原則。

那時許國璋於石泉鋪給兒子許應康寫了一封遺書,11月8號,也就是犧牲前半個月,他在遺書中專門提及我的軍長怎麼告訴我,我的總司令怎麼告訴我,我的這個計劃是怎麼樣的,如果戰鬥過程當中我不在了,你應該樣做。那時他已經意識到了這樣的情況,飲彈殉國是一種必然,是一個軍人沒有選擇的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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