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是在畫家戴紅倩家裡。餘光掠到畫鏡線上掛了好幾幅獎狀一類的鏡框,落座後抬頭而視,是照片,皆是兩人照,筆端筆正,很老派的造型。紅倩一旁說,是阿拉阿爸姆媽的照片;第一張照片,還是伊拉訂婚辰光拍的,第二張是結婚照,後來每十年拍一張。看得出,最早幾張是照相館拍的,後來不必去照相館了,但是紀念照還是一張一張拍,一張一張掛在牆上。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20歲的戴敦邦和19歲的沈嘉華訂婚照

前幾張照片還是黑白時代,只有結婚照是彩色的,其實結婚照也是黑白的,六十年前哪裡有彩色照片,當時流行著色,兩腮都是桃紅的……

20歲的戴敦邦和小一歲的師母沈嘉華的訂婚照,便是這一排合影照片的“帶頭人”了。聞名天下的戴敦邦和師母80壽誕的合影,也只能殿後了。

牆上掛照片的很多,但是像戴先生夫婦這樣十年一合影,合影掛牆上,很少聽聞。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60年前的結婚照是黑白照,當時流行著色,兩腮都是桃紅的……

是感情篤厚,卻還不僅僅是。感情篤深也可以不掛照片的。戴先生常有社會文化活動,師母一定相隨,但是幾乎就像是“隨從”一樣,從不和戴先生一起上臺,一直不顯山露水發表感言,只是在臺下,做一個不可替代的“生活助理”,如影相隨,前後有序。或是帽子手杖,或是戴先生歡喜的鹹蟹黃泥螺,或是人來客往的禮數,戴師母一定都是安排妥帖的。相夫教子用在戴師母身上,是恰如其分的。不過戴先生一點“不領情”:年輕辰光伊要上中班夜班,半夜下班,我總歸去接伊的,現在我一隻眼睛看不出了,離不開伊,就算是踏皮(滬語,扯平)了。我很喜歡聽戴先生酒桌上的戲話,自嘲中有溫情,溫情中有風範。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戴先生在畫壇的江湖地位很高,畫在江湖之上,而人居江湖之遠

在家裡,師母的“生活助理”角色當是淋漓盡致了。戴先生作畫向來是有獨特的“戴氏”派頭的。他的畫室,沒有空調。大熱天赤膊;大冷天裹棉襖。這個派頭,大概也是當今畫壇一絕了吧。戴先生自有一套不裝空調的理論,人太適意了畫不好的,頗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古韻遺風。曾經有記者拍了一張戴先生赤膊作畫的照片發到了微信朋友圈,有人說這樣的工作照有損戴先生的形象,畫壇大師要麼服飾前衛,要麼西裝中裝,哪能好赤膊?不過更多人對戴先生崇敬有加。可以想象,戴先生走出畫室,師母的“助理”生活,一定是入微入細的。

我曾經也不理解“戴氏派頭”,後來粗粗讀了戴先生的“水滸”“三國”“紅樓夢”,乃至正在創作中的鉅作“道德經”,有了一些皮毛式的認知。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戴先生的江湖,是他自己認定的江湖,那就是戴先生對自己的定義——民間藝人

戴先生畫名著,畫中國傳統文化,是把自己都畫進去的。他就是安營於三國,他就是潛行於大觀園,他就是酒肆於水泊梁山。他將經典中的人物畫入了他的世界,他也將自己畫入了經典中的世界。他的苦行僧般作畫,便是一證,是在踐行“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如同作畫“派頭”獨樹一幟,戴先生在畫壇行為處事,也是帶著明顯的戴氏標記。戴先生在畫壇的江湖地位很高,畫在江湖之上,而人居江湖之遠。戴先生更像是一個純粹的畫家,因為純粹而率性,而自由,而執拗,而藝術,也因為純粹而遠江湖。戴先生的江湖,是他自己認定的江湖,那就是戴先生對自己的定義——民間藝人。也恰是“民間藝人”四個字,讓戴先生既具有民間根,也具有國際範。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悄悄話,話悄悄——這張照片是我拍的

戴先生大約是中國畫家中出版畫冊最多的,且簽名售書頻頻。我也偶有簽名售書,總是擔心讀者會不會來。戴先生籤售是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悠閒,每次籤售總是長達兩三個小時,戴先生唯一的準備是,全程不喝水,不離席。有些擁躉凡戴先生新著必買,有些“讀者”,從舊書市場淘來戴先生舊作,也來求籤名,甚而還有掛到網上高價出售。戴先生知道他們的身份,也知道他們差價賺得不少,照樣滿足他們。有朋友笑稱對這種賺差價的人,要收簽字費的。戴先生很是大度,就算是在為我推廣。

推廣可能是無價值的,也可能是有價值的。五年前,法國駐上海總領館的文化官員約翰·拉多姆斯基(中文名字“王佑安”)找到了戴先生。這一位王先生曾經在上海留學,對中國傳統文化有深厚的理解。他覓到了一本1999年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戴敦邦圖說詩情詞意》。他要將這一本書介紹到法國去。

這一組畫,其實王先生不是唯一的識貨朋友。畫商在成書前的八十年代已經尾隨了,開價幾十萬要買下。戴先生說,那時候經濟條件並不很好,那麼多錢有吸引力的,也是有點心動的。

恰是“民間藝人”四個字,讓戴先生既具有民間根,也具有國際範

經過五年的來來去去,法國人做事情可以說是很慢,也可以說是很考究,一本名為《宋詞——當我的靈魂漫步於古老的國度》畫冊(法文書名:Quand mon âme vagabonde en ces anciensroyaumes),在法國出版了。慢工出細活,還是法蘭西的慢工細活。連戴先生本人,也對這一本書的版式、裝幀、印刷,非常滿意。我參加了這本書的國內首發式,此書在中國國內被授權銷售僅200冊。所有的賓客都讚不絕口。全書收錄蘇軾等三十九位宋詞大家的五十六首宋詞。翻開來,左頁是一首詞的中文法文對照,右頁便是戴先生為這首詞作的意境畫。此書的精美程度,完美體現了詞與畫的相得益彰。

在當天晚上的酒會上,戴先生說,還好那時候摒牢了,畫沒賣掉,賣掉了,就沒有現在這本書了。我知道這是戴先生又說笑話了,依著戴先生的“耿脾氣”,他就沒有動過這一番賣畫的“凡心”。後來我在戴紅倩身上也得到了同樣的血脈印證。他的上海區縣組畫,很有影響,有人想要收藏,價格不低,他也是捨不得。這一組畫這幾年已經多次巡展了。

2019年1月19日,戴先生和戴師母的鑽石婚慶典要舉行了。這是趕印的紀念冊封面

這些年,以戴先生的畫為內核的“戴家樣”風生水起,有兒子承襲,有眾弟子相隨,有衍生藝術品出爐,有眾多的愛好者相擁……我一直在估摸“戴家樣”的意思。當然我是知道它的意思,但是我以為,“戴家樣”的內涵還不僅僅是戴先生的畫和戴先生的藝術,似乎還應該是戴先生為人處世作畫的態度,也包括戴先生和師母的六十年感情和表率。戴家樣,那就是戴家的樣子。

我有幸參加戴先生的藝術對話活動

文末要交代一下寫這篇文章的“時代背景”了。本來我已經準備要寫一篇戴先生的文章,我在記錄本上都作了些筆記的。2018年11月底,楊柏偉交給我一個絕密任務:2019年1月是戴先生和師母結婚60年,想做一本小冊子慶祝,要我寫一篇短文。為什麼要絕密?因為要給戴先生和師母一個驚喜。授命於我寫文章自有原因。兩年前在蘇州參加戴家樣活動,休息時,見戴先生和師母正“私語”著,我用手機抓拍了——許是戴先生和師母一生拍過太多的合影,被偷拍依舊上照。這張照片,被收入紀念冊了。楊柏偉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就像是一個組織部長,講究榮譽,講究保密。

寫文章是一定的,保密也沒有問題。不過兩天後我就洩密了。正巧《行家》雜誌總編黃沂海約我寫一篇戴先生的文章,我就把密洩給了黃總。黃沂海樂了:《行家》也來共同紀念戴先生和師母的鑽石婚吧。我即向楊柏偉坦白自己的洩密,楊柏偉安慰我說,阿海本來就在秘密圈裡。

今天,2019年1月19日,戴先生和戴師母的鑽石婚慶典要舉行了。前些日子,我把文章f發給了賀小鋼,心裡是想把這一篇文章當作一份小小賀禮的,卻是未敢言及。昨天晚上看到了《戴家的樣子》在《新民晚報》上刊登了。時間節點如此之貼切,是天意了。非常感謝賀小鋼。

戴敦邦和他的賢妻

《寧夏紀錄片頻道》——責任編輯:餘成,紀錄片導演,寧夏電影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學員,文學作品《羞於啟齒的青春》,影視作品《求學》《牧羊詩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