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小“候鳥”遷徙300公里上學:媽媽為了我長大有個好生活

列車駛入北京西站,火車上所有英才學校的學生都已經站起來了,時隔一個月,他們終於像候鳥一般從衡水回到北京的家。

“家長,我看到家長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突然把大家所有的視線都拉入到站臺一側。

“這是你爸爸。”

剛剛還在因為想媽媽流淚的小男孩趴在車窗上傻笑。

“媽媽,媽媽,媽媽。”列車還沒有停穩,就有孩子拍著車窗喊自己的媽媽,媽媽沒有聽見,他拿起書包就往外走,他要在列車停穩的時候,迅速衝進媽媽的懷抱。

站臺上的家長,爭搶著湊到火車車窗上找自己孩子。

找到了的,拼命揮手,嘴角上揚到極致,沒有找到孩子的,急忙往下車口擠。家長自覺地分成兩隊,站在下車口的兩邊,探著頭,搜尋著自己孩子的身影。

<strong>離校

<strong>9月30日,衡水英才學校,清晨5:30,天尚未亮透。

陳涵和同學們比平常早起了一個小時,今天是放月假的日子,他們要像“候鳥”一樣,進行一月一次的返京。

北京小“候鳥”遷徙300公里上學:媽媽為了我長大有個好生活

五年級一班的班長陳涵帶領同學去餐廳吃飯

衡水英才學校是一家民辦學校,建於1996年,涵蓋小學、初中、高中,全封閉寄宿學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絕大多數的學生並非衡水本地學生,多來自於衡水周邊縣市、北京,最遠有來自海南的學生。

這所學校僅小學部1/3的學生來自北京。

陳涵第一次來到英才學校的時候還是讀一年級,他以為“只是來看看”,結果父母留下一箱牛奶就走了,他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當時我和我朋友一起過來的,我們見了見班主任,父母把我和朋友送進教室,他們就出去了,坐到晚上看到好多人哭了,自己也哭了,想家。”

陳涵說他朋友沒有哭,“他媽媽告訴過他,哭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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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乘坐公共汽車離校的學生在操場集合

1998年,陳涵的父母從浙江老家來到北京打拼,在他讀一年級之前,已經成立公司、並買房。陳涵從小跟奶奶在老家長大,讀幼兒園期間,父母把他接到北京,本來,父母是想讓陳涵在身邊接受教育。

在幼升小之前,陳涵的媽媽楊翠平曾經在北京看過兩所學校,一所是劃片可上的公立學校,由於陳涵家的房子較偏,劃片學校的硬件環境和教育質量不能讓他們滿意,另外一所是私立學校,考慮到經濟壓力,陳涵的父母還是放棄了。

最終,朋友介紹,他們選擇了衡水。“一年大概兩三萬塊錢,各方面環境都不錯,一個月至少還能回家一次。”

除了經濟上能承擔,楊翠平夫婦更看重衡水的教育資源,在把陳涵送到衡水後不久,又把在北京上學的大女兒陳新送到了英才學校。

在英才學校,孩子們週末也要上課,不同年級還有相應的早讀和晚自習,“一到三年級晚上七點多就回去休息了,從四年級開始要八點多才能下自習”。

學校每月放一次假,根據年級、節日的不同,假期從三天到七天不等,小學生的月假大都為5-7天。

放假當天從清晨五點多開始,就有學生分批次乘坐公共汽車、私家車、火車回家,出發晚的學生們上午必須在教室裡上自習。

下午三點,最後一批迴北京的小學生開始站隊,準備離校。

回家的書包前一天早早收拾好了,全部都放在教室的外面。

“拿好書包,兩人隊。”劉老師走到教室門口,扯著嗓子喊著,聲音很快被樓道里嘰嘰喳喳的嬉鬧聲淹沒。每次把學生送到家長手裡,她的嗓子也基本上啞了。

為了方便辨識,學校要求,放假必須穿校服,不一會兒,操場上就是紅通通的一片。

九輛公交車早早地開進校園等候,安全起見,高年級先走,一年級最後,“留在火車站的時間越短越安全”。

“大遷徙”式的回京對學校來講是一個大工程,為了保證安全、有序地到達火車站,學校和衡水的公交公司早已達成合作,每當放假的時候,為這些學生提供幾輛“專車”。

北京小“候鳥”遷徙300公里上學:媽媽為了我長大有個好生活

學生的書包大多是帶輪子的拉桿式書包,裡面裝著書本、衣物,並不輕省

從學校到火車站大概還要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老師在車內組織背詩、唱歌,聲音透過車窗飄到外面,每到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一定有私家車的車主望向車內。

王安(化名)師傅在衡水開出租車多年,“我孩子今年也上二年級了,如果讓我把他送這個遠去讀書,我受不了”。但他又能理解家長的選擇, “衡水是教育大市嘛”,高考幾乎是每個孩子躲不開的一場考試,成績好、能夠考一個好大學幾乎是家長共同的心願。

<strong>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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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在候車室候車

“走,跟我走。”衡水站的候車室正在裝修,學生在老師的指揮下進入候車室,車站工作人員也專門到站外協調,領著學生提前進站。

陳涵是最早一批到達火車站的學生,進站後,他和同學坐在地上玩拍手的遊戲,距離火車發車還有將近兩個小時。

魏珍(化名)蹲在這片“紅色海洋”旁邊,有些突兀。她在給兒子收拾衣服,這是她兒子到英才學校讀書第一個月,也是她到英才學校工作第一個月。

“我在北京實在是受不了了,他走的第一個星期我每天都在哭。”於是,魏珍辭掉了北京的工作,在英才學校的食堂找了份差事。

“其實孩子的適應能力挺強的,主要是家長受不了。”陳涵的班主任劉老師也是“追隨”著孩子的腳步來到了衡水,為了陪讀,只能和在北京共做的丈夫分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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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的兒子在車上睡著

當她真正成為老師之後,她才明白自己有些擔心是多餘的。“每個家長和我聊的時候,我都會把他們所有的為什麼解開,在學校吃的怎麼樣、睡的怎麼樣、學習怎麼樣,我知道家長關心什麼,當時我也是這樣。”

距離發車還有半個小時,英才學校的學生提前安檢上車。

魏老師介紹,每個月的月初都需要統計北京學生坐火車的情況,統一買票,“火車站給我們開專門的窗口買,每次買都要好幾個小時,只能買始發站的票,別的地方也不可能一下子有這麼多座兒,一般都是坐Y501回去”。

衡水不止一家學校有北京的學生,因此,在放假時間上,各個學校也會相互協調,以保證能給學生買上回家的票。

從候車室到列車需要經過地道,高年級的學生熟悉的鑽進地道,迅速的找到自己的車廂號,而低年級的學生則顯得有些茫然,尤其是一年級的學生,這是他們第一次獨自跟著老師回到北京的家,一個個慢悠悠地跟在老師後面,書包隨著他們的走動一顫一顫的。

衡水站的站臺相對較低,學生上車需要踏幾步臺階,每個車廂中由兩位老師負責,一位老師在車上往上拉,一位老師在車下託,列車員也在旁邊幫忙,對於個頭兒小的學生來講,與其說是走上車,倒不如說是爬上車。實在上不去車的孩子,需要老師一個個給抱上去,安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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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子小的學生上車需要扶一下地

在陳涵眼中,坐火車並不是一件疲乏辛苦的事兒,反而很快樂,“可以和同學一塊玩,回家就不能在一起了”。

尤其是這次回家,陳涵格外覺得輕鬆。在每次放假前,英才學校會進行月考,這次陳涵考了第二。

陳涵理解爸爸媽媽希望他能成才,他喜歡學校裡的競爭氛圍,平時學習格外努力。

“課上想上廁所,如果講新課或者寫作業的時候我就會憋著,我怕我作業寫不完或者有什麼東西學不會。”

“前三名的獎狀,我爸就會特別開心,帶我出去玩。”陳涵說,“成績決定了我的假期。”

<strong>回家


終於等到了晚上八點半,楊翠平和其他家長一樣,買站臺票進站接孩子,“我想讓他第一時間能看到我,不想讓他因為找不到媽媽而失落。”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進站,因為陳新已經讀初中,和陳涵並不坐同一趟列車,楊翠平只得下午接陳新,晚上接陳涵。

真正的忙碌其實從早上就開始了,每次孩子要回家,楊翠平就會一大早提前去菜市場買好他們喜歡的菜。

“一回來就心想著, 在學校肯定是沒有這麼好吃, 比如說孩子喜歡吃什麼的, 就給他們準備店好吃的, 想想有時候帶他們出去轉一轉玩玩什麼的, 反正就是順著孩子的意, 畢竟在那待了一個月了。”

火車快進站時,劉老師開始幫學生一個個把書包從行李架上拿下來,大家知道,快到家了。

剛轉學一個月的張鵬程用手背使勁抹了抹眼淚,用斷斷續續的哭聲說,“激動,終於要見到媽媽了”。

“我媽媽是因為太忙了,沒有時間照顧我,才把我送到英才。”張鵬程能夠理解媽媽。

六年級的焦文杉說,每個去衡水的孩子都哭過。

“後來,我媽跟我說,他們也老哭,我心裡的第一反應是,他們其實不想把我送過來,媽媽是為了讓我考大學,為了讓我長大以後有個自己好的生活,為了爸媽也得堅持。”

當列車駛入北京西站,所有的孩子都已經站起來了。

“家長,我看到家長了。”一個男孩子的聲音突然把大家所有的視線都拉入到站臺一側。

“這是你爸爸。”張鵬程則趴在車窗上傻笑。

“媽媽,媽媽,媽媽!”同樣剛轉學過來的姚旭拍著車窗喊媽媽,一聲比一聲大,媽媽沒有聽到他的呼喊,姚旭趕緊拿著自己的書包,離開座位,他要在列車停穩的時候,迅速衝進媽媽的懷抱。

站臺上的家長,同樣趴在車窗上找自己的孩子,找到了的,拼命揮手,嘴角上揚到極致,沒有找到孩子的,緊忙往下車口擠。家長自覺地分成兩隊,站在下車口的兩邊,探著頭,搜尋著自己孩子的身影。

陳涵媽媽和姐姐一起來接他,他並沒有露出過多的喜悅之情,但蹦蹦躂躂地走路“出賣”了他。

張鵬程媽媽見到孩子就激動地一把摟住,沒走兩步,就低下頭親了親他,兩個人匆匆消失在了人海。

在站臺上沒有被接走的孩子,老師會帶著他們再到出站口等家長,每個家長必須在接送卡上簽名,才能帶走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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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女兒接回家

王家寶的家長一直沒有來。

“你忘了啊,媽呀,接孩子你也能忘了,快點來吧。”劉老師給他的家長打去電話,表情有些無奈。

王家寶說他已經習慣了,這已經不是家長第一次沒按時來接他。

送站的老師們清點完人數後,準備離開,所有的老師當晚還得連夜趕回在衡水的家,只有一個住在北京的老師在陪伴王家寶。

在打過第三個電話之後,22:20,王家寶的家長終於來到火車站,距離學校提前告知的接孩子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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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涵獲得的部分獎狀

楊翠平知道孩子學習辛苦,在學習上絲毫也不逼他們,“我的孩子都特別獨立,這幾個出去,人家一看,你們怎麼教的孩子這麼聽話,我也感覺挺自豪的。”

<strong>返校


<strong>對孩子和父母來說,假期過得很快。

10月7日,又是清晨5:30,陳涵返校的日子到了。像接孩子們回家那天一樣,楊翠萍一大早又忙開了。

“朋友、兄弟姐妹都說你心挺狠的 這麼小就給他送那麼遠去。”楊翠萍其實比誰都放不下心,“是真的沒有辦法,這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陳涵確定到衡水上學以後,楊翠平把在北京上小學的女兒也轉到英才學校。平由於工作太忙,她每天給女兒留下吃飯的錢,讓她自己打車或坐公交上學、回家,“留一個手機給她,她到家了就和我們說一聲”,陳新的學習成績不是很好。

“我當時就問陳新願不願意過來,她覺得和弟弟在一起也挺好的。”

陳新從小跟在父母身邊長大,到英才學校沒多久,她就發現這個學校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陳新曾經給媽媽寫過一封信,“她說那時候不知道這個學校真正是什麼樣子的,一下子把她送得那麼遠,一個月才能放假回來一次,她說每回我們送完她,她都偷偷地哭,她和陳涵抱在一起哭。”

“看得我眼淚直掉,心裡真不是滋味兒。”更讓楊翠平欣慰的是,女兒的成績蹭蹭蹭地往上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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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透,陳涵便得起床

起來給兒子做飯,煎蛋、熬粥,楊翠平還準備了兒子最愛的肉鬆,陳涵簡單的吃了幾口便出門了,由於國慶假期,車票難買,他們比平常回校的時間更早了一些,以前通常是坐十點或十一點左右的車回衡水,還能在家裡多待一會兒。

“天冷了包裡有秋衣秋褲,再冷了還有毛衣,記得穿”,楊翠平不停地囑咐著陳涵,陳涵默默的答應著。

帶隊的魏老師在北京西站的進站口引導著孩子進站。

“那我走啦。”

“多喝點熱水。”

母子平淡的告別,陳涵拖著自己的書包進入到站內找接他們回校的老師,楊翠平沒走,她繞著進站口到處找能看到兒子的地方,和其他的家長一樣趴在玻璃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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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趴在玻璃上看已經進站的孩子

進站口外,還有許多難捨難分的孩子與家長,眼裡含著淚,打死不願意進站的小男孩,站在媽媽身邊默默哭泣的小女孩,進了站又跑回爸爸身邊哭泣的小姑娘……

“有些孩子,看到他哭啊,鬧啊,我心裡也不舒服,如果孩子特別高興得走,感覺心裡還能平衡點,哪有家長不心疼孩子的。”

“生活得先有苦才有甜,”楊翠平定了定說,“現在的一切對他們未來會有幫助的。”(文/隋雯雯 圖/隋雯雯 杜亞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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