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人》(20)——长篇小说连载

《问题男人》(20)——长篇小说连载

第十章你就是鸡屁股

那天田行道在电话里悻悻地问吕如蓝,鲍圭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吕如蓝不无炫耀地宣布说“是”。怪了,这一宣布不打紧,在吕如蓝的感觉里鲍圭俨然真的成了男友。那情形就像被宣布了是模范,随之就有了当模范的感觉。

怎么不是呢?一男一女出双入对,一起去公园,一起带孩子,一起做饭吃。其乐融融,相敬如宾,怎么瞧怎么像是一家子。当初参与此事,能想到今日这种效果吗?既解决了“钟点爸爸”,又解决了男友的问题。这真是一举两得,一虾双吃。

人就伴在身边,好像预订的机票已经拿在了手里。然而心却不稳,还要打电话确认,还要Check(核实之意)了才放心。

趁着鲍圭辅导羽升做算术的时候,吕如蓝将一碟切开的甜橙端了过去。那甜橙犹如剖开的心,沁着甜腻的汁水。看着鲍圭嘴唇挨了上去,吕如蓝甜甜地说:“你看有意思吧?你带羽升到铁路工人俱乐部打篮球,他那个坏爹看见了,就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吕如蓝不无期待地盯着鲍圭的眼睛。

鲍圭吮着甜汁,啧啧嘴说:“是朋友,当然是朋友喽。”

吕如蓝的眸子亮了一下,又暗了一下。她退回到沙发那边,拿起报纸看。翻来翻去,翻到了报纸的娱乐版。她扫了几眼电影预告,忽然兴高采烈地说:“咱们去看电影吧,有《哈利·波特》。”

羽升欢呼起来,“噢,看《哈利·波特》,鲍叔叔,咱们一起去看《哈利·波特》!”

鲍圭踌躇着,“今天晚上——不瞒你说,我推掉了一个朋友的约请。巧了,也是看这场电影。”

吕如蓝笑了,“推掉了一个约请,又接受了我们羽升的约请,这是天意,这是老天的安排。”

鲍圭还想再说什么,羽升已经跑过来扯住了他的胳膊,“鲍叔叔,去看电影嘛,咱们一起看电影。”

鲍圭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羽升的脑袋,他的神情里透着温馨和慈爱。吕如蓝心头一热,语气柔柔地说:“孩子想去,你就陪着孩子一起去吧。”

鲍圭点了点头。

如果说吕如蓝还拿捏不准鲍圭对她的感觉的话,那么鲍圭对羽升的感情却是一望即知,毋庸置疑的。鲍圭只是被雇来看孩子的,他只需尽职尽责便已足够,这多出来的感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人们常说“爱屋及乌”,然而人又何尝不会“爱乌及屋”呢?

这样想了,吕如蓝心里就漾起来,像起了风似的把持不稳。“咱们走吧,咱们现在就走,七点钟的这一场最合适。”她迫不及待地说。

“妈妈,晚饭呢?”羽升仰着小脸儿。

“咱们去肯德基买几个汉堡,再去超市买几瓶饮料,边看边吃。”吕如蓝胸有成竹。

新落成的金棕榈影城位于南区外环道附近,位置偏远了一些。或许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了出双入对的情侣们黄昏相约的好去处。羽升左手扯着吕如蓝,右手牵着鲍圭,亲亲热热地往前走,看上去俨然一个三口之家。这情形让吕如蓝为之神爽,登上台阶的时候,她的脚下轻轻飘飘,犹如踏着祥云。

进了大厅往右走,那边就是售票台。不经意的一瞥,吕如蓝居然发现了一对熟悉的小腿。是的,是小腿,修长圆润,弧曲有致,望上去美不胜收。如此小腿的拥有者正是她的闺蜜,晚报社编辑冯敏。

就像蛾子喜欢扑扇翅膀,螳螂老爱扭摆细腰,冯敏也晓得展示自己的小腿。她一年四季总是穿着裙子,即使到了严冬,也不过在外面多裹一件大衣罢了。对于女友美妙的小腿,吕如蓝不无嫉妒地说过一句夸赞的话:它们是亭亭玉立的瓶棒,竖在保龄球道的终点。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像保龄球一样冲上去将它们扑倒。

此刻,靠在售票台前的冯敏背对着吕如蓝,脑袋和身子都被一个宽幅男人屏蔽着,只有那双小腿做了质检局的免检标识,让吕如蓝一眼就辨之无误。宽幅男人的胳膊搂在冯敏的腰际,就像一条别致的裙装腰带,将她那仍旧纤细的部位恰切地环围起来。和吕如蓝的越老越胖相反,冯敏是那种越老越瘦削的女人,吕如蓝常常不无妒意地预测这位女友,将来必会是一个枯枝似的干老太婆。

此时,吕如蓝本可以回避眼前的暧昧,然而她却有意走了过去,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要去捅马蜂窝。

“冯敏——”她尖着嗓子嚷嚷,调门格外的亲昵。

“嗡”的一声马蜂飞了起来,冯敏离开了那个宽幅男人。她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吕如蓝,继而又把眼睛眯起来,仿佛在审视一只嘤嘤的蚊虫。

“哟,如蓝啊,你们怎么也来了?”

吕如蓝留意到,对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她不由得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鲍圭,鲍圭沉静得像一株不动声色的植物,吕如蓝的脸上却有些发热,仿佛被人当场撞上的不是对方,而是她自己。

“羽升这孩子,要看《哈利·波特》。”吕如蓝做着解释。

“哦哦哦。”冯敏笑出了声。她望望吕如蓝,再望望鲍圭,然后挥挥手说:“咱们拜拜了,我们不看小孩儿的电影,我们是去看爱情大片。”

她咬着“爱情”两个字,然后故意挽起宽幅男人的手臂,两人并肩悠然离去。吕如蓝却挽无可挽,她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鲍圭那健壮的胳膊,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

《问题男人》(20)——长篇小说连载

金棕榈影城拥有数个装饰考究的小影厅,吕如蓝扯着羽升,与鲍圭一起乘着升降梯去了三楼的六号厅。如今喜欢到影院看电影的人不多,虽然票面上有排号,影厅里却是无须对号入座的。羽升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他瞅准中间一排无人的座位窜进去,在正中间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然后就拍打着座椅嚷嚷:“到这儿来,到这儿来。”

走在吕如蓝前面的鲍圭先过去,挨着羽升坐下。孩子本该坐在两个大人中间的,如果这样的话吕如蓝就得从另一端绕过去或者从两人面前穿越,吕如蓝却做出个慵懒的模样,甫一挨近鲍圭,就那么顺势落了座。

自从和田行道离了婚,这还是头一回和男人一起看电影。身子端端正正地稳着,心里却像有一座比萨斜塔,向男人那边歪,歪……似乎必须靠了男人的倚拄,才不至于倾覆。影厅里的灯亮着的时候,人还受些拘束,仿佛那灯光是监考的老师,让人不敢作弊。待到灯光灭了,人顿时放松下来,懈得像一摊水,想要四下漫延。

“妈妈,我要吃汉堡。”羽升的脑袋是个小黑影,隔着鲍圭在晃动。

汉堡呀饮料呀爆米花呀甜橙呀什么什么的,都装在吕如蓝的提袋里,居中的鲍圭就成了货物转运站。吕如蓝把东西一样一样递到鲍圭的手里,鲍圭再一样一样地递过去。手手相递之际,免不了有些若有若无的挨擦,似有意似无意,做着肌肤相亲之事。吕如蓝的心犹如擦来擦去的湿火柴头,不规则地跳着火。这种摇摇曳曳的感觉,别有一种微眩的惬意。

吕如蓝用余光浏览身边的男人,既有窥望的刺激,又有着安然与从容。吕如蓝就像贪恋电子游戏的孩子,乐此不疲。

银幕的光影映在鲍圭的脸上,虽然只是一些跳动的微光,在吕如蓝的感觉里却如电闪雷鸣般撼人。它们时明时暗地勾勒着鲍圭那坚硬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和棱线俊朗的嘴唇。

吕如蓝喜欢鲍圭咀嚼汉堡包的样子,那么高大强壮的男人一吃起东西来,就仿佛变成了嗷嗷待哺的婴孩。而这种时候,母性的温馨就如潮水般在吕如蓝的心里涌动着澎湃着,让她生出将男人拥揽入怀的冲动。

汉堡包,炸薯条,奶油爆米花,炒松子,烤榛子……,一样一样地递过去,一样一样地看着他咬,看着他嚼,看着他吞咽。这是在喂食呢,这是在照料呢,幸福和满足一点一点地涨起来,让吕如蓝的身心变得无比充盈。

那是一粒大榛子,外壳硬了点儿。鲍圭放在嘴里咕隆了咕隆,随后就皱起眉头,把它吐还在手里。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眼睛仍旧盯着电影屏幕,哈利·波特正在魔法学校里与人斗法,情节很紧张。

吕如蓝伸出手,在鲍圭的手边碰了碰。像是受了暗示,鲍圭把手一翻,那粒大榛子滑入了吕如蓝的手心。

就像是举棋不定一样,那粒榛子被吕如蓝在指间捻了又捻,然后终于落下——落进了她的嘴里。如果……就……她在心里掷着骰子。牙齿使劲一咬,咔,坚硬的榛子如愿以偿地开裂了。

她把榛子仁放在手心里,然后伸过去又碰了碰鲍圭的手。

啊,他接受了,他把它放进嘴里了!吕如蓝的心因狂喜而悸动,她有点儿发痴地看着鲍圭蠕动的颊腮。他吃得津津有味呢,他一点儿也不——

就像那些过于幸运过于幸福者常常会怀疑真实一样,吕如蓝很快也疑心起来。鲍圭到底知不知道这榛子是被她咬开的?他是明知故为,还是真的浑然不觉?吕如蓝如此这般地揣度着,目光不觉牢牢地盯在鲍圭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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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圭若有所察地转过了脸,“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不怎么,我看羽升呢。”吕如蓝矜持地挺着脖子,像一只骄傲的鹅。

鲍圭眼睛眯了眯,眯出了几分诡谲。

仿佛是被人洞穿了心思,吕如蓝撒娇般地将一瓶可乐敲在了鲍圭的腿上。那是一个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动作,可以说是敲打,亦可说是递送。

不是随便什么女人都能随便在什么男人面前撒娇的,这是一种晋级的标志,就像拿到了VIP会员卡,才能进入VIP大厅享受贵宾的待遇。

鲍圭若无其事地接过可乐瓶,拧开盖子喝了起来——这也就是说,他认可了对方撒娇的权力。

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渐入佳境。

就在此时,鲍圭忽然站起来,贴着前排的椅背往外走。哦,他大概是去方便吧?吕如蓝在心里想,她忍了又忍,才没有恶作剧地伸出脚绊他个趔趄。

身边少了男人就像调馅少了盐,吕如蓝无滋无味地坐着,电影屏幕上晃来晃去的光影和影厅音响里发出的伴音越来越让她觉得嘈杂,觉得心烦意乱。鲍圭为何出去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不回来?

吕如蓝终于坐不住,起身往外走。

“妈妈,你要干什么?”羽升被扰动了。

“去去就来,妈上洗手间。”

“哦。”羽升点点头。孩子到底是孩子,他很快又被电影屏幕吸引住了。

吕如蓝来到连接几个小影厅的厅道里,她左左右右地张望,看到拐角那边洗手间的方向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鲍圭,他微微勾着腰,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吕如蓝慢慢地走过去,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哦,他在打电话。

犹如雷电霎然闪射,吕如蓝的脑海里一片惨白。在白光里游魂似的晃着个人影,那是前夫田行道。那也是一起看电影,田行道也说是去洗手间,去了许久却不见回来。吕如蓝忍不住离开影厅去找,于是就在洗手间旁边看到田行道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那是最早暴露出来的背叛的征兆,田行道后来承认电话是打给那个女人的。

眼下鲍圭这做派这姿势,简直和田行道一模一样。哼,男人都这样,都这样!吕如蓝在心里恨恨地想,顿时周身燥热起来。仿佛是要揭穿什么,她故意向鲍圭那边走了过去。

在与鲍圭擦身而过的一刻,她隐约听出手机里传过来的是一个女声。

果然,果然——

鲍圭侧过身,看到了吕如蓝。他微微颔首,依旧打他的电话。

他似乎不想掩饰,吕如蓝却必须掩饰,她昂着脑袋,径直进了女洗手间。吕如蓝在洗手间里傻傻地呆愣着,约莫耗够了一次小解的时间才走出去。

鲍圭仍在打电话。

吕如蓝视若不见,“噔噔噔”地越过了他。

回到影厅里坐下,吕如蓝的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她眼睛盯着屏幕,心里却在埋怨:还打,还打,你打给谁呀?还有完没完……想着想着,吕如蓝心里的怨怼渐渐地变成了恼怒。那情形就像柴草慢慢地烟儿,着着,就腾地冒起了明火。

“不看了,走,咱们回去。”她捅了捅儿子。

“妈,还没看完呢。”羽升抗议。

“妈有事儿,以后看,以后再看。”吕如蓝不由分说,扯起羽升就走。当年和前夫闹气,吕如蓝常常这么硬扯着孩子走。孩子哭闹,前夫着急,吕如蓝就像肿胀的脓包放了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和痛快。

此时吕如蓝扯着羽升从小影厅出来,正好碰上鲍圭打完电话要往小影厅里走。鲍圭瞧瞧母子俩这架势,诧异地说:“怎么,不看了?”

羽升难受地撇撇嘴,“我妈要回去。”

鲍圭的目光就落在了吕如蓝的脸上。

莫名的委屈酸酸地涌上来,吕如蓝的眼眶里禁不住有些潮热。

鲍圭透得很,他笑了笑说:“对不起,约好了的,我要在这个时间通电话——”

吕如蓝忍了又忍,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问题男人》(20)——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

(此长篇小说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六、七期刊载,天津《今晚报》连载。欢迎在京东河南文艺出版社旗舰店购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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