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頂著研究生國家獎學金、省三好學生、省優秀畢業生、阿里實習生的光環，小林從一所重點院校畢業，將自己職場第一站選在了位於鄭州的某大型央企，未來看起來一片光明。
這是一家有著3000人規模的國家級設計院，在諸多領域都是行業標準的制定者，獲得榮譽無數，在國內設計院中排名前列。可巨大的光環下，小林卻異常痛苦，因為他很快發現自己並不適合設計院嚴肅的工作氛圍，他跳躍靈活的思維和對新事物的敏感與公司嚴謹保守的工作態度格格不入。
9個月後，在家人、朋友不理解的眼光中，小林辭掉了這個“鐵飯碗”。
二
小林的下一份工作來得很快，把簡歷掛在求職網站的當天他就接到了HR的電話，對方是當時號稱全省最大的二手名車廣場，擁有上萬平米的展廳，展廳內豪車雲集，小林在鄭州的公交、商場、高鐵站、機場見過無數次他們的廣告，還聽過他們冠名的演唱會。HR告訴小林，名車廣場的創始人準備進軍互聯網金融領域，正在網羅人才，對他很感興趣，想和他見面聊聊。在體制內憋了一年的小林，雖然不明白互聯網金融具體是做什麼的，可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金融創新”、“互聯網+金融”、“普惠金融”這些高大上的形容詞讓他覺得這就是下一個風口。 小林如約在CBD高大上的辦公樓裡見到了創始人，創始人口若懸河的講了自己過去2年如何從0到1打造中原二手車第一品牌，更描繪了未來他希望實現的互聯網金融夢想，小林被創始人的情懷打動了，毅然加入。
入職第一天小林就遇到了困惑：新公司不和自己籤勞務合同。
HR的解釋是所有員工都沒有籤，自己來了2年多了也沒有籤，要相信公司，可能是讀書讀傻了的小林選擇了相信公司。籌建期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小林和技術團隊一起投入系統開發，慢慢的也就忘了沒簽合同的顧慮。隨著工作的進展，小林逐漸瞭解了公司的業務流程：有借款需求的借款人將車抵押，得到評估價，公司將車作為標的發佈在網站上，約定借款利率，向出借人募集資金。如果借款人不能按時還款，公司將利用自己的二手車賣場將抵押車輛變現，以償還出借人，同時設立1000萬風險保障金，用於意外情況下出借人資金的兌付。嗯，聽起來很棒，很安全，小林和同事們都這麼覺得。
為了增強平臺的技術水平，創始人在北京設立了研發中心，招募了曾在知名金融公司任職的多位高管和技術研發團隊。
北京研發中心設在了建外大街租金最貴的IFC大廈，壕氣十足。小林作為技術骨幹被派駐北京和北京團隊一起做研發工作。那段時間小林技術和產品層面的進步飛快，晚上加班時，小林喜歡站在落地窗前，北京美麗的夜景讓他有一種感覺：自己選對了路，一定要好好幹出一番事業。
三
半年的籌建期很快就過去了，平臺終於迎來上線的大日子，創始人和高管團隊將上線發佈會的場地設在了釣魚臺國賓館，沒錯，就是新聞聯播裡經常出現的釣魚臺國賓館。小林和團隊成員歡欣鼓舞，彷彿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業得到了神秘力量的認可。開業典禮舉辦的非常成功，監管單位領導、行業協會領導紛紛致辭，平臺還與國內著名保險公司簽訂了用戶資金安全保障協議。緊接著，平臺又與國內最高學府的金融學術機構合辦了互聯網+金融創新論壇，創始人與專家學者在圓桌論壇慷慨激昂的描述著曾經向小林講過的互聯網金融夢想，小林坐在臺下，更加相信自己的選擇。
回到鄭州，公司搬到了鄭州最有名的“大玉米”，也是鄭州第一高樓。
公司斥資買下了一整層2500平，作為互聯網金融平臺的辦公場所，公司團隊迅速擴張。
互聯網金融業務開展的如火如荼，二手名車廣場更是風光無限。創始人召開了啟動新三板上市的發佈會，並頻繁對接券商，公司一時間門庭若市。很快，公司開啟了內部原始股認籌，1元1股，只有中層以上員工和技術骨幹有資格認籌，小林作為公司的技術骨幹，有幸分到了一份認籌指標。沒有股權概念的小林出於對自己事業的信任，向父母借了8萬元，購買了公司原始股。
同樣的，沒有正式的認購合同，只有一份2頁沒蓋騎縫章的協議和一張收據，出事以後小林才知道收款人是公司一位員工的母親。慢慢的小林發現名車廣場和互聯網金融平臺還不是公司的全部，公司背後的股東是一家神秘公司，旗下擁有諸多房產項目、五星級酒店、5A級景區，據說資產近百億。那年母公司的年會，在小林和同事們驚呆的目光中，母公司董事長一口氣送出了一輛保時捷、六量奧迪A6L，出手之闊綽讓BAT也望塵莫及。
基於對公司的強大信心，小林又將手上的4萬元積蓄陸續投進了自己每天加班建設的互聯網金融平臺。和小林一樣，公司的大部分同事都或多或少在公司有投資，因為創始人曾經講過，不強迫大家投資，但是自己做的事業自己如果都沒有信心，怎麼把事業做好？真是很有道理。
四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猜到了。
出事那天，小林在北京研發中心，正和同事討論新的需求。北京高管接到鄭州財務負責人的電話，通知大家母公司戰略轉型，作為旗下的互聯網金融平臺，暫停提現，後續兌付方案待確定。
那是2016年的春天，離2018年的P2P爆雷潮還有2年，小林和同事們還是新鮮的韭菜，完全沒有警覺的他們立刻買票趕回鄭州，公司已人去樓空。更讓他們不可思議的是，此前名車廣場裡停放的數百輛豪車，也在一夜之間不見了，公司用於停放質押車輛的停車場也變得空空蕩蕩。隨後的幾天，發現提現異常的出借人們開始登門維權，媒體也介入報道，然而創始人卻不見蹤影。
小林從同樣被騙的財務同事處瞭解到，公司根本沒有什麼風險備付金，和保險公司籤的用戶資金安全協議也是含糊的框架協議不涉及真正的賠付權益，網上發的質押車輛的標的都是名車廣場在售的車開到質押場擺拍的，借款人信息都是虛構的，出借人的資金一進賬就被公司挪用了，甚至團隊的工資和運營費用都是出自出借人的投資資金，出事前，創始人聯繫不良資產處置公司把名車廣場的車全部抵押變現跑了，而這些，小林和同事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號稱要在新三板上市的公司，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所謂的原始股認籌，不僅誆騙員工，還違規揹著員工對外發售，據瞭解，僅原始股一項，創始人就募資數億元，而所謂的互聯網金融平臺，更是南柯一夢。創始人的夢想言猶在耳，自己和父母的積蓄卻化為烏有，自己一年多來的努力就像一場笑話，小林徹底懵了，自己從央企跳出來的第一腳，就踩在了泥坑裡。
都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可小林的錢什麼時候能還，還能不能還，怕是沒人知道了。
五
小林是我的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我既痛恨創始人的虛偽和欺詐，又氣小林自己缺乏金融常識和警惕意識。投資有風險，入市須謹慎的提醒滿目皆是，防範非法集資的標語隨處可見，哪有那麼多的夢想值得追隨，哪有那麼輕易的“股權激勵”，哪有什麼安全的P2P。
馬雲說，P2P出問題是遲早的事兒。在這件事上，我比馬雲更早的警告過小林，可人們往往總喜歡聽自己想聽的話。小林和千萬P2P受害者，百萬P2P從業者一樣，選擇了為夢想窒息。
我痛恨P2P，因為它打著互聯網金融的旗幟，毀滅了小林們的夢想。
P2P的主體一般是互聯網科技公司，相比於銀行業金融機構近乎苛刻的監管要求，P2P幾乎是野蠻生長，行業協會並不具備行政監管權。在這個魚龍混雜的行業裡，在數千家P2P平臺中，能做到不自融，不發假標，不設資金池的，又有幾家？所謂的國有平臺，上市公司旗下平臺，又和這些靠山有多大關係？畢竟在軟件系統交易市場，只需要花幾十萬甚至十幾萬就能購買一套P2P平臺系統，換個“皮膚”就開門迎客了。
即使是以普惠金融為初心，真的想撮合交易的正規平臺，也面臨著無法解決的模式問題。P2P平臺借款的借款人，大多是在銀行無法獲得貸款的下沉客戶，銀行選擇拒絕這部分客戶正是出於風險考量，而P2P平臺們服務銀行下沉客群，竟然紛紛宣稱自己安全運營n年0逾期，如果這個標準站得住腳，銀行們可以羞愧的關門大吉了。即使P2P平臺官網宣稱的創始團隊再豪華，金融背景再豐富，其風控體系和銀行相比還是脆弱的不堪一擊。所謂的0逾期，無非是平臺用新的資金覆蓋了發生逾期的金額，可窟窿越來越大，終究有捂不住的一天，你又怎麼能確定，自己不是最後那一波韭菜？
珍愛生命，遠離P2P。
作者公眾號：認識前（ID：pre-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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