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發生的墨西哥輸油管道爆炸事件已經奪去了上百條生命。爆炸事件也揭開了墨西哥石油產業困境的一角，令盜油猖獗、產量低迷、債臺高築等問題暴露在世人面前。
由犯罪與腐敗引發的一場悲劇
當地時間1月18日，墨西哥中南部地區伊達爾戈州的一處輸油管道發生爆炸。
1月18日下午，這段管道出現漏油。消息經社交媒體擴散後吸引了近800人前來採集汽油。當天夜間，漏油管道段發生爆炸。據路透社報道，截至1月29日，事故已導致至少117人喪生。
從目前調查進展來看，這起事件的發生是一系列“人禍”疊加的結果。根據視頻資料顯示，1月18日下午人群聚集時，管道裂口處洩露的燃油正像噴泉一樣噴射至8至10米高的高空。得到消息後，管道所有方墨西哥國際石油公司（Pemex）在四個小時內都沒有關閉閥門，致使油柱直接被火星點燃，引發爆炸。Pemex首席執行官羅梅羅事後堅稱，他的團隊遵守了工作準則。
當地政府曾在漏油之初派遣軍警駐守周圍，防止人員接近，但是他們最終沒能攔住想要採集燃油的民眾。墨西哥總統洛佩斯表示，自己不會追究這些軍警的責任。
1月20日，Pemex正式確認這次爆炸是由“非法切口”引發的，這意味著此次爆炸事件是由當局屢禁不止的偷油行為所導致的。據路透社報道，在事故現場值守的軍警還在爆炸地點幾公里外發現了15個用來偷油的非法切口。
偷油犯罪行為在墨西哥由來已久，於2010年前後趨於嚴重。據美國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uy）的一份報告顯示，Pemex自2006年開始統計輸油管道上的偷油點數量以來，該數字從2006年的213個上升到了2016年的6873個，增長約30倍。
墨西哥輸油管非法龍頭數量統計
上述報告指出，盜油犯罪規模迅猛增長的原因是，有部分犯罪集團發現倒賣汽油利潤豐厚，遂採取組織行動的方式開展犯罪。竊賊在黑市轉賣盜得的汽油後，每月收入可高達5.5萬美元，而當地普通警察的月工資僅270美元左右。
2017年1月1日，墨西哥政府將燃油價格上調20.1%。盜油利潤進一步上升之後，犯罪規模應聲擴大。根據Pemex的數據，僅2018年，發生爆炸的伊達爾戈州便出現了2121個偷油點，平均每天近6個，是2016年水平的六倍。伊達爾戈州是盜油犯罪的重災區，而在全國範圍內，Pemex的輸油管道平均每日發現偷油點41處。據此計算，每年出現偷油點的數量逾15000處。
盜油給墨西哥帶來不斷增長的經濟損失。據上述報告統計，2016年Pemex的汽油產量因被盜而損失超過22.8億升，摺合為利潤後損失約308.3億墨西哥比索（約108億元人民幣）。而據路透社報道，2018年盜油造成的經濟損失達30億美元（約200.8億元人民幣）。
盜油犯罪造成的產量和經濟損失
除了犯罪集團參與以外，有跡象表明Pemex的內部職工可能也存在“監守自盜”的現象。1月18日的爆炸發生地——特拉胡利潘（Tlahuelilpan）市長克魯茲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表示，他在2016年當選後來到一處偷油點附近走訪，目睹Pemex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掩蓋住非法切口，而沒有封堵它。“這證明他們之後還會繼續使用。”克魯茲表示。
左派總統的管道保衛戰
2018年12月1日，墨西哥新任總統洛佩斯正式就職。去年7月，洛佩斯以“反腐”和“改變”兩個關鍵詞作為競選綱要，從眾多候選人中脫穎而出，以超過53%的得票率當選。新官上任三把火，洛佩斯上任後不久便提出打擊盜油犯罪，但他的激進做法正受到越來越多的質疑。
洛佩斯採用的方法是關閉輸油管道，改用卡車、船舶運輸燃油，同時加大對犯罪組織的打擊和對輸油管道的保護。據路透社報道，自2018年12月以來，洛佩斯政府已經關閉了六條主要的燃油輸送管道。但是，作為替代品的油罐車方案運力不足，令墨西哥各地加油站出現供應短缺。
據彭博社報道，以墨西哥城市託魯卡（Toluca）為例 ，每天約有20輛油罐車為城中的全部加油站供油，但是僅英國石油（BP）一家公司每天就需要相當於26輛油罐車容積的供應量。據BP公司內部一位人士表示，墨西哥主要的燃油供應商Pemex目前優先供應自己的加油站，這令BP在當地每日蒙受100多萬美元的損失。
另一方面，洛佩斯與Pemex則堅持樂觀論調。Pemex否認存在燃油短缺的現象，而洛佩斯則稱，“我們有足夠的燃油，只是分配的問題。”1月15日，洛佩斯政府宣佈將購買500輛油罐車，主要供應首都墨西哥城的加油站，每輛油罐車的容積為6萬升。
洛佩斯稱呼盜油犯罪為“huachicoleo”，這在西班牙語中的原意是指一種來自龍舌蘭酒的摻假飲料。為了剿滅“huachicoleo”，洛佩斯佈置了4000名軍警看守輸油管道，同時在政府內外開展調查。當地時間1月17日，墨西哥副檢察長在新聞發佈會上宣佈，自去年12月1日至今已有425人因盜油而被捕。
1月14日，墨西哥媒體《金融報》（El Financiero）發佈的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全國有89%的民眾支持洛佩斯的打擊盜油行動。1月16日，洛佩斯宣佈了進一步加碼行動力度的措施，增派1800名軍警、10架直升飛機、14架飛機，並引入熱成像技術來監視11條主要的燃油輸送管道。洛佩斯還聲稱，正在準備用火車來運輸燃油。
然而，多家分析機構指出，洛佩斯打擊盜油的行動過於突兀，其所造成的燃料短缺現象已經為墨西哥經濟增長構成威脅。
豐業銀行（Scotiobank）的一則報告指出，洛佩斯政府關閉管道的行為令包括首都所在地在內的10個州受到燃料短缺的影響，而這10個州貢獻了全國45%的GDP。由於供需減少，墨西哥成品油價格上升，農產品運輸成本隨之上升。
據墨西哥國家統計部門1月14日發佈的數據顯示，墨西哥12月CPI環比上漲0.7%，農產品和燃料價格上升成為主要原因。數據顯示，墨西哥農產品價格12月同比上漲4%，全年上漲7.1%，能源價格全年上漲10.4%。2018年全年CPI上漲4.8%，超過了墨西哥政府此前制定的2%至4%的目標。
在爆炸發生後，洛佩斯表示自己不會為之動搖，政府還將繼續打擊偷油和腐敗等行為。
困境中的上游產業
對Pemex來說，盜油只是所面臨的諸多麻煩之一。產量下滑與債務危機都讓這家代表著墨西哥本土石油產業的公司舉步維艱。
Pemex成立於1938年，由墨西哥政府將全國國企、民企和外資石油公司國有化改造之後合併而來。其主營業務覆蓋油氣行業全產業鏈，包括勘探、開採、加工、運輸、銷售。根據其官網2015年的一份介紹顯示，Pemex擁有6座煉油廠，8座石化工廠與9個天然氣加工項目。
在2014年准許外國資本進入油氣領域以前，Pemex在長達76年的時間中都處於壟斷地位。其所代表的石油產業是墨西哥的支柱產業之一。根據墨西哥中央銀行發佈的數據顯示，2018年前11個月，墨西哥石油收入為8848.75億比索（約合人民幣3113.9億元），佔到財政收入的19%。
傳統產油大國墨西哥其原油產量在2004年達到峰值以後連年下滑。根據《BP世界能源統計年鑑》顯示，2004年，墨西哥原油產量為382.4萬桶/日，僅次於沙特、俄羅斯、美國、伊朗。這一數字在2017年底跌至222.4萬桶/日，產量排名從全球第五位跌至第十一位。
Pemex公司公佈的歷年產量數字，紅圈部分為原油產量
而據Pemex公司官網數據顯示，該公司原油產量從2007年的307.6萬桶/日跌至2017年的194.8萬桶/日，平均每年下跌9.5%。到2018年12月中旬，Pemex的產量已跌至173萬桶/日。
墨西哥財政部部長此前接受採訪時表示，原油產量的下跌是由幾個原因構成的，“其中主要原因是，高稅收負擔使公司無法達到提高、甚至維持生產能力所需的投資水平。”
似乎是為了回應這一呼聲，洛佩斯在就職半個月後就公佈了一項雄心勃勃的“拯救石油”計劃。其核心就是加強Pemex資金支持力度的同時減輕稅收負擔。
根據洛佩斯的計劃，Pemex在2019財年的預算數字將達到4646億墨西哥比索（約合1636億元人民幣）。根據洛佩斯的指示，其中2110億墨西哥比索（約合743億元人民幣）將被用於投資勘探與開採業務，與該部分在2018年的投入相比增加了26%。根據該計劃，Pemex目標在2024年底將原油產量提升至262萬桶/日。
Pemex首席執行官羅梅羅表示，Pemex接下來的勘探和開採工作將集中在陸地油田、東南部海灣的淺水區油田以及北部海灣的深水區油田。有20個油田在1月底之前獲得新的基礎設施建設合同。
此外，洛佩斯還有意增強墨西哥石油產業在中游的表現。近年來，由於缺乏資金支持，墨西哥本國煉油廠的開工率持續走低，這個主要產油國需要從外國進口燃油。目前，墨西哥是美國能源產品的頭號出口目的地，平均每天從美國進口140萬桶油，佔美國海外銷售總量將近四分之一.去年，由於原油產量低迷，Pemex首次從美國進口輕質原油以維持本國煉油廠生產。這一行為被洛佩斯稱為“羞愧”。
洛佩斯還計劃投資80億美元，在其家鄉多斯博卡斯（Dos Bocas）建設Pemex的第七座煉油廠，產能為34萬桶/日。但根據墨西哥能源信息署1月30公佈的數據顯示，現有的六座煉油廠去年12月平均每日生產49.2萬桶燃油，這一數字僅為總產能的30%。
除了大舉投資以外，洛佩斯政府還給予Pemex稅收優待。1月28日，墨西哥財政部宣佈，免除Pemex每日9萬桶原油產品的稅收，這將在接下來的5年間每年減少Pemex110億墨西哥比索（約合人民幣38.7億元）稅費。節省下來的資金也將被用於投資。
Pemex原油產量變化，以及墨西哥財政部稅收扣除部分佔總產量的比例變化
對洛佩斯而言，拯救Pemex與墨西哥石油產業已經刻不容緩。此次財政扶持計劃建立在Pemex已經債臺高築的背景之上。彭博社報道稱，Pemex的負債規模達到1060億美元，是拉丁美洲地區最大的債戶。1月30日，惠譽（Fitch）將Pemex的信用評級下調至“BBB-”，距離垃圾級僅高一檔。惠譽稱，下調評級的原因在於Pemex“持續惡化的信用檔案”以及“在上游產業的投資不足”。
“我們會拯救我們親愛的祖國，拯救我們的石油產業。”洛佩斯在2018年12月15日演講時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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