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劉震雲:何以為“著名作家”,為什麼那麼多人排斥你?

1968年的那個夏天,河南新鄉某農村,那個因家裡來了客人不得已跟父親去飯館賒三個饅頭還被廚子狠狠羞辱的男孩,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中國最頂尖的作家、一字千金的編劇、法國藝術及文學勳章騎士勳位獲獎者、雄踞當代作家富豪榜最前列的名流吧。

談劉震雲:何以為“著名作家”,為什麼那麼多人排斥你?

作家劉震雲

這個人,就是後來大名垂宇宙的劉震雲。如今的他,當穿著高貴的黑色華服,在高級酒店摟著馮小剛等一干共和國新貴觥籌交錯把臂入林時,醉眼迷離中,不知道是否還會偶然浮現出這個50年前的舊夢?


劉震雲首先是一名作家。但在我觀感,和他同時崛起的中國文壇名宿,迄今還沒有一個可以像劉震雲這麼聰明,又在軟紅俗世這麼成功的。

他的一生,是如此多才多藝,又是如此長袖善舞,早已不是區區一個“作家”名頭所能概括。論發跡履歷,農、工、士、商,每一步進階都穩紮穩打脫胎換骨;論涉足行當,文藝、編劇、教書、交際、演講、投資,都是時代名角;講人脈營造,縱橫文壇、官場、學界、商圈,橫行無礙,彷彿打通中國社會任督二脈。可謂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談劉震雲:何以為“著名作家”,為什麼那麼多人排斥你?

儘管如此,在我看來,他最突出的才情、最主要的成就,顯然還是在小說寫作上。小說才是他得以如此亨通喧天的基本盤。實際上,他也是我非常讚賞的小說作家,論作品實力,當代中國能凌駕於他的,屈指可數。也正是靠著小說之具,他才得以像賈平凹、莫言、閻連科等同行一樣,徹底改變了命運,從一介北方農民躋身具有國際聲譽的社會名流。他的小說,是真寫的好。上中學時,學校被窩裡打手電筒看他的少作《新兵連》,那種對於人性的刻畫和感知,驚為天人。那還是他20來歲時的牛刀小試。

後來,有孫鬱先生的慧眼相看,他得以入人民大學中文系做起了堂堂教授,言談多以知識分子自居。說老實話,他的學問真不見如何,就文化素養而言大概也就是封建社會中下等文士的水準。但是他興趣是很廣泛的,思維非常活躍,尤其是人情世故方面汲養深透,平時應該非常注意社會上的各種市井人物、官吏財主、風俗習慣以至流言碎語、姑嫂勃谿一類民間趣聞瑣事,而且有加以欣賞、記錄的興致和勇氣。這些,都是正經知識分子、當代正宗文士所不屑一顧的,他把這些生活經驗統統放在了紙上,《一地雞毛》《我叫劉躍進》《一句頂一萬句》等紛紛出爐,在前人熟視無睹的地方發現問題,用大家熟悉的東西帶出不熟悉的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也以這種新異在國內外贏得大名。

談劉震雲:何以為“著名作家”,為什麼那麼多人排斥你?

兒時留下的好感是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的。在我看來,他應該是中國最優秀的市井作家。這不是帶有迴護意味的恕辭,而是實事求是。無論頭條裡的你怎麼罵他,“咒其速死”也好,他的一些小說都是足以傳世的。

一個正常的時代,理應就是如此,讓有才華的人脫穎而出,讓有抱負的人揚名天下,讓有能力的人富甲一方。


因為他的發達,和馮先生等有那麼點狼狽為奸,很多人看不起他,覺得他賣文取寵,賣身投靠,連帶著對他的作品也肆意貶低。當時黮闇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這多少是網絡暴力不問是非否定到底的迷亂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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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清貧寫作時代的劉震雲父女

劉震雲的作品,如何評價是一回事,但是不能否認是“良知良能”的存在。這位中國最貧苦之地出身的農民之子,你可以數落他的人生丟掉了原始的本色,但絕不該亂說他作品沒有良知。雖然如今作為一方名流,這些年中國社會因不公撕扯的如此劇烈,也不見他出來發聲幾句,像老鄉閻連科那麼勇敢,但他寫的東西,依然是有深情骨血大書。讀者沒有飽經憂患的經驗,或者不能借由閱讀親近這些歷史,恐怕不容易懂的劉震雲的諸如《故鄉天下黃花》、《溫故一九四二》這些作品,也無法真正瞭解他這麼個人吧。

他寫的所有東西,幾乎都是鄉土中國不堪回首的痛苦知覺,特別是他早年記憶的縈繞,有一股“傷心悟道”的意味在,那種對落後故鄉、對底層中國人“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雲”的悲憫、同情、申訴,是力透紙背的。這位1958年出生河南農村的作家,圍繞在他自身、在那些親人和農民鄉親面黃肌瘦頭上的中心,就是一個“吃”字。他後來筆下紛紜繁複的,都是這種民族痛史的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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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雲是作品被搬上銀屏最多的當代作家之一

他自己的人生,也是在人生的行刑場中,草草抹去雙手的血跡,流離逃難出來的倖存者。在被飢餓圍困的歲月中,他靠著自己頑強的鬥志,靠著姥姥5元救濟款的學費,靠著農民式不要命的拼搏,上學,出山,參軍,教書,考取河南高考狀元,進入北大中文系,進而一步步登上現在的社會高座。他把這些浮生蒼狗中所歷、所見、所感 所聞的中國農民的所有血淚全部寫到了紙上。 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瀰漫著無聲的控訴和哀泣。

他和那些只會歌頌盛世,專寫靡靡之音的當代作家,是不同類的人。 雖然如今的他,彷彿頭上盡是刀槍不入的光圈,但起碼,作品的底色是憂國憂民、心繫蒼生的。他並沒真的忘本。


但是身為作家,劉震雲又確實是最值得可惜的一位。過去,明代張岱評價交好阮大鋮,說“阮圓海大有才華,恨居心勿靜”,這話我覺得移來數落劉震雲,也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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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風光無限的影視圈三駕馬車

就為人和創作的角度而論,劉震雲的最弊病在於:這樣一位從農村飢餓狀態中起來的作家,人生真是窮怕了,已經形成了某種創傷記憶,以至於後來功成名就,都永遠無法擺脫名韁利鎖。近十年來,他其實已經完全和金錢、名位、娛樂圈、名利場狼狽為奸,抱團取暖,互為利用。1993年的那個夏天,因為偶然參與電影《一地雞毛》的編劇,他分得了8萬塊錢。“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錢,眼睛都綠了,數了一遍又一遍,愛不釋手”,馬上雄赳赳氣昂昂領著全家急頭白臉地搓了一頓肯德基。這位之前整天蹲家裡揮汗如雨寫作的清貧書生,也許並沒有意識到,那條從肯德基通往家門口的平凡之路,已經幻化成他這輩子最難走回去的路。

毫無疑問,劉震雲是當代中國和影視聯繫最緊切的那類作家,他被歸類為“影視與文學婚盟的最深親歷者和最大受益者”。在華誼兄弟“資本堂”固定座上賓裡,他應該是唯一的作家,不僅親身客串角色,還是主力編劇,更可能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比如,這些年很多電影股份有限公司掛牌時,他都是話事權很強的股東;比如,從2011“中國作家富豪榜”發佈以來,這些年他向來都是高踞前列。他用了30年,從一個只擅長寫作的窩囊男人,收穫了一介中國文人所能得到的最多的名氣、財富、地位,當然還有危如累卵的資本、道德、名譽上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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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崔永元對劉震雲發起的質疑

當一個清高的作家,放下面子拋開尊嚴,樂呵呵地鼻子塗上油彩混跡名利場甘當一個譁眾取寵的演員時,大家都會明白,搞不好就是老時代梨園行中“文丑”、“方巾醜”的舊範猶存。這樣的狀態,偶爾客串,輕演即可,倘一旦入戲太深,不僅令觀眾齒冷,想全身而退就難了,極端去揣測,有時倒灶、垮臺、傾覆是可以閉眼就來的。你想,錢要多多益善,名要炎炎赫赫 ,一家老小要雞犬升天,人又要潔身事外,世間哪來如此好事呢!

實際上,這就是火中取栗,無論是對他的作品也好,對他的社會聲譽也好,一不小心,都可能是無法挽回的重傷。我們看到他的作品,10年前的《一句頂一萬句》還無愧佳作,但是這幾年的《我不是潘金蓮》、《吃瓜時代的兒女們 》,還是一樣念念不忘的好題目,可氣局不知道萎縮了多少倍,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是想著影視改編的套路; 當 2018年的夏天,崔永元先生大方贈送他一個“渣子”的愛稱時,那股群情激憤之狀,無疑也是來自飄飄然和名利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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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雲與其也踏入娛樂圈的獨女劉雨霖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賠白了頭。一個已經功成名就,準備收拾鉛華,屏除絲竹步入晚年之人,孔夫子教我們的第一自律法條,可是戒之在得哦。


無論是從文字作品,還是從日常言行來看,劉震雲都是一個對自己的智商甚至智慧都極其自負的那種人。風流自賞,彬彬有禮的表面掩蓋下,視人若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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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他看透世事,又藏得很深。他總以為以自己的人世閱歷,人情練達,完全可以在名利場中游刃有餘,滴水不漏。但近年來的是是非非,足以驗證,這終究還只是一個農民式的狡猾,還談不上智慧。要知道,歷史的慣性,一時熱鬧不等於永遠熱鬧,通吃的人不等於可以永遠通吃。在權力和資本面前,你慶幸自己也可以稱兄道弟平起平坐了,但實際上,饒你是多聲名顯赫的“名士”,平日不過“倡優蓄之”,是幫閒之屬,臨難脫逃時也只有推出去“祭旗”的份。十萬春花如夢裡,記得丁歌甲舞,曾醉崑崙,貪心不足蛇吞象,是永恆的真相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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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雞毛落盡,離開,未必不是一個作家最好的回家方式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區區豈盡高賢意,獨守千秋紙上塵”,這是王安石《讀史》裡的名句。以劉震雲北大中文系的出身,以其勤奮和高才,一定是讀過的,也必然是讀懂了的。但是,如果有一天可以面見他,我很想拿朴樹《平凡之路》裡的一句歌詞請教他,劉先生,“故事,你真的在聽嗎”?

午間偷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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