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故鄉的味道

一、

江南,故鄉的味道

很多人,隨著歲數的增大,懷舊感愈為強烈。有時候行走在所在城市的鄉間,在藍天白雲下的大地上穿行,往往會不經意聞到那許多在我們嗅覺裡逐漸退化的味兒。的確,在城裡久了,喧囂的周遭使我們的嗅覺很快麻木,宛如把一條河裡打撈來的魚放進魚缸養上幾天,就習慣了魚缸裡的水和上面時不時投下的魚食,懶得記憶,也懶得思考。

我的故鄉是江南一個最典型的村落。而故鄉最難忘的味道,自然是泥土。鄉里的孩子,從一出生就在土裡泥裡滾爬,對泥土的味道自是最親切不過。少時,常去地裡幫家裡幹活,說是幹活其實大部分時間是在地裡玩。那泥確是真真切切的。年紀小,好玩,不時就有爛泥濺到鼻孔裡,土氣、溼潤、有點腥、有點鹹。到了夏秋,為家裡養的兔子、鵝割野菜是必須的功課,於是常常放學以後就到田裡去,那泥土就和正在瘋長的莊稼一樣,清新中透著甜。冬日,我們常常在麥壟邊炭茅柴(燒茅草),隴間聞著土地和草灰的味道,自我陶醉。

每個江南農村的村邊上都會有一條河,這裡也是我們曾經的最好的玩樂場。個子高的孩子們雙腳踩在河床上,左右交替踩水窪,沙子被踩下去,水就冒了上來。有時候還能踩到一隻大蚌,甚至甲魚,於是一手摔到岸上來的,除了戰利品,還有一團帶著水草的淤黑的泥,那味道帶著發酵味,但並不難聞。

鄉村的田野上長的多是小麥、油菜,水稻......所以莊稼的味道也很親切。突然想起那種叫蘆黍的農物了,它能長到一人多高,我們常常趁在菜園幫母親鋤草的功夫,悄悄用鐮刀砍上幾根,再偷偷藏到籃子地下,用菜蓋嚴。沒人的時候,也會坐在田間不惹眼處,大嚼特嚼,即解讒也解渴,那種甘甜的滋味,凡是在農村長大的孩子應該都不會忘懷。

二、

江南,故鄉的味道

一個地域的味道,總是帶有家鄉味兒。相對於鄉間泥土、莊稼這一共性的味道,一個遠離故土的人,回到家鄉時最先聞到的一定是那種“家”味兒。“家”味兒有哪些呢?很難定義,因為每個人心裡有一個不同於他人的別樣的家。

於我而言,炮竹點燃後的硝煙的味道,稻草久放後散發的黴味、夏天醬瓜的味道記憶最為深刻。

那個年代的春節前後,村人雖然大都還不怎麼富裕,但也要燃放一些鞭炮慶賀。我們那裡多是一種叫做“高升”的,點燃後,隨著“乒”的一聲悶響,一截炮管在西周迸濺,另一截則直竄向高空;大概有十多米那麼高的時候,再“乓”的一巨響,以至於附近村落都聽得見動靜。

及至大年初一的早上,乒乓之聲不絕於耳。這響聲中包含了普通百姓對來年好運的期盼。那響過之後的硝煙,是那麼好聞,我們常常追隨了落地的殘炮,看看沒有動靜、不是啞炮的話,就拿在手中把玩,時不時湊近鼻子,仔細聞一下那硝煙的味兒。

至於稻草,我們靠它燒火、用它鋪床,甚至上到房頂做草房。所以大部分人家房前屋側都堆滿了它。那秋收後泛著白霜的稻草,在深秋季節,歷經風霜後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撩人的清香味道。有時,我們會為了這種味道,藏在生產隊打穀場上稻草搭成的高垛裡半天不出來;就是到了春季,也常常坐在垛口望著田間老牛或者拖拉機的耕作。期間,偶爾會有那麼一兩節成為我們的牙祭,青澀之中泛著陳年老釀的芬芳。

醬瓜就不用多說了,那個年代,這是農家必備的食物,就像東北的土豆、大白菜一樣。到了夏天,每家每戶都把醬缸放在屋外,裡面泡上黃瓜,菜瓜、西瓜皮等各種瓜類,在夏天酷熱的的侵蝕下,發著酵,透著酸而香的味道......原來,味道是辛酸透過流年、傷勢中苦澀又微甜的記憶。而我們,就在它發酵的過程中,成長。

三、

江南,故鄉的味道

故鄉的味道,因人而異,也因時而異。

上面的這些,多是年少時銘刻在頭腦中的記憶。而等我們都漸漸長大了,有一天我們會突然擁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我們終日在城市的千篇一律的節奏中過活,太熟悉了一種環境,反倒退化了嗅覺的本能;只是當你從城市的圍牆突圍出去,方隱約從田野、溝渠、老屋等處驀地嗅出點什麼,也說不清楚,反正是異於城市的一種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比如那老屋周圍的柴草,有腐爛的味道;倘若恰好碰到一個老農在園子裡的露天大鍋裡做飯,那柴禾焚燒過的氣味就很誘人。如果灶膛裡有木柴,就更好不過了:噼噼啪啪的聲響中,隨熾紅的炭火,迸濺出滿灶膛的火花,一縷縷木柴的香味直鑽鼻孔。說到木頭,就又想到一種味道,那時候浦東的木匠是很有名的,我的父親、叔叔都是木匠出生,所以經常在家做木匠活,刨子刨木料的時候。一排排檁子、椽子整齊地排在屋裡,在初春陽光明媚的上午,刨子、鋸子在它們身上穿行,陣陣木料的香掠過房間穿透到二樓,悠悠盪到鼻孔裡,久久不去。

但這記憶,畢竟是當地當時當人的感受。沒有什麼躲得過歲月,當我們一點點長大,再次重複以上的經歷、再次擁有一樣的氛圍的時候,也許我們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木柴焚燒、刨花飄香的味道了。“人的雙腳不能同時踏入同一條河流”,這告訴我們,逝去的鄉味兒永遠存在我們大腦的記憶體裡,我們擁有的唯有懷念和奠基。

如今的我們,跨越了幼兒、少年和青年不同的人生階段,我們的嗅覺也在不斷地更新,舌頭上的味蕾翻著花樣兒一層層鋪墊,記憶越來越多,而生命越來越短。

四、

江南,故鄉的味道

所以,故鄉的味道已經從記憶定格為一種實體,滲透到我們的血液,流經我們的肌體。無論我們身處何處,遙遙相吸的卻又總是故鄉恆久不變的召喚,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

春天裡,我們踏足遠行,沿著江鎮河的足跡,漫步鄉間的麥田,清新的風和麥苗的氣息撩人心魄。

夏天裡,我們匍匐在小河裡,聞著微鹹的河水;或是踏步在海邊沙灘,聽著海潮的聲音,哼著紫竹小調,追著潮溼的既鹹又甜的空氣。晚間乘涼的時候,家人圍坐一起,吃著甜瓜、蘆粟,聞著周圍田間農作物的清香.....

秋天,色彩紛呈的故鄉,又有那麼多種鄉味兒。田野莊稼熟透的芳醇,應季的海魚、紅燒小龍蝦的鮮香,老屋煙囪冒出的炊煙的味道——聞上去也是熟悉又讓人感動的。

到了冬天,燃爆竹、打洋火槍、崩爆米花的硝煙;想著想著就過年了,就又迎來了故鄉的又一個明媚的春天。

故鄉的雨,是絲絲甜甜的雨;故鄉的風,是清清淡淡的風;故鄉的霧,是溼溼潮潮的霧;

故鄉的味道,原來就是我們心中久久不去的悵惘和思念。

江南,故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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