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激盪40年發展史:深扒經濟發展中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

山東激盪40年發展史:深扒經濟發展中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


山東激盪40年發展史:深扒經濟發展中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


山東激盪40年發展史:深扒經濟發展中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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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78年,論干支為戊午,屬馬,大旱。


初春,天氣乍寒,山東菏澤東明縣在地委書記周振興的帶領下率先大膽嘗試聯產承包,將10萬畝撂荒地分給農民自種自收,為了讓百姓吃飽飯,他喊出了“分地政策若有錯,我周振興一人扛”的豪言壯語。


年末的一個夜晚,400公里外的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一間破草屋裡,一盞灰暗的煤油燈忽明忽暗,18個衣衫破舊、面色飢黃的農民在一張契約上,瑟瑟發抖地按下血紅的手印,灰暗的燈光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在通訊幾乎隔絕的年代,他們在能否活下去的命題面前選擇了相同的答案,但這兩種選擇卻是截然不同的路徑。


就在鳳陽農民摁下手印後的一個月,一個決定中國歷史重要轉折的會議——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而在此之前的半年時間裡,全國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真理標準問題大討。


自上的糾錯與自下的覺醒找到了最佳結合點。


從此,風驟起,雲匯聚,中國湧入了時代的大江大河。


由於中國過於龐大,在這段歷史進程中,不同地區在不同時期充當發展領導羊,有時獨領風騷,有時交錯發展。在40年的發展中,山東曾經屹立潮頭,甚至在某個階段引領風向,比如東明縣聯產承包比鳳陽還要早半年,比如村鎮集體經濟崛起,比如海爾管理哲學走上哈佛課堂,直到今天GDP依然高居全國第三。


但,為何近來唱衰山東的論調甚囂塵上,從渤海岸邊到大明湖畔,茫茫齊魯大地上充滿著危機感和恐慌感。


那,山東究竟出了什麼問題?背後的原因是什麼?山東的未來在哪裡?


看似末端的細節,卻會成為掀起波瀾的機緣。我們想從山東經濟發展的大潮中,抓起點滴細微的泥沙,在積沙成丘的歲月中,尋找那些被忽略的細枝末葉,探尋演變成為今天大病前兆的癥結在哪裡?這其中是否隱藏著破解今天困局的良方?


一、


1978年,力量蓄積,等待破土。


即將登上山東經濟舞臺的農民企業家們還在蟄伏中。


宋作文剛剛當上煙臺龍口市東江鎮前宋村第三小隊隊長,為了改變“要吃前宋飯,得拿命來換,女人往外跑,兒大娶妻難”的現狀,開始與朋友一起從東北販運木材。

張士平在鄒平的一家油棉廠當工人,他在三年後被提拔為廠長,在這之前他度過了十幾年推車工、扛棉工的平淡歲月。

罹患直腸癌的王樂義在家人的反對聲中被推舉為三元朱村黨支部書記,但如何帶領鄉親致富還苦無門路。

此時,鄒平西王村的王勇則在令人羨慕的單位——鄒平電業局工作吃著公家飯,27歲的李建華已在廣饒縣大王鎮造紙廠幹了兩年車間主任,臨沂的王廷江在拉地排車搞瓷器販運……


這些未來在山東經濟舞臺上赫赫有名人物的早期歲月幾近空白,即使在之後的公開資料中也是寥寥數語帶過。


在艱苦的日子裡中,他們有著怎樣的心路歷程,經歷著怎樣的喜怒哀樂,如何完成最原始的資本積累,均無從得知。


可以推斷的是,早年這些原生態的生活經歷影響著他們未來的經商理念和處世之道。


無論宋作文帶領前宋村改名南山村聲名鵲起,張士平旗下的魏橋集團高居全國民營企業排行榜第二名還是王樂義推廣的反季節蔬菜響徹全國,王勇、李建華、王廷江早早帶領自己公司上市甚至不止一家,但是他們依舊格外的低調沉穩,操著山東各地方言指揮千軍萬馬,善於把握大勢,卻又不聲張。


在山東農村,家家都有一個高大封閉的院落,院子又俗稱“天井”,關上大門就自成天地,外面任爾東西南北風。不知道這種院落文化是否影響了魯商這個團體,在浙商日益壯大的今天,而魯商更多的是各自為戰,獨守著自己的天地。


改革開放早期,一大批這樣的企業家形成了魯商這個群體的整體性格,厚實、低調。雄心仍在,但青春逐漸老去。


此時,放眼全國,後來名震全國的華西村、大邱莊也看不出任何不一樣的地方,那些未來中國著名村莊,除了大寨外也都默默無聞。


此時,還有幾個人不得不提。


29歲的張瑞敏,中學畢業之後就進入工廠當工人,後來又調進青島市家電公司工作,對管理還一無所知;34歲的工程技術員柳傳志在中國科學院計算所按點上下班,走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是先到傳達室拎一個熱水壺,拿一份人民日報;而35歲的任正非作為解放軍代表,因建設遼陽化纖總廠突出貢獻出席了1978年的全國科學大會,還有一大批登上中國經濟舞臺的人依然在默默的生活和工作著……


與他們不同的是,還有一批人因為一場考試改變了命運。


1977年到1978年全國性高考正式恢復,受益於這場考試,中國第一批最有影響力的企業家有了再次學習的機會,29歲的遼寧錦州鐵路局工人馬蔚華圓夢吉林大學經濟系;黃宏生、李東生、陳偉榮成為華南工學院(現華南理工大學)大學同學,來自湖北天門的陳東昇考上武漢大學政治經濟系,山東濱州的寧高寧結束了三年的軍旅生活,考入山東大學經濟系。湖南漣源的農民梁穩根,走進中南礦冶學院(現中南大學)的大門,周厚健考上了山東大學無線電系。在這些名字中大概周厚健你最不熟悉,他後來成了青島海信集團的董事長。


這即將發生的改變,都與一個人有關。


這一年10月,鄧小平赴日本訪問,坐上新幹線的小平說:“快,真快!就像後邊有鞭子趕著似的!這就是現在我們需要的速度”,參觀松下電器展覽室時,講解員把一盤燒麥用微波爐加熱後,請小平觀看,誰都沒有想到,他拿起一個燒麥看了下放到嘴裡,邊吃邊說:味道不錯,微波爐很好。


更令這位老人難忘的是,乘飛機回國時,看到夜幕下的日本列島好像水晶宮一般燈火璀璨,而北京等待他們的卻只是沉寂的夜色。


黎明前的夜格外靜,但是內心早已萬馬奔騰。


二、

黑夜終究是要被光打破的。


在小平回國後的兩個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在北京舉行,全會的中心議題是根據鄧小平同志的指示討論把全黨的工作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


1979年7月15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確定興辦深圳、珠海、汕頭、廈門4個經濟特區,報告批轉後的第11天,鄧小平來到山東青島,下榻八大關山海關路9號,在接見山東主要負責同志時講了三個問題:思想問題、政治問題和組織問題。


鄧小平說:“真理標準的討論,越看越重要,越看意義越大,這個問題沒有完全解決好。沒有解決好,就要好好解決。這個問題不解決,思想不解放,實現四化的思想基礎是不牢固的。”


此次是建國以後小平在山東住得時間最長的一次。以後雖然有九次路過山東,但來去匆匆。


雖然在今天的山東高層看來,思想解放的問題依然沒有完全解決好。當時小平在山東的談話極大促進了經濟發展,特別是膠東鄉鎮企業開始異軍突起,1979年山東GDP超越遼寧排名第3,前兩名是江蘇和上海,廣東則位列第5名,而浙江遠在10名開外。


1978年後的6年,改革開放事業一直在“姓資姓社”的爭論和政策搖擺中艱難推進。


終於,在一首激盪人心的《我的中國心》歌曲聲中,人們步入了1984年。


斯蒂芬·茨威格在《人類群星閃耀時》中滿懷深情地描述:“一個真正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時刻——一個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刻出現以前,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而去,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那些平時慢慢悠悠順序發生和並列發生的事,都壓縮在這樣一個決定一切的短暫時刻表現出來。這一時刻對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它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民族的存亡甚至整個人類的命運。”


1984年就是這樣一個決定中國未來的關鍵時刻。


新年剛過,由於對改革速度不滿意,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再次擔當起“扳道工”的角色,悄然南下,傾盡80歲餘力將中國這列緩慢搖擺的火車扳上正軌。回到北京,他又坐回“駕駛員”的位置,吹響號角,宣佈改革開放全面提速。


1月22日至2月17日期間,鄧小平視察深圳、珠海、廈門經濟特區和上海。在珠海寫下“珠海經濟特區好”的題詞,在廣州補寫“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的評語。


小平此次南巡,讓一大批先知先覺得人們嗅到了與過去不同的味道。


魯冠球、何享健、吳仁寶等“史前創業家”完成從農民向企業家的轉變;以劉永好、曹德旺、李書福為代表的鄉鎮企業家開始快速生長;柳傳志、張瑞敏、王石等體制內邊緣人下海創業……


在齊魯大地上,前文提到的幾位主人公也伺機而動。


宋作文帶領全隊56戶村民先後建起了玻璃纖維廠、棉紡廠等副業, 1983年到1987年間,前宋村三隊的集體積累達到5500多萬元,戶均佔有近100萬,家家都住進了166平方米的小別墅。富裕起來的三隊對前宋村其他生產隊的村民產生了很大吸引力,他們也希望能過上同樣的富裕生活。全村黨員主動找到上級黨委,推舉宋作文當上了村黨支部書記。


幹了3年廠長的張士平,抓住國家對棉花市場統死、對油料市場放開的有利時機,果斷進入油料加工領域,從而改變了棉花加工企業“半年開工半年閒”的窘況,到 1984年企業利潤就躍居全國棉麻行業第一,引得各地棉花加工廠競相學習仿效。這一年他被選為全國商業勞動模範,首次進京在人民大會堂接受嘉獎。


離著魏橋不遠的西王村的王勇從電業局離職開始創業,他與村中幾位夥伴共同投資20萬元開了家麵粉廠,又創辦了棉籽油廠,當上了西王村黨支部書記,把自己的麵粉廠無償捐獻給村集體。


這一年,全國造紙市場疲軟,形勢蕭條,別的紙廠都停產倒閉。廣饒的李建華在認真分析市場後,大膽買進了本地區兩家造紙廠停產的兩臺紙機,使企業生產能力一下擴大了5倍。


此時,青島電冰箱總廠也迎來了他們年僅35歲的廠長張瑞敏,他上任後就制定了13條規章制度,其中第一條是“不準在車間隨地大小便”,在第二年,張瑞敏就幹出了震驚全國的“砸冰箱事件”。


同城的海信集團還叫青島電視機廠,當年成功引進世界一流彩電產品與製造技術,併成為此後中國獲得歷屆國家優質產品榮譽的彩電企業。


遠在濟南的山東小鴨集團從意大利引進了滾筒洗衣機技術,製造出了亞洲第一臺全自動滾筒洗衣機,徹底從生產拖拉機轉變為洗衣機廠,而後"小鴨小鴨,頂呱呱"的廣告語響徹全國。


1984年,在北京中科院計算所的一個小傳達室裡1柳傳志帶領10位科技人員創辦聯想,創業之初,賣旱冰鞋、賣電子手錶、幫別人檢修機器,後來,中科院研究員倪光南的加盟及其漢卡研究成果的引進之後,聯想才開始了真正的科研產業化道路。


在聯想成立之前,第一臺浪潮微機在濟南誕生,成為中國IT發展的新起點。


1984年,山東一大批像海爾、海信、南山、魏橋、西王等企業已經在全國處於領先地位,反映到經濟數據上,1982年,山東GDP以395.38億元超越江蘇坐上全國頭把交椅,到1984年領先優勢進一步加大。


這一年國家政策也格外眷顧山東。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批准14個沿海城市為對外開放城市,山東就佔到了兩個,那就是青島和煙臺,由此把山東推向了對外開放最前沿。


1989年,王廷江在臨沂市羅莊鎮沈泉莊村的村民大會上,宣佈把價值600萬元資產的白瓷廠捐給村集體,這一年,王樂義帶領村民率先在壽光試驗成功了日光溫室蔬菜種植生產技術。


1984年至1990年的6年間,主導未來山東經濟發展各種經濟形式都逐步找到了與時代同頻共振的發展節奏。


除了GDP一度躍居榜首外,其他數據也格外亮眼。1990年山東省交通部門公佈數據顯示:全省公路已達3.9萬公里,其中一、二級公路6000公里,居全國之首;已建成港口25處,各種泊位141個,港口密度為全國第一。


雄心勃勃的山東,在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海洋工作會議上,作了《開發保護海洋,建設海上山東》為題的彙報,首次提出“海上山東”的概念,一場跨越世紀的海洋開發潮在山東半島風起雲湧。“海上煙臺”、“海上青島”、“海上威海”、“海上日照”、“海上東營”、“海上濱州”……沿海海洋經濟建設“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迅速,不斷吞併周邊村莊擴大範圍;製造業企業不斷引進先進技術,那時雖然沒有轉型升級的口號,但是各種先進生產線從國外不斷落地山東,各種硬件建設走在全國前列,各種新觀念更是層數不窮……


漸入佳境的山東,前途一片星辰大海。


三、

1992年2月4日春節,農曆新年恰逢立春。


春節前,南方的暖意已初現端倪。


鄧小平乘坐一輛有8節車廂的專列離開北京,開始了最後一次“南巡”。


先於他到達南方的是中央辦公廳的一份絕密電報,上面只有兩行字:“小平同志要到南方休息,請做好安全接待工作。”


這位來南方“休息”的88歲老人,到了深圳、珠海等經濟特區後,鄧小平一直在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不停地思考。向來並不多言的他,幾乎沒有停止過談話。最激動的一次,從深圳坐船到珠海一個小時,他整整談了一個小時。


在一個月之後的2月28日,經中央和小平本人親自審閱,被作為1992年中央第二號文件下發,併發出通知,要求儘快逐級傳達到全體黨員幹部。自此,鄧小平這次“不要專門彙報,不要陪餐,不題詞,不見記者,不攝影,不報道”的南巡,開始廣為人知。


一個新的時代開啟了,整個中國進入了進入了漫長的春天。


春江水暖鴨先知。華西村的吳仁寶,在看到新聞聯播報道小平南巡的講話後,連夜組織村幹部開會,下令動用一切資金囤積原材料,四處借高利貸、要指標,跑鋁錠,三個月後,每噸鋁錠就翻了三倍。


這一年,山東魏橋在張士平帶領下已經走上了利用外資道路,先後開工合資企業8家,不但直接利用了外資,而且提高了技術檔次,拓展了國際市場,並將魏橋創業的產業鏈條延伸到色織、印染、服裝等深加工領域,當年利稅達1260萬元。


1993年到1997年棉紡織市場兩次跌入低谷,全行業連續虧損6年,張士平卻先後投資3.3億元,使棉紡織能力擴大到28萬錠,帶領魏橋一路實現了逆勢增長,創造出了魏橋的標準,這個標準甚至遠遠高於行業標準,張士平也成為了世界的紡織大王。


1992年開始,海爾進入多元化發展階段,通過持續的兼併整合,從一個產品向多個產品擴展,到1998年時海爾的產品已經達到幾十個。通過向併購企業輸出海爾的管理模式,以無形資產盤活有形資產,最終把兼併企業做強。海爾把這種被兼併的企業稱為“休克魚”。張瑞敏的解釋是,魚的肌體沒有腐爛,比喻企業的硬件很好;而魚處於休克狀態,比喻企業的思想、觀念有問題,導致企業停滯不前。


正是憑藉休克魚理論,張瑞敏也成為第一位登上哈佛講壇的中國企業家。


早兩年,山東浪潮發佈漢字尋呼標準,推出全球第一臺漢字尋呼機,瞬間風靡一時。晚一年,浪潮在孫丕恕帶領下開發出中國第一臺小型機服務器,後來他成為浪潮集團董事長,被譽為“中國服務器之父”。


1992年,山東省商業廳在全國商業行政系統第一家整建制轉體為山東省商業集團總公司,轉制之初就提出了“不留退路”、“不搞翻牌公司”、“不等、靠、要”的“三不原則”,這種不等不靠不要的思想引領一時國企改革風向。


還有一個人要提一下,1992年盧恩光在老家已是個小有名氣的私營企業主,當年生產的諾亞雙層玻璃杯暢銷全國,讓他迅速攢下上億身家,盧恩光看到鄉里有的企業老闆名片上印著“公司黨委書記”的頭銜,深感羨慕,萌生了混入黨內的念頭。


都說山東人愛當官,恰巧盧恩光是一個例子。後來盧恩光一路升至司法部黨組成員、政治部主任,直到2016年12月16日,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在檢察院起訴他的罪名中第一條是:請託相關國家工作人員,為其違規入黨、謀取教師身份、榮譽稱號、職務提拔、工作調動提供幫助。


還有一個著名的人物把全國人民的春天變成了自己的冬天。盛極一時的大邱莊,1992年發生審訊致死案,1997年非法抵制執法的禹作敏背叛20年刑,僅服刑4年的禹作敏病亡。


上天欲讓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據說膨脹的禹作敏盛氣凌人,大邱莊沒有法律,只有禹作敏的“指示”,這“指示”如同封建帝王的“聖旨”一般“統治”著大邱莊,但最終入獄後,於舉國上下正大張旗鼓地開展建國50週年的盛大慶典之際,吞食大劑量安眠藥,並於次日凌晨一時許客死天津天和醫院。


天津與山東雖隔著河北省,最近處不足200公里。在山東,關於禹作敏各種故事在今天仍然能夠耳聞,山東類似大邱莊這樣的知名村鎮企業數量很多,他們也都有一個強勢的領導者,但與禹作敏不同的是,他們低調,外界形象也少有盛氣凌人。


1993年12月9日18時15分,夜幕初降鄧小平同志的專列又一次停在了濟南白馬山車站。這次經山東去上海,是鄧小平同志生前的最後一次外出視察。鄧小平向前來彙報工作的姜春雲說:我很注意你們的工作,你們山東搞得好,發展快,我很放心,前幾年對你們就很滿意。


可見90年代山東的發展得到了中央高度認可。90年代,無論是集體經濟、民營經濟、國有企業改革還是城市建設和政府服務,山東都幾乎走在全國前列。


1992年12月17日,青島、煙臺、濟南、淄博、威海5城市進入中國城市綜合實力50強行列。同時,中國城市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評價中心在北京公佈了“首批投資硬環境40優城市”,山東省的濟南、青島、煙臺、威海4城市名列其中。


1998年底,山東高速公路通車裡程達到914公里,躍居全國第一,甚至流傳起“全國公路看山東”的美譽,第一的桂冠一直持續到2006年。而今天,山東高速公路以限速多、攝像頭多、罰款多等詬病被群起而攻之。


這10年左右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後面還會提到,山東還要享受一段輝煌的日子。


甚至在今天,山東羨慕廣東、浙江等地的互聯網、大數據、電子商務等產業,那時候的山東都已經嶄露頭角,走在了前列。


1996年7月5日,中國電信國際計算機互聯網濟南網正式開通。這是繼北京、上海之後,全國第一個建成並開通使用國際互聯網的省會城市,經國家信息產業部批准,濟南市成為全國第一個電子商務試點城市。


而在距離濟南800公里外的浙江杭州,3年後,才在一個叫湖畔花園的小區,16棟三層,一個叫馬雲的人把18個人聚在一起開了一個動員會。這年聖誕節那天,當所有東方、西方窮人和富人在家祈禱上帝時,李彥宏正在飛回中國。同樣,1999年對騰訊也是非常關鍵的1年,這一年2月,騰訊開發出第一個“中國風味”的ICQ——QQ前身,受到用戶歡迎,註冊人數瘋長,很短時間內就增加到幾萬人。


但人們不知道的是,這一年在山東由三聯集團聯合中國銀行等單位共同承建的山東省電子商務系統開通試運行,是全國第一家最規範的真正實現全程網上購物的電子商務系統。


7月7日,由浪潮集團承辦的大型電腦節——“’99浪潮電腦節”在濟南拉開帷幕。


經濟文化不分家,1999年,山東魯能足球隊首奪雙冠王。


絕大多數人不知道的是,比魯能奪冠更精彩的是魯能集團改制三部走,1998年,山東電力集團撤銷“山東魯能集團總公司”,成立“山東魯能集團公司”,職工持股和國有股共存。1999年9月以後,魯能由此進入第三階段:魯能控股由山東電力集團全資擁有,將本已試行職工持股的魯能重新全數納入國有軌道,並大量注入山東電力所屬國有資產。而在之後,一系列運作更讓人看不懂。


這一年,山東水泥廠、小鴨集團、輕騎集團、中國重汽發展都蒸蒸日上,而20年後,他們會是截然不同的結局。


這10年,山東做對了什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但要提一下的是,1992年3月,山東省主要領導同志帶隊分赴廣東、 福建、海南取經,回來後立即召開全省對外開放工作會議,“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口氣列出山東相比南方沿海省市的“五大不如” ,提出在解放思想更新觀念、 籌集搞活資金、老企業嫁接改造和鄉鎮企業利用外資、轉變政府部門職能等八大方面實現新突破。


這一幕和今天山東去廣州、浙江、江蘇學習的情景一模一樣。

改革開放的前20年的山東斬荊披棘,砥礪前行,雖然山東沒有處於改革開放的最前沿,但山東多個領域在全國處於領先地位。

在20世紀末,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句話:80年代看廣東,90年代看浦東,21世紀看山東。

然而,事實是進入21世紀後的山東各種問題纏身,山東的問題究竟出在哪裡?20年快速發展過程中,歷史給山東埋下什麼伏筆,請看下回分解。


四、


在20世紀最後3年裡,中國頻有大事發生。

小平同志懷著要到香港去“走一走、看一看”的遺願,於1997年2月19日病逝,4個月後,香港迴歸;1998年洪水肆虐,亞洲金融危機爆發;1999年舉行完盛大的50週年國慶閱兵式,2個月後又迎來了澳門回家。

除了諸多的大事,有一件小而重要的事情容易被忽略。那就是,1998年湖南衛視播出了一部電視劇名叫《還珠格格》,火遍兩岸三地,劇中一句普通的臺詞“皇上,您還記得十八年前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麼?”,18年後,在網絡上莫名其妙地火了起來。


看似毫無邏輯背後卻代表了兩個時代的分道揚鑣。


18年後,大明湖畔風景依舊秀麗,然而18年前濟南的明星企業卻如曇花一現。


1999年3月25日,持續了一年多的三株口服液致死案宣判,以三株勝訴告終,但是法律上的勝訴已無法挽回三株帝國傾覆的命運。


1996年,濟南商人吳炳新憑藉電視媒體鋪天蓋地的廣告和龐大的地推營銷團隊把三株銷售額做到了80億元。這一年,遭遇危機的巨人集團史玉柱北上濟南向吳炳新取經,後來憑藉“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的廣告語東山再起。而吳炳新被湖南常德一名老漢打的一敗塗地,崛起之日遙遙無期。


上市5年後的濟南輕騎在1998年經營業績一瀉千里。曾經憑藉“踏上輕騎,馬到成功”廣告語響徹全國,連續三年成為全國摩托車行業的“霸主”不得不走上重組道路。後來覆盤時,有一個標誌性事件不斷被人們提起。20世紀90年代末,濟南搞藍天保護工程,防治機動車尾氣汙染,限制市區內摩托車過度發展。1999年4月,濟南市對摩托車實行"禁牌令"。


輕騎的衰敗原因之一歸咎於政策影響,之二是由於摩托產業已經開始進入夕陽期,汽車產業開始興起,但根本是自身戰略和經營的問題。比如輕騎集團早就佈局的汽車產業沒有開花結果,而同樣靠摩托車起家的李書福把吉利發展壯大,10年後更是鯨吞沃爾沃,收購寶騰蓮花。


在此說一句題外話:20世紀90年代就開始搞藍天保護工程的濟南,在20年後幾乎每年都位於全國汙染城市排行榜前列。


1999年,“頂呱呱”的小鴨電器上市成功走進資本市場,從此開始了多元化之路,從洗衣機到熱水器、冰櫃、空調、灶具,從家用電器到ERP、電子商務、納米材料,小鴨的視野越來越廣闊,然而路卻越走越窄,多元化經營的小鴨從2000年開始業績下滑,4年後被中國重汽買殼。


此時,與小鴨並駕齊驅的無錫小天鵝也因鉅虧被迫賣掉。


無論是醜小鴨還是白天鵝,都成了他人的下酒菜餚。


提到喝酒,山東人以酒品正、酒量大、酒桌禮儀多聞名全國。


1996年全國收入前十名白酒企業,山東佔了四家分別是秦池、蘭陵、景芝、孔府家,魯酒集團風頭正勁。


出身臨朐小城的秦池曾經在1996年、1997年兩次拿下中央電視臺廣告招標“標王”,第二次更是達到了驚人的3.212118億元,至於這個數據是如何計算的,秦池掌門、退伍軍人姬長孔回答是,這是他的手機號碼。


任性的背後往往是萬丈懸崖。一則關於“秦池白酒是用川酒勾兌”的系列新聞報道,把秦池推進了無法自辯的泥潭,直至退出人們的視野。


比秦池標王更早些時候的1994年,在首屆中央電視臺廣告競標中,“做天下文章”的孔府宴酒一舉擊敗“讓人想家”的孔府家酒。然而在2002年被轉讓給山東聯大集團,2010年被凱利集團資產重組。在21年間幾易產權,官司纏身,逐漸沒落。


到2001年,魯酒無一進入全國白酒前十名,隨後略有起色,但是距離全國前十名的差距越來越遠。時至今日,山東白酒產量位居全國第三,早已沒有了秦池般一統六合的霸氣,孔府宴、孔府家更是已無天下文章可作,讓人想不起他們的存在。


在這些品牌短暫輝煌背後,是他們的創始人都把電視媒體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但由於過於依賴廣告效應而管理渙散,最後落得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當然此時的山東並未危機四伏,更多中堅生力量發展壯大。村鎮集體經濟蓬勃發展,將企業捐給村集體的王廷江帶領集團躍居全省村鎮企業納稅排行榜第一名,第二名是淄博萬傑,1994年成立的金鑼集團超越南山集團躍居第三名。


1999年,南山鋁業在上交所的掛牌上市,兩年後,曾經因為窮出名的前宋村改名為南山村,從此南山集團叫響全國,在此之前,南山集團已經陸續兼併了周圍8個村莊,石泉寺也改名為“南山禪寺”,南山大佛也在籌劃之中。


1999年,山東納稅百強企業出爐,位於東營的全國第二大油田——勝利油田位列榜首。此時,勝利油田已儼然一個功能完備的社會,比1982年才建市的東營設施還要完善、職能還要健全。


兩年後,勝利油田重組改製為勝利石油管理局和勝利油田有限公司,很快拉開了“國退民進”的序幕。


2003年4月,陳同海任中國石化集團公司總經理,他在中石化任職時說過,中石化集團要想在國際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必須去枝強幹,把有限的人力、財力、物力用於石化主業發展。並表示,在2到3年內,凡不符合中石化集團石油化工主業發展方向的產業,要一律退出,然而他的宏圖大志沒有完全施展開,5年後被雙規。


在陳任職期間,依附於勝利油田的一大批三產企業被逐漸剝離,有石油裝備、石油化工、工程服務、醫藥等產業,後來達到74家之多。在改制初期,藉助我國石油工業乘勢而上東風,新體制釋放了員工活力,改制企業的日子紅紅火火,一度讓留在主業的人羨慕不已。


在“國退民進”的大背景下,東營市一大批民營地煉化工企業雛形初現,廣饒縣一大批村鎮輪胎橡膠企業如日中天,憑藉著這樣一批企業,200萬人的東營在山東省百強企業名單中佔據了五分之一強,東營人均GDP位居全國前列。


1999年,距離東營300公里外的煙臺一家叫傑瑞的公司成立,在2000年進入了石油裝備領域,而煙臺並不像東營擁有勝利油田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然而10年它卻成了山東第一家上市的石油裝備企業。


這一年,德州的黃鳴接到了中美可再生能源發展論壇參會邀請,第二年參會後黃鳴便成為了國際環保會議的新寵。他一手創辦的皇明太陽能正如日中天,他提出的“微排地球戰略”讓人耳目一新,並趁機借打造全球“太陽谷”,進軍房地產行業。2010年,微排大廈落成,蔚來城剪綵,投資數十億的太陽谷好不風光。


其後,黃鳴當選為國際太陽能學會副主席,成為中國當選國際太陽能權威機構領導職務第一人,並舉辦第四屆世界太陽城大會,盛況空前。


高盛、鼎暉全球最著名的私募基金也錦上添花地埋下了IPO的種子,期待開花結果。


暴風雨到來前的海面上金光閃爍,現實和虛幻在遠處的薄霧中忽隱忽現。



五、


2000年,農曆庚辰龍年,千禧之年。

步入21世紀,中國國門越開越大,重要的標誌就是“復關入世”。經歷了黑髮人到白髮人的漫長談判後,2001年12月11日,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成為第143個成員。


在談判的關鍵時候,時任給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打電話說:“你一定要和美國人談成,不要讓美國人跑了。”


中國擁抱世界的迫切心情躍然紙上。雖然在以後相當長的時間內關於“世界需要中國還是中國需要世界”的問題一直爭論不休,但從以後的發展來說中國入世的影響僅次於23年前那場決定國運的大會。


2001年8月,來自中國的海爾集團以1400萬美元的價格在美國紐約曼哈頓購買了一幢辦公大樓並改其名為“The Haier Building”,成為了海爾美國總部。其實,海爾早在1998年就提出了國際化戰略,張瑞敏更是中國最早提及國際化的企業家。

此時,任正非卻在企業內刊上發表了一篇《華為的冬天》,整篇文章力透紙背成為經典,"冬天"自此超越季節,成為危機的代名詞。


2004年,海爾全球銷售收入達到1016億元人民幣,與海爾同時成立的格力和美的銷售收入突破1000億還要經過8年的努力,而這一年華為是400億,不及海爾二分之一。

同樣在市值上海爾也是遙遙領先。海爾與美的同在1993年上市,格力在1996年上市。在2006年之前,海爾的市值一直領先於格力和美的。在2006年年末海爾的市值為110.31億元,是美的的1.5倍,格力的1倍。

經歷了互聯網泡沫破滅的洗禮後,2004年,騰訊在香港上市,晚一年百度在美國上市,早一年非典期間,阿里巴巴旗下淘寶問世,從此中國互聯網企業BAT格局初步形成,北京、深圳、杭州三城三分天下。

由於成功上市,馬化騰獲評2004年CCTV中國經濟年度新銳人物獎,在頒獎典禮上,主持人陳偉鴻邀請馬化騰向張瑞敏推銷QQ。

馬化騰介紹說,“QQ是一種新的互聯網溝通工具,提高了溝通的便捷性,互聯網以後肯定會深入人們的生活,這種新的溝通方式將成為他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張瑞敏微笑婉拒:“現在沒有說服我,謝謝你剛才精彩的介紹”。當時的馬化騰顯得有點尷尬。


令人不解的是,張瑞敏早在2000年就提出了“不觸網,就死亡”的口號,而4年後他卻又拒絕了QQ。


這一次對話,不知道是節目組有意安排,還是張瑞敏的真實反應。沒有說服張瑞敏的QQ,後來說服了十億中國人。


張瑞敏這樣具有超前眼光的企業家尚且看不清互聯網的未來,何況別人。

山東根本就沒有參加互聯網這場比賽,十多年後想重新登場已錯失風口。


這一年獲得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的有馬雲、楊元慶、侯為貴、周小川等,他們的獲獎預示著新經濟的崛起。

他們在這裡短暫交匯,然後又踏上了殊途未必同歸的征程。


此時的馬雲還未如日中天,年輕的少帥楊元慶因聯想收購IBM電腦業務而春風得意。侯為貴領導下的中興由於押中小靈通而風生水起,然而13年後,一場關乎中興生死的封殺令,讓年近7旬的他再次出山斡旋,一張匆忙趕路的背影令人感動,然而卻無法改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窘境,令人唏噓不止。


周小川從2002年開始了執掌央行16年的漫長任期,到2018年才卸任,在他就任後的第二年中國開啟了國有商業銀行改革,後來人們往往忽略這場銀行改革意義的重大,在經濟偶染風寒時反而引起更多的詬病。


2005年,英國《金融時報》在全球讀者範圍內展開了一項“中國十大世界級品牌調查”活動,從品牌影響力、市場領先性、品牌價值、海外品牌影響力、海外市場領先性、海外品牌價值等多個維度進行了全面系統的衡量,選出了十大品牌,山東的海爾位列榜首,青島啤酒亦奪得探花,第二名是聯想,其他依次為平安保險、中國銀行、中央電視臺、中國國際航空公司、華為、新浪和搜狐。


這個時期內,青島不止孕育了青島啤酒和海爾,還有澳柯瑪、海信、雙星與二者並稱“五朵金花”,由此被譽為中國的“品牌之都”,在1992年至1997年主政青島的俞正聲也獲得“品牌市長”的美譽。


到山東取經的兄弟省份踏破了齊魯大地的門檻,他們想搞明白,為什麼山東能成長出這麼多名牌,而我們為什麼不能?最憋屈的是濟南,作為省會他佔據了充足的政治優勢,他搞不明白濟南的名牌卻稍縱即逝,紛紛凋零。


同期,對於濟南來說只有浪潮一根獨苗。2004年9月,位於濟南的浪潮集團,其研發的服務器刷新世界商用智能TCP-H世界記錄,這是中國服務器首次打破世界紀錄。迄今為止,浪潮已先後六次在世界服務器領域打破或創造世界紀錄。


而浪潮快速發展的起點源於3年前的改制,孫丕恕正式成為集團掌門人,並啟動了對浪潮影響深遠的高性能服務器研發戰略——“天梭”工程。


孫丕恕是青島人,18歲那年,他考入了山東大學電子系,當時他的一位師兄正在這裡讀大二,畢業後被分配到青島電視機廠,就是前文提到的海信董事長周厚健。


甚至,距離濟南不足百里的小縣城內,一個巨無霸正在形成。此時,魏橋第一熱電廠建成投產,電廠發電的第三天上午,魏橋就接到淄博電網通知,要求其必須從大電網中解列。


張士平回憶,“縣長親自找到我,說淄博電網警告了,如果魏橋的自備電廠不解列,將對整個鄒平縣的用電安全產生威脅。”


縣長登門,反而讓張士平強硬的性格更加堅決,他告訴縣長,一定要爭口氣,同意解列。


其後的故事已為業界所熟知。13年來,魏橋通過不斷擴張的自備電廠獲得了穩定可靠的電力供應,這一模式也成為魏橋降低紡織和鋁業兩大核心業務成本,增加利潤和加速擴張的一臺發動機。


2005年,實行了40年之久的全球紡織品配額制度壽終正寢,先是美國三次限制中國紡織品進入數量,接著歐盟設限威脅接踵而至。

面對如此動盪的國際市場,魏橋再次投入70億元巨資,擴建紡織印染服裝系列項目,生產能力的猛增不僅沒有把魏橋拖入滯銷困境,反而帶來各項指標年均 50%以上的迅猛增長。1997到2003年,魏橋出口創匯年均增長超過70%。


業內稱紡織早已是夕陽產業,但在張士平看來,衣食住行是永恆的需求,而穿衣排在第一位。

最好的商業模式一定是滿足人類最基本的需求。


目前,魏橋已是擁有企業14家,員工16萬,下轄7個生產基地,10個工業園,十幾個大型紡織工廠,10個電廠和8個鋁廠,總資產達937億元的龐然大物。

2011年以1615億元的營收殺入財富世界500強,後面一路攀升。與之伴隨的是張氏家族以數百億元的財富登上各類排行榜,成為“山東首富”。


然而在魏橋繁榮背後,一個人早已洞悉一切。他是張首富的父親——張鈍河。這位老人生前,經常蹬個小三輪,戴著席帽子轉悠。趕集就買個大南瓜。村頭同輩份的人和他開玩笑,“你兒子能了(本事大了),你也直起來了。”“我不直,直起來倒了怎麼辦,哪天倒臺了呢。該咋著咋著。”


2003年3月31日,山東日照,來自河北衡水的農民杜雙華陪同政府領導揮動鐵鍬為日照鋼鐵項目埋下奠基土,矮胖身材的杜雙華站在奠基的人群中,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太多的興奮。

項目奠基半年後出鐵出鋼,2006年,鋼產量達到355萬噸,銷售收入達到110億元,幾乎一年一個臺階,開始爆炸式地發展。2007年,鋼產量就增加了6倍達到775萬噸,銷售收入286億元,上繳稅金13.78億元。

同樣在2003年上馬的江蘇鐵本,在次年就因“鐵本案”被重點查處,戴國芳卻因涉嫌虛開抵扣稅款發票鋃鐺入獄,這其中的奧妙值得玩味。


在日照鋼鐵成立前,杜雙華於2003年2月成立京華創新集團有限公司並擔任董事長,一個鮮為人知的關鍵人物——劉鳳岐,對杜前期事業發展起到了關鍵作用。


劉鳳岐與前文提到的大邱莊莊主禹作敏頗有淵源:劉鳳岐曾任天津堯舜集團副總。天津堯舜集團是禹作敏於1992年11月將華大集團分拆設立的四個集團公司之一。 20世紀90年代,中國的焊管業主要集中在大邱莊一帶。自從禹作敏入獄後,大批制管人才外流,其中就包括劉鳳岐。

他後來在大邱莊創辦岐豐集團,2014年因資金鍊斷裂破產。

你不知道歷史在行進過程中,留下什麼來拯救你,留下什麼來埋葬你。

六、


2008年,一部由李幼斌主演的電視劇《闖關東》大火。清朝末年,朱開山一家因為生計由章丘朱家裕遷至東北,憑藉魯菜館在東北站住了腳。


闖關東是中國近代史上三大移民潮之一,另外兩大移民潮是走西口和下南洋。闖關東的主角是山東人,貧苦的山東農民冒著生命危險一路北上。


然而2008年的現實比電視劇劇情更加驚心動魄。


年初,南國大雪覆蓋,5月12日汶川地動山搖,到了8月8日,北京奧運會又在美輪美奐的開幕式中拉開帷幕。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這一年爆發了讓國人憤怒的奶粉三聚氰胺事件,10年後東北企業長生生物生產的不合格疫苗案爆發。


有人說時代在進步,然而我們卻總覺得瞬間又站到歷史的原點。


這一年年初美國大選塵埃落定,奧巴馬當選。影響更為深遠的卻是看似離我們很遙遠的美國次貸危機正在蔓延。


北京奧運會落幕後的20天,美國當地時間9月14日星期日,雷曼兄弟在美國聯準會拒絕提供資金支持援助後提出破產申請,而在同一天美林證券宣佈被美國銀行收購,然後拉開了全球股市大崩盤的序幕,中國股市更是從6124點跌到1814點。


為了應對危局,中國政府迅速進一步擴大內需、促進經濟平穩較快增長的十項措施。初步匡算,實施這十大措施,到2010年底約需投資4萬億元,稱之為“4萬億計劃”。


中國經濟增速在2008年第四季度下降了4個百分點,2009年一季度的GDP增長率只有6.2%。冷冰冰的數字下是更殘酷的現實。


元旦剛過,在山東的韓企40多名韓國高管半夜從我國多個機場出境回國,煙臺世剛纖維有限公司3000多名職工一夜之間下崗。


據韓國產業資源部設在青島的代表處統計顯示:2001年到2007年間,未正常清算撤離的韓國企業有206家,僅2007年就有87家,以上統計還不包括膠州、煙臺等韓資企業集聚地。


由於地緣毗鄰,山東一度被認為是韓國中小企業的投資天堂,2007年底,國內約有韓資企業46000家,1/3在山東,其中青島就有4000多家。


不僅韓資,日資企業也大規模撤離,2005年,山東省的日本企業近2000家,截至2014年11月,這一數字變為1000家左右。


在日韓大規模撤離的同時,國內企業日更加難過。在1999年推出山東省首家電子商務網站的三聯集團,2月14日,其持有的三聯商社2700萬股權被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拍賣,三聯集團自此失去了第一大股東的地位,而背後的舉牌者是國美集團,而蹊蹺的是歷經五輪拍賣,國美每次拍賣前都聲稱不會參與競拍,但每次的競買人當中都有國美的影子公司。


2008年黃光裕三度登頂胡潤百富榜。更戲劇的是,11月27日9點30分,黃光裕因涉嫌經濟犯罪,被警方帶走調查。第二天,中國證監會有關負責人在回答關於黃光裕案件時說,黃光裕涉嫌三聯商社、中關村股票異常交易案被稽查。


最終2014年,三聯集團破產清算。


曾經的三聯集團,是山東最早一批計劃單列企業,商業銷售曾連續十年排名全國第一。在國家863計劃中,三聯被科技部確定為電子商務現代物流示範工程唯一企業。高峰期擁有幾萬員工、160家公司,業務橫跨房地產、商貿流通、電子信息技術、旅遊文化和傳媒等五大產業。


而從巔峰跌落則源於1998年押寶房地產,操盤省直機關福利房,演變成曠日持久的糾紛,在房地產最輝煌的時期,由於戰略執行上的一系列失誤以及與政府關係處理存在問題,導致了最終破產清算。


而這一年初夏,馬雲突然離開杭州,來到重慶北碚縉雲山白雲觀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三天。在這三天裡,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不發一言,他禁語了。


2008年,“國進民退”聲音再起,而山鋼重組日鋼被普遍解讀為“國進民退”強制收購的標本。


3月26日山東鋼鐵集團掛牌成立,山鋼集團一成立就著手推進山東省鋼鐵工業整合。按照山東省政府 《關於進一步加快鋼鐵工業結構調整的意見》,山東鋼鐵將投資1300億元建設2000萬噸日照精品鋼基地,其中,新建項目規模1500萬噸,收購民營企業日照鋼鐵公司保留其500萬噸鋼生產能力。


11月5日是杜雙華人生中的另一個分水嶺,這一天,山鋼與日鋼宣佈正式簽署重組意向書,由年初就開始計劃的山東鋼鐵行業整合終於啃下了日照鋼鐵這塊“硬骨頭”。11月10日,日照鋼鐵啟動裁員,杜雙華髮出《致全體員工的一封信》。杜雙華在信中寫道:“這是我們日照鋼鐵生死存亡的關頭,進一步就會加速走向死亡,退一步或能求得生存。”


而同樣是兼併,1997年齊魯石化兼併淄博化纖總廠、淄博石化廠,這一被稱為“建國以來最大的一起企業兼併案”,被打造為國企兼併的樣本,此案因涉及債務總額30多億元,盤活存量資產20億元,堪稱當時國企兼併之最。


雖然兼併案很成功,但也不無聲音質疑,有人指出在兼併過程中政府作為國有企業出資人代表的權利界限過於模糊,政府行為的依據不是私法規範


但10年後,山鋼兼併日鋼對於這樣質疑聲音早已經充耳不聞。


同樣是因為鋼鐵,曾經全省納稅明星企業淄博萬傑也陷入困局,6月17日,萬傑集團所持萬傑高科所有股權在淄博被司法拍賣,魯商集團以每股1.03元拍得1.6億股。走到今天的困境,則是由於過於迷信政府的力量,萬傑集團才會在地方政府授意下,在不恰當的時機進入鋼鐵行業,後來政府又無力協調企業與銀行關係,最終整個集團資金鍊陷入困局。


美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說:2008年的中國已經走出改革初期的淺灘階段,正站在大河中央,選擇彼岸到彼岸的位置。


仍然高居全國GDP第二名的山東,此時矗立大河中央,望著彼岸,而水下卻已是暗潮奔湧。


2008年的故事還遠沒有結束,暗潮越來越洶湧,山東如何涉過險灘?除了思想保守、文化傳統之外還有哪些因素阻礙山東的發展?在互聯網經濟興起的時代,沒有參賽的山東是否還有進場並彎道超車的機會?



七、


原文再續,書接上回。


2009年,盤踞全國GDP排行榜第二名5年之久的山東被江蘇一舉反超。


這次排名上的變化,當時並未在山東引起大的波瀾,穩如泰山的山東人在老三位置上待了近10年後,才驚慌失措地發現追兵越來越近,標兵越來越遠。


雖然,今天以GDP作為主要指標來衡量地區發展程度受到越來越多的詬病,但排名變化背後是經濟實力此消彼長的現實。


這10年間,廣東、江蘇、浙江做對了什麼?山東又錯過了什麼?


發端於美國的次貸危機愈演愈烈,日益開放的中國面對來勢洶洶的金融危機匆忙應對,地處開放最前沿的廣東、毗鄰日韓的山東更是首當其衝,在危機的漩渦中,兩地採取的應對策略在實踐中成色如何愈發分明。


廣東一大批中小企業從改革開放初期“三來一補”業務發展而來,憑藉廉價勞動力獲得比較優勢,在出口突然下滑後無力應對,一時哀鴻遍野。時任廣東省委書記汪洋提出了“雙轉移”和“騰籠換鳥”戰略,培育“吃得少、產蛋多、飛得遠”的“好鳥”,中小企業似乎成了廣東“最不受歡迎”的“壞鳥”。


在“穩定”作為我國最底層政策設計的觀念中,這種看似不管企業死活,置工人失業於不顧的做法被群起而攻之,有人譏諷說“騰籠換鳥、鳥去籠空”,《人民日報》甚至刊發了一篇題為“擴大就業須善待中小企業”的時評直指“騰籠換鳥”的粗暴。但《南方日報》隨即“還擊”,稱“中小企業永遠是廣東的座上賓,倒閉的中小企業是落後生產力”。


改革開放初期,這種南北媒體唱反調頗為常見,但在改革開放形成共識的30年後類似輿論對峙已十分罕見,可見面對危機的社會割裂之明顯。


面對輿論的討伐和金融海嘯衝擊,汪洋和廣東省委省政府沒有打算退讓,立場一直相當堅定,持續推進“騰籠換鳥”,中小企業的存亡、大批農民工失業等考量居次。


國家和地方政策的博弈源於雙方高度和統籌區域不同,單純的評價是非對錯有莽撞之嫌。雖然廣東的強勁手段一時沒有獲得中央的正面支持,但是中央的寬容也給了“新鳥”豐滿羽翼的空間,沒有憑藉權威把幼鳥扼殺。在保持底線和維護核心的基礎上給予地方發展經濟最大的探索權,這是改革開放以來重大的政治收穫之一。


然而,令人扼腕的是敢於叫板《人民日報》的南方報系在互聯網的狂潮中日益衰落,20年前那句“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依然在耳邊嗡嗡作響。


離北京更近的山東,在金融危機中迅速推出了以保增長為目標的21條政策措施,祭出1.6萬億的投資計劃。省政府成立專門三大指揮部應對危機,工業經濟運行指揮部就是其中之一,這個集中了40個部門工作人員的臨時機構日夜不停地運轉,對重點產品、重點企業、重點技改項目、重大節能項目、大型商場十天調度一次,對煤電油運情況每天進行調度。


指揮部以期通過能源的實際耗用變動來掌握經濟運行的蛛絲馬跡,單純的統計數字已經無法滿足當局對經濟形勢的判斷。


指揮部在瞭解到492戶中小企業和350戶大型骨幹企業急需流動資金時,他們立即組織企業與金融機構對接,僅用20天就落實流動資金39億元、貿易融資和票據貼現等其他形式信貸42.3億元,及時解決了個別企業出現的資金鍊風險問題,穩定了企業的生產經營。


這些數字只是冰山一角,一大批銀行貸款在政府的背書下注入企業,山東的“保鳥”策略讓無數企業僥倖續命。


這樣的舉措不可謂不有力和迅速,甚至副省長在全省大會上親自為“魏橋倒閉”的傳聞闢謠說:“山東魏橋創業集團16萬名職工無一人下崗,其中有14萬名是農民工”,這些數字背後是16萬個家庭的生計和穩定,他們的工作不單單是生活需要更是政府的政治任務。


實際上,金融危機中魏橋確無破產之虞,在短暫受挫後重拾快速發展之路,2011年進入高精鋁板帶箔、新材料領域;2014年甚至進入了採礦領域,其在非洲幾內亞開採的第一船18萬噸鋁土礦石在2015年冬抵達山東,2016年銷售收入達到3750億。


同樣位於一個小縣城(臨沂臨沭縣)的山東常林集團更是逆勢而上,投資26億元,設立中川液壓公司建設國內最大的機械動力流高端產品項目,引進世界頂尖設備,該項目因核心技術的突破被列入“國家火炬計劃”和“十二五科技支撐計劃”。常林在管理上更是大手筆投入,引進曾在博世力士樂公司任職的鐘默擔任總裁,力推改革。


危機中,以白色家電聞名的青島企業因“家電下鄉”政策獲益匪淺,據媒體報道,該政策實施一年,海爾僅此一項就實現了超過500億元的銷售額,同時,成功擴大了銷售網絡,成立了10年之久的“日日順”物流發展壯大,在香港成功上市。


對於“家電下鄉”,擅長寫文章的企業家黃鳴態度一直複雜而多變。2009年,黃鳴以全國人大代表的身份呼籲,將太陽能納入“家電下鄉”之列,試圖藉助政策提高市場佔有率,但不久由於堅持“高價”商業模式被迫退出,併為此,他寫下萬言書力諫“下鄉謹慎而為”。


時間證明了黃鳴的遠見,隨著政策深入實施,實際操作與制定者的初衷偏差越來越大,批評意見越來越多,在堅持了6年後決定退出江湖。


就在山東“家電下鄉”政策結束前2個多月,省商務廳發佈公告稱將取消423家填報虛假信息銷售網點、2172家無銷售紀錄網點的“家電下鄉”銷售資格,被取消的銷售網點中,不乏知名企業,獲益匪淺的海爾旗下日日順電器,皇明太陽能也名列其中。


關於黃鳴的故事,9年後,隨著黃鳴文章日益犀利而高潮迭起。此時,一個人在高潮中走向謝幕,那就是風光一時的顧雛軍,顧在2009年終審宣判獲刑十年,這一切源於5年前面對“國退民進”的質疑拍案而起的衝動,他的對手是出生於臺灣的經濟學家郎鹹平,祖籍山東濰坊。


這樣的鄉土之誼並沒有讓郎鹹平放過山東企業,在將矛頭對準顧雛軍的格林柯爾前,他首先炮轟的是海爾,以“四問”的形式,質疑海爾正進行著“曲線MBO”,與顧雛軍針鋒相對不同的是,海爾僅僅一句“郎先生髮表的文章是以‘海爾是國有企業’為前提的,眾所周知,海爾不是國有企業”作為回應,苦無對手的郎鹹平遇到了暴跳如雷的顧雛軍。


面對危機,張瑞敏的沉著應對與顧雛軍的針鋒相對,二者高低判若雲泥,後來者聰明人以此為鑑,不服者重蹈覆轍。


海爾集團2010年實現全球營業額1357億元人民幣,同期華為的銷售收入是1852億,而就在6年前還不及海爾二分之一。


5年前,沒有被馬化騰說服的張瑞敏提出了:“海爾不是要成為一家跨國公司,而是要成為一家真正的互聯網公司。”為了達到這一目標,海爾內部組織體系、管理理論創新從未停止,人單合一、小微創業等變革推陳出新,畢竟這是海爾最擅長的。


與海爾同城的“五朵金花”,除海爾外,海信集團旗下海信廣場正在全國遍地開花,雙星集團主業從做鞋轉向為汽車做鞋,併成為山東唯一一家上市輪胎企業,從2006年開始二次創業澳柯瑪進軍電動車等行業,前幾年大規模收購的青島啤酒此時展開第二輪的快速擴張。


此時,遠在浙江杭州的阿里巴巴剛剛度過10歲生日,其旗下的阿里雲計算剛剛成立,在未來幾年,阿里巴巴開展了收購、拆分、香港私有化等一系列眼花繚亂的操作,此時的馬雲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


與郎鹹平批判“國退民進”相呼應的是,此時的山東正在大力推進國有企業重組整合,先後組建了山東鋼鐵集團、山東重工集團、山東海洋投資公司、山東海運公司、泰山財產保險公司等。


山鋼集團甫一成立就以雷霆手段兼併了日照鋼鐵,消息傳出後,全國媒體和專家用腳投票,稱其“實乃霸王硬上弓”,多數為此抱不平的專家認為,山東省國資委不應該讓民營鋼企感到心灰意冷,而濟南的壓力被稱“每一小時都在增加”。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早已淡忘了政府的強勢與杜雙華的無奈,但資本不會忘記。


距離日鋼不足1小時車程的晨曦集團此時正躊躇滿志,在邵仲毅的指揮下進入了一段急速擴張期,2012年投資37億元用於莒縣縣域十大項目建設,在西雙版納、陝西、江蘇、青島、臨沂等地投資了30多億元的建設項目,根據邵仲毅的預期,這些項目將在兩三年內全部建成投產,“屆時等於再造一個晨曦集團,使銷售收入過千億,上繳稅金突破200億,躋身全國企業500強”。


山東重工集團的成立更是擔負著振興山東裝備製造業的重任,主要領導悉數出席揭牌儀式對其寄予厚望。


山東重工的核心資產是濰柴動力,濰柴的快速發展始於借殼湘火炬,2004年,德隆系崩盤,在爭奪湘火炬鬥爭中,譚旭光連夜拜訪魯冠球,濰柴逆轉萬向,成功拿下湘火炬,成功借殼A股上市。此後,2009年,濰柴收購法國博杜安公司,2012年,濰柴再下兩城,先是拿下全球最大的豪華遊艇製造企業意大利法拉帝集團,緊接著又戰略重組德國凱傲集團,2015年海外收入佔比57%。


值得一提的是,德隆系的崩盤與郎鹹平有極大關係,而德隆系的創始人唐萬新曾在華東石油學院(山東東營,現為中國石油大學)工業經濟系就讀,一年半後退學。


唐萬新曾求學過的東營擁有獨特的油地軍校四維共建模式,經濟對油價漲跌極其敏感。2008年曾經創下了147美元/桶最高紀錄的國際油價,在2009年跌至33.20美元/桶,受此影響一直盤踞全省納稅排行榜冠軍的勝利油田逼近虧損邊緣,依附於油田的一大批改制企業銷售額下滑。與此同時,美國再次舉起反傾銷大棒,東營市兩大支柱產業石油管和輪胎中招,數十家企業被波及。


就在山東大舉推行“國進民退”時,與山東毗鄰的江蘇境內,蘇州工業園區迎來了它開發建設十五週年慶典。這個工業園區一誕生就自帶光環,它萌芽於1978年。


商務部原部長陳德銘曾多年擔任蘇州工業園區工委書記,後來他談起蘇州工業園的成功經驗說,當年新加坡和中國的合作中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蘇州所有鄉一級以上幹部,江蘇省各部門、中央各部門有關該項目的幹部,全部到新加坡去培訓。


人是幹事創業的最關鍵變量。


2010年,蔚為壯觀的南山大佛正式對外開放,這一年,她的投資建設者宋作文家族被山東當地媒體評為“山東首富”。


坐落於北京月壇南街38號的國家發改委和能源局是我國數以萬億計的投資項目的審批和審核權力機構,劉鐵男在這個單位工作了將近30年的時間,從02年到12年他的事業逐步進入到巔峰狀態。


此時,山大畢業的寧高寧正帶領中糧集團四處出擊銳不可當,自稱放牛娃的他降服蒙牛,2009年當選中國經濟十年商業領袖 ,業內稱之為資本運作的高手。寧高寧出生于山東濱州,先後執掌過華潤、中糧、中化等國企。


村支部書記出身的朱新禮,剛從德隆系崩盤危機中全身而退,打算把一手創辦匯源集團當豬一樣賣掉,但是政府否定了這一計劃。


這十年間,雖然頗受金融危機影響,但是山東總體經濟活躍度依然高漲,無論是村鎮企業還是國內外知名企業,在危機中他們想抓住政府放寬融資的機會快速擴張,在寒冬到來前攢夠足夠的糧食,也想攢夠與政府談判的籌碼。


然而在“看得見的手”和“看不見得手”角力中,究竟誰能夠堅持到最後?



八、


200年前,英國詩人雪萊寫下了: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然而,我們正在經歷最漫長的深秋。


2011年一位連續三年沒有回山東老家過年的記者,在南方的豔陽裡寫下一篇文章在家鄉掀起了巨大波瀾,他因此成為家鄉人眼中的仇人,縣委書記甚至在全縣幹部大會上,脫稿斥責其“恩將仇報”。


這名記者的名字叫柴會群,他的家鄉叫鄒平,他的那篇文章題目叫《高利貸狂潮中的“成功者”樣本——非活不可》,刊發的媒體是《南方週末》,斥責他的時任縣委書記叫王傳民。


“眾叛親離”的柴會群在2014年繼續推出《血債——山東鄒平“高利貸”命案調查》, 更露骨地揭開了鄒平民間高利貸的黑幕,把業界享有“民間借貸,全國縣級城市看鄒平”評價的小縣城推上了風頭浪尖。


內情我們且不去詳述,但相關人員未來結局頗有意味。2014年柴會群被評為南方報業年度記者,3年後因醫療虛假報道被判敗訴,敗給了現在赫赫有名的王局——王志安。2018年曾斥責柴會群的縣委書記王傳民在山東省糧食局黨組成員、副局長任上被查,其前任劉士合不久後亦被調查。


鄒平本來是默默無聞的小縣,遠離其所屬濱州市區,離省城濟南更近。20世紀30年代國學大師梁漱溟先生在這裡進行鄉村建設運動,後因日軍侵華中斷,其執意身後埋骨於此。70年後,民辦教師出身的劉士合擔任縣委書記,在劉主政期間,奠定了“鄒平模式”的工業基礎,使這座縣城日後擁有了世界五百強魏橋集團等9家上市公司,成為山東第一。


劉士合治下的鄒平,可謂“無政不商,無商不政”。全縣的黨政幹部都要圍繞企業為中心,政府密切介入企業扶植中,甚至直接進入企業肌體內部。縣裡根據企業納稅額論資排輩,交稅越多,企業家在縣裡的地位也就越顯赫。


一位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員透露說,鄒平縣每年都會召開經濟工作會議,第一個發言的企業家必是張士平,“不用多說,張總只要很平淡的說出今年又交了幾十億的稅,我們坐在下面的人都會心中一凜,那可是縣裡稅收的一半,很震撼。”


其後繼任者承襲了這一戰略,被認為“利於保持發展思路和政策的穩定”。但劉士合及王傳民沿襲的發展方式,帶有強烈創業初期的草莽習性,模糊的政商關係極易為腐敗埋下禍端,2018年王劉的紛紛落馬印證了這一判斷。


在全國百強縣排行榜中,山東一直位列第二。縣級區域經濟的發達離不開眾多大中型企業支撐,而這些企業的快速崛起無不與當地政府的大力扶持有關。他們大多屬於紡織、鋼鐵、輪胎、造紙、石化、有色金屬等重工業,這些傳統行業多是高耗能、高汙染、勞動密集型產業,看似不需很多高科技核心技術也能運轉,在沿海大城市並非優勢產業,但在資源豐富、勞動力相對低廉的農村還能施展開拳腳,而市場需求也大得驚人。


但早期由於缺乏法律和制度上規範,政府角色的定位模糊,合法與非法的界限不清晰,為後面執政者與企業家的命運埋下了暗雷,歷史的原罪永遠無法功過相抵。


柴會群報道鄒平高利貸案時,情況已十分嚴重,到2016年,聊城辱母案更令山東高利貸亂相為全國普通民眾所關注,高利貸的背後已是眾多中小企業生存難以為繼的現實。


2014年,青州一家民企的董事長跑路更是引爆了擔保圈,青州、淄博、濱州、濟寧、東營等地也爆發了企業聯保危機,多地陷入惡性循環:虧損——高管被查——跑路或被抓——資不抵債——無力清償到期債務——聯保企業拖下水—破產。


惡性循環的源頭是互相擔保。國有銀行改制後,銀行更多回歸企業屬性,控制風險是重要考慮因素,為了解決貸款難問題,企業之間擔保、互保成為普遍現象。對於中小民營企業而言,由於受到自身可抵質押資產稀缺、銀行與企業間信息不對稱、第三方擔保機構成本較高等因素制約,通過同區域內相識企業或上下游企業間互保既可節約融資成本,流程又相對簡單,且成功率相對較高,設立互保、擔保機制很大程度上解決了中小企業、民營企業貸款難的問題,這種模式極大地促進了企業發展。


然而這種引以為傲的民企“抱團取暖”模式在危機到來時卻瞬間變為“火燒連營”勢不可擋。


企圖挽救企業於水火的政府也不得不做出“壯士斷腕”的決策。東營廣饒縣以輪胎、造紙位列全國百強縣行列,自2015年輪胎企業德瑞寶倒閉後,盛泰輪胎、永泰輪胎、沃森輪胎、奧戈瑞輪胎、國風輪胎、奧隆炭黑、正順車輪、匯通剎車片等一大批企業被接管、重組、破產清算。


廣饒輪胎產業彷彿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曾經被推崇的村鎮企業“西水模式”也傳奇褪去,能否度過危機還是未知數。


2017年,曾經的中國500強企業山東天信集團陷入債務泥潭,7家關聯公司天信集團、天圓銅業、天信光伏等進入破產重整程序,其中負債最多的山東天圓有限公司負債總額高達104.52億元,負債率高達180.77%。


2018年6月27日,大公國際又突然下調了試圖託管天信的山東大海集團主體評級到A+,從AA評級驟降到A+,展望調整為負面,其再融資壓力倍增。


這些企業曾經龐大到位列全省乃至全國民營企業前列。此時,甚至全國排名第二的魏橋因境外機構一則報告亂了陣腳。2017年3月初,做空機構Emerson Analytics突稱,魏橋集團旗下中國宏橋存在財務業績異常、虛報電力成本、漏報81億氧化鋁成本、且存在大規模關聯交易利益輸送等。


一時江湖風聲鶴唳,魏橋發出緊急求援令。


然而魏橋的危機不止這些,其面臨的環保壓力也空前增大,其違規自建電廠、電解鋁等多個項目被中央叫停,超乎尋常的高壓態勢已不是地方政府所能庇護。


與魏橋同城的齊星集團爆發百億元債務危機,債務鏈中,除了有超70億元的銀行債務外,還有40億元左右的社會融資。危機伊始,鄒平縣政府、西王集團、齊星集團三方簽署託管協議,西王集團開始實施對齊星集團託管,副省長召開風險化解專題會議。隨著時間推移,無論是“齊星集團自救”還是“西王集團託管”,均沒有挽其危局,最終選擇“合併重整”。


有形的手此時已經顫顫抖抖,無力承擔更多的壓力。


899年前春節後不久,曾經的“山東首富”西門慶倒在了在畢生最愛的事業上面,他一手創辦的商業帝國頃刻崩塌。


2018年,曾以190億元成為《2016胡潤全球富豪榜》上的山東首富邵仲毅創辦的晨曦集團申請破產,在3年前信誓旦旦要再打造一個“新晨曦”的邵仲毅連“老晨曦”也沒有保住,地煉大面積虧損成為了壓垮晨曦的最後一根稻草。


山東是全國最大的地煉集聚地,明星企業眾多。據路透社報道稱,已有近40%的中國民營煉廠處於虧損,市場佔有率節節敗退。按照一種統計口徑,6月地方煉廠處理每噸原油平均虧損約300元人民幣。而在2016年初時,每噸原油的加工利潤尚有900元人民幣。再加上國家堵上徵稅漏洞,地煉企業步履維艱。


在危機中逆勢而上的常林集團在2015年底陷入資金鍊斷裂危機中,2017年進入破產重整程序,同時媒體曝出,其依靠“國家級鑑定”的光環通過涉嫌科研造假、財務造假的手段接連獲得來自國家以及省市多個部門給予的十多億元的科研資金支持以及數十億元的銀行貸款支持。其引進的高端管理人才,也因觀念不合被束之高閣。


除此之外,臨沂江泉集團、西王集團、菏澤洪業集團和玉皇化工等企業也接連出現資金問題,這些企業資金規模遠遠超過了政府承受能力。


山東之外,電信屆雙雄中興和華為命運迥異,中興因美國製裁而不得不接受屈辱的條件,而華為因任正非超前遠見影響較小,2017年收入達到6036億,海爾銷售收入為1593億元,僅為華為的四分之一,甚至被格力和美的遠遠超過。十年前佈局雲計算的阿里巴巴成為新經濟龍頭,市值一度超過5000億美元,平均每天納稅超過1億元。騰訊近來雖然受到各方質疑,但是其社交領域的地位仍然無法撼動,百度在被質疑後憑藉人工智能快速反彈,物聯網、共享經濟、區塊鏈等概念層出不窮。


與此同時,一大批獨角獸企業快速崛起,螞蟻金服、滴滴、小米、阿里雲、美團點評、寧德時代、今日頭條、菜鳥網絡、陸金所、借貸寶等位列前十名。2017年入選榜單的中國獨角獸企業共有164家,分佈在全國20個城市,其中,北京、上海、杭州、深圳成為獨角獸的主要聚集地。


尷尬的是,山東無一家入選。


10年間,廣東“騰籠換鳥”,新鳥已經羽翼豐滿,蓄勢待發;江蘇“鳳凰涅槃”,蘇南模式再次煥發新活力;總量位居山東之後的浙江更是憑藉阿里巴巴搶佔互聯網高地,經濟含金量已遠超山東,而以“群象經濟”自居的山東迷失在昨日的星辰大海中,深陷在湧動的暗流中。



九、


俺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把五十年興亡看飽。


孔尚任《桃花扇》中這一段唱詞廣為流傳。孔尚任山東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代孫,他在繼承儒家的思想傳統與學術基礎上,對歷史興衰頗有研究。


孔子和儒家文化是山東人永遠繞不過去的話題,成功則從中尋找依據,失敗則從中發掘理由。


孔子說“學而優則仕”,於是大家都說山東人喜好當官源於孔子教誨;儒家“重農抑商”,於是大家把今天的鍋甩給了2000年前的古人。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仕,事也”,意思是工作之後還有餘力的就應該去學習、進修,不斷提高自己;學習、研究之餘要多參與具體的工作與實踐,這與企業家推崇的“知行合一”,異曲同工。


關於當官,根據黃章晉在《山東人真有那麼愛當官麼》中公務員考試數據分析,甘肅、貴州、雲南這種經濟落後,機會極少的地方,才是考公務員熱情最高的地方;江蘇、浙江、山東這三省,人們考公務員的熱情其實差不多;廣東、海南人才是中國最缺乏當公務員熱情的地方。


雖然愛當官沒有可靠的依據,但在梳理企業發展過程中,我們發現山東企業格外迷信政府,而政府熱衷插手企業經營卻是真實存在,這大抵是癥結所在。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中說:“中國舊王朝依靠道德而不是技術在運轉社會”,在當前社會,法律和政策取代了道德,但是人情世故依然能夠影響對法律的解讀和政策的執行。


據瞭解,只要是鄒平或者山東籍的官員退休了,張士平都會主動找上門請他們做企業顧問。官員不分部門,不分高低。這被解讀為熟諳“官商之道”。


宋作文每上一個新項目之前都要向上級部門彙報,若是上級同意,他就立馬要相關政策支持。


至今,“東張”張瑞敏的海爾依舊保留著政府股份,“西張”張士平的魏橋也一直保留著縣裡供銷社的股份,而馬雲則認為要跟政府談戀愛,不要跟政府結婚。


融合各類社會資源,處好政商關係是中國成功商人的共性,山東企業表現的更為突出。


然而當利益受到嚴重衝突時,政商關係就變得十分緊張。


善於寫文章黃鳴在其公眾號發文實名舉報德州市委書記,迅速引爆輿論。皇明太陽能的衰落已是不爭的事實,8年前那場帶給他和德州無限榮耀的大會成為今天政商關係惡化的引爆點。


山東現有政商關係源於企業早期發展過程中,政府發揮著不可忽視的力量,“小縣城+大企業”模式在山東備受推崇,除了本文涉及的企業之外,還有京博、瑞星、傳洋等一大批企業,其成長路徑與魏橋頗為相似,這樣的群體也可視為中國民企發展的縮影之一:

起於草莽、果敢野蠻,善闢蹊徑,勇於博取;他們能在產業週期起伏、宏觀調控、產權之爭等歷險中左右逢源,總能準確抓住鮮有的機會,轟然成勢。


隨著時代進步,他們某些特質逐漸被社會所不容。2015年,宋作文因劉鐵男案,辭去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職務。臨沂王廷江毆打空警、廣饒永盛董事長劉佔一毆打警察等事件屢屢被曝光,低調的背後江湖之氣仍未泯滅。本文開篇的早期功勳企業家正在以不同的方式逐步離場。


一位見證了宋作文整個創業歷史的縣委書記說:膠東半島的鄉鎮企業曾經紅紅火火,但鄉鎮企業家們多有浮躁,經不起名譽與利益的誘惑,熱衷於政治轟動資本,所以無暇專注企業發展,當市場變化後,他們已經不適應市場了,因此一個個倒下去了。


企業家的秉性決定企業的發展,這樣的例子在中國民企發展的洪流中俯拾即是。


山東以齊魯大地自稱,而常忽略了齊魯本來就是崇文尚武的矛盾結合體。齊文化尚功利,魯文化重倫理;齊文化講求革新,魯文化尊重傳統。


所以在酒桌上,山東人即講尊卑長幼,酒至酣時,卻又稱兄道弟起來。


除了政商關係,盲目“多元化”也成為今天危機的導火索。晨曦集團業務以石油化工起家,後來進入糧油加工、國際貿易、文化旅遊等業務,並大手筆進入大豆貿易融資,最終由於主營業務低迷導致企業破產,而大豆貿易融資卻是最後銀行“抽血”的主要原因。


與晨曦集團的遭遇類似,齊星集團是一家以鋁產品深加工為主業,並涉及電力通訊鐵塔、新材料、金融、地產等領域,前幾年由於信貸規模迅速擴張,容易拿到銀行貸款,然後四處投資。隨著經濟進入下行週期,這些投資成為拖累,甚至把企業拖向債務的深淵。


東營天信集團亦是如此。2008年開始,天信集團業務從紡織向冶金、有色金屬和新能源領域拓展。然而投資的銅業和光伏產業,都接連遇到產能過剩、銅價下跌、歐美對中國光伏產品徵收高額關稅等影響一度受挫。


“多元化”在山東大中型企業的共性,最典型的是所有大中企業都涉足房地產,包括海爾、海信等本文提到的所有企業。他們不是基於主營業務產業鏈條的延伸,而是遍地開花,跨度驚人,最後左支右絀,跌落懸崖。


與之相反的是,華為30年來堅持集中炮火向一個城牆口進攻,幾百人、幾萬人的時候也是對著這個“城牆口”進攻,現在十幾萬人還是對著這個“城牆口”衝鋒。密集炮火,飽和攻擊。每年1000多億元的“彈藥量”炮轟這個“城牆口”,研發近600億元,市場服務500億元到600億元,最終在大數據傳送上華為領先了世界。


即使是阿里巴巴、騰訊等眼花繚亂的投資,我們發現他們都圍繞著自己的核心業務去展開,所有的投資都服務於總體戰略佈局,與山東企業胡亂開弓的多元化本質截然不同。


關於山東經濟發展問題的文章已汗牛充棟,但是無外乎:市場化方向,法治化軌道,制度性成本,新發展理念,中央與地方、國企與民企的關係等……每一個話題都有文章可做,在此不再贅述。


那麼最後的問題來了,山東的未來在哪裡?仁者見仁,我且拋磚一塊。


2018年7月,山東省最高級別考察團南下廣東、浙江、江蘇學習,考察行程異常緊密,華為、阿里巴巴這樣的公司是必不可少的,那麼山東是否一定要培養出華為、阿里巴巴、騰訊這樣的企業才叫轉型成功?


如果以此為要義,恐怕又要大錯特錯了。華為、阿里巴巴這樣企業是時代和企業家結合的產物,可遇不可求,不是政府規劃和引導產生的。在我看來,山東的未來不在於以培養出華為、阿里巴巴、騰訊為目標,而在於如何讓曾經充滿活力的中小企業、鄉鎮企業煥發生機,讓更多的新生力量破土而出,讓現在眾多的“笨鳥”瘦身健體,振翅高飛才是執政的關鍵。


誰又能預料到這些醜鳥有朝一日“鳳凰涅槃”呢?


山東常常以自身產業結構偏重而自卑,但這恰恰是崛起的基礎,不信我們來看看世界最強大的經濟體產業結構是怎樣的?


據統計,2013年美國產業結構中,化工產品(包括製藥)+塑料橡膠佔全部製造業產值的19.5%;食品飲料佔10.8%;電腦電子佔9%;金屬材料佔8.7%;機械產品佔7.8%;汽車產品佔6.1%;航天運輸5.9%;其他產品4.5%;石油煤炭4.4%。


在美國龐大的工業體系中,除了有蘋果、微軟、波音等全球頂尖公司外,還有一大批諸如霍尼韋爾、洛克希德·馬丁、雷神、湯普森、聯合技術、伊士曼化工、孟山都、道康寧、卡特彼勒、杜邦、艾默生、輝瑞等無數在各自領域技術領先乃至獨霸全球的企業,這些企業的技術實力強大才是美國強大的基石。


所以中國不僅需要華為、阿里巴巴、騰訊等與世界知名公司抗爭的大企業,更需要無數在各自領域擁有獨門絕技的中小企業。而山東已經具備了這樣的條件,在山東產業結構中除了航天空白外,其他均能找到,而且有的已經在全國佔據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擁有一大批低調而有實力的“隱形冠軍”,比如萬華化學、國瓷材料、豪邁機械等,他們在各自領域內已經嶄露頭角,這些瞄準專、精、尖,在全國乃至全球的小行業和產業領域內競逐“隱形冠軍”中小企業,才是山東崛起的資本。


我期盼山東能有阿里巴巴一樣的公司名揚天下,但我更希望山東有一大批功力深厚的中小企業“深藏功與名”。


培養中小企業需要足夠的定力、耐心和持久力,更關鍵的是政府砍掉無所不能的手,把成長的空間讓給企業,讓企業行為聽從於市場,讓消費者用腳投票。


這一自我革命的過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絕非易事。除了省委書記發出振聾發聵的警示,千千萬萬的處長、科長、政府工作人員思想的覺醒更為重要,他們作為政策的最終執行者,毫不誇張的說,他們的喜怒哀樂甚至會決定一家企業的生死。


正如財經專欄作家覃裡雯所描述的:“這是一片正在被馴服的莽林,光線正在透入,但是很多地方依然被高大的林木遮蔽,市場經濟在很大程度上尚未完全脫離計劃經濟的子宮,政策的變化依然可以隨時摧毀民營企業家脆弱的、積攢多年的心血與精力。”


放開手,讓更多的光照進來,讓微小的草和樹木雨露均霑,獲得向上生長給養。


而這光的發射源就是不被困囿的思想。


正如本文開篇引用那位老人警告說:“思想不解放,實現四化的思想基礎是不牢固的。”


時間試圖推著歷史循環往復,而我們要拒絕歷史重演。


公元1898年,戊戌年,清光緒二十四年。


李鴻章與德使海靖在北京簽訂了《膠澳租界條約》,山東半島被德國租借。


20年後,山東半島又如禮物般在巴黎和會上被拱手送給日本。


《我的1919》中顧維鈞(陳道明飾)說:“中國不能失去山東,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然而再悲情的言語也無法打動貪婪地惡魔,實力才是談判的資本。


公元2018年,戊戌年,改革開放四十年。


一艘滿載大豆的美國輪船途經山東沿海拼命奔向目的地……

(全文完)

寫在結尾的話


本文從構思到成文前後經過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終於在踉蹌中迎來尾篇。


人們都期待結局,而我卻享受逼近真相的過程。


常四爺說:“我,我愛大清國,怕它完了!”……


我也愛山東。


上天如此眷顧山東,贈予了山東“一山一水一聖人”,還給了無盡的大海、廣袤的平原、豐富的礦藏、龐大的人口、四季分明的氣候,教我如何不愛他?


我在行文過程中儘量避開山東企業輝煌的一面,而是把更多筆墨用在了他們如何失敗、倒閉、破產。


更抱歉的是我無力寫出許多讀者期待的更加有深度、耳目一新的觀點。


失敗、破產並不可怕,因為任何事物都有興亡週期,生命如此,國家如此,企業也是如此。


正如吳曉波在《大敗局》中說:“失敗是後來者的養料”。讓我們懷著敬重的心去面對每一個風雨中跌倒的企業家,給悲劇一點掌聲,給失敗一點寬容。


我想把更多的思考空間留給您。


在10年後,我期待站在泰山之巔,撥散浮雲,遙望去一個新的山東冉冉升起!


是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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