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人生就像一盒各式各樣的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塊將會是哪種”。
《阿甘正傳》的這個巧克力梗,幾乎是對中國改編影視劇的完美隱喻。
尤其是《鬼吹燈》。
作為一個燈絲,每一次聽到《鬼吹燈》又雙叒叕影視化,心裡一定喜憂參半:太好了,但……
皆因——
我們被《九層妖塔》欺負過;也為《尋龍訣》歡呼;剛剛給《精絕古城》點贊;回頭就讓《黃皮子墳》閃了腰。
好在,跌宕起伏後,《鬼吹燈》終於迎來系列最佳。
《怒晴湘西》。
上週Sir已誇過一次。
但,對好作品的安利,一次當然不行。
第三者評論者視角後,Sir決定邀訪《怒晴湘西》的導演費振翔,監製管虎,讓這兩位幕後大家以第一人稱角度,親自給大家解密——
從5.2到8.3,他們究竟施了什麼魔法。
P.S.以下為《Sir電影》獨家專訪,配合上周文章《潘粵明兩槍打響新年首部朋友圈爆款》兩篇服用,效果更佳
Sir說過——《怒晴湘西》能成,歸根結底,無非兩點。
一,死摳細節。
二,尊重原著。
導演費振翔曾在豆瓣上披露過《怒晴湘西》的拍攝筆記。
Sir對其中一句話印象深刻——
“象山影城兩個坑,十二時辰鬼吹燈”。
什麼意思。
象山影城有兩個劇組,能不跳(坑)千萬別跳,這兩劇組,一個是《長安十二時辰》,另一個,就是《鬼吹燈》。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拍這劇,鬧過很多次群演罷工,甚至許多人寧願倒貼錢毀約,也想離開。
費振翔原話是——
……基本上去的都不是人去的地兒。
比如說從《黃皮子墳》開始選外景,包括這部戲的外景,都是真的雪山、真的火山、真的是懸崖峭壁。
一般的演員說我是來演戲的,我們又不是來玩命的,再加上每天都會在墓底下,又是煙,又是這個又是那個,一般人接受不了……
到最後,甚至只能靠劇組工作人員充當群演,才勉強填充空缺。
許多苦,也是劇組“自找”的。
比如“能實拍一定實拍”。
為什麼一定要實拍?
在綠布棚裡拍,陽光跟燈光的比例是不一樣的,再怎麼做都有一個假的可能性,不可能完全跟真的太陽去比,燈光再怎麼做也不可能做成太陽的光效。
真的太陽是怎麼樣?
是同一片綠地,也能在陽光照耀下,呈現翠綠、蔥綠、墨綠種種不同質感。
別誤會,實拍,並非是對特效的否定。
相反,實拍是對特效的補充。
是在目前中國特效與世界頂尖水平仍有一定差距的前提下,國產劇不得不下的“笨功夫”。
《怒晴湘西》的“笨”,俯拾皆是。
“聽聲辨穴”陳玉樓聽了一槍後,還要再放兩槍的老實;從地下挖出“北瓜”沾滿泥漿的本真;更有趣的是,為了效果更生動,導演費振翔甚至親身嘗試片中各種怪物的動作捕捉。
不難看出,整個劇組,大到監製,小到場務,都被一股較真的氣質凝聚著。
這,不就是好劇成功的第一步。
當然,這也只是第一步。
之前的《黃皮子墳》,也有細節,也有質感,也是同一套班底。
為什麼評分玄虛。
Sir大膽以為,就是這次“笨力氣”用對了方向。
即是開頭總結的第二個特點,也是關鍵的一步:尊重原著。
與之前改編相比,這次《怒晴湘西》,做到了最大程度地尊重原著。
費振翔甚至稱,“每一位書粉,都是他的前輩。”
原著黨是這個小說、這個題材、這個戲的根基,他們是最有發言權的……
……(他們)在這個書上比我做的功課足,他比我投入的情感多,所以他們的意見自然是我要吸取、要聽取的。
生命力。
這是導演在採訪中頻頻提及的關鍵詞。
什麼是《鬼吹燈》的生命力,也許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說法。
問題是,給不出“標準答案”,並不意味看不出荒唐。
——比如把盜墓跟外星人大雜燴。
既然觀眾因為這個藝術的生命力去欣賞。
那,“把它拍得尊重原著的情況下,又合適現在的審美跟節奏,現在的觀眾很容易就可以接受”。而,不尊重它,瞎編亂造,就是逆天而行。
巧的是,男主潘粵明,本身也是鐵桿原著黨。
導演這樣說——
當我跟他接洽的時候,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是《鬼吹燈》的鐵粉,我在跟他聊劇作的時候非常快樂,因為我可以從他心中得到我哪一點是不能觸碰的,我哪一點是不能改的,我哪一點是可以調整的,我哪一點是可以改動的,我仰仗他很多東西,仰仗他很多給我的方向。
目前呈現出來那個倜儻又傲氣,傲氣中又帶著點萌的陳玉樓,就是潘粵明和導演前期反覆溝通,協調後共同塑造的。
人不一定是雙面的,他可能是多面,甚至到千面、百面都有可能,所以你們現在看到的陳玉樓非常立體。
他有大哥的一面,他有兒子的那一面,有讓人看不上的那一面,有委曲求全的那一面,有爭風吃醋的那一面。
這才稱之為是一個完整的人。
不同層面的混合,才能把書中的人給還原到影視。
也難怪網友們一致叫好折服。
必須承認這也是“經一事,長一智”。
作為監製,管虎一直有著老牌電影人的範兒,對於《鬼吹燈》的成與敗,他並不打算隱瞞。
在他看來,《鬼吹燈》真正打動他的地方,是曾經生活過的時代印記。
《黃皮子墳》是(系列)最早年間最實的一部,比較契合我……插隊,知青,北大荒,黃皮子……當時北方就是黃皮子……它就是實實的。
插隊,知青,下鄉,北大荒……
因此在《黃皮子墳》,他對原作做了很大的調整,甚至是重塑。
可想而知,觀眾不埋單這種新的解釋。
當時就有點自以為是,覺得咱做一個實一點的……當然最後有些失敗,沒那麼成功,讓人罵得夠嗆……
但確實是從這引發的,從野史做文章,(讓)它像真的似的,這種,我們當時這麼想的,所以劇作就那麼做了,這不能賴費導,這得賴我……
《鬼吹燈》霸唱自己也承認,在創作上,其實是段落性的,哪段觀眾喜歡,就更認真寫……但這一改,觀眾就不幹了。
評分嗖嗖直降。
這也是《怒晴湘西》堅決擁護原著的原因。
第二集,陳玉樓和在鷓鴣哨第一次相遇,就拍出了我們當時看書時的酣暢淋漓。
原著是這樣寫的。
眼看陳瞎子神智一失,就會被狸子引去水邊洗腸,可無巧不成書,也該陳瞎子命不該絕,古墓林中忽然一陣撥草折枝的響聲,只聽地邊有人朗聲念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從陳玉樓遇險,到鷓鴣哨出場。
甚至是搬山道人的呵斥,魁星踢斗的絕技演示。
那苗人忽地斷喝一聲,一個筋斗翻身而起,輕捷不讓飛鳥,使個倒踢紫金冠踢到半空,這一腳恰似流星趕月,掄出去結結實實地迎頭踢個正著……
原封不動。
還是那句話——
好作品的生命力,不應該被違背。
這場看似一氣呵成的戲,實際拍了十七天。
全劇組苦不堪言。
因為是夜戲,道具,燈光,美術,甚至是演員狀態,都得不斷磨合,調試,乃至妥協。
你知道晚上煙有多難放?煙是不會聽你話的,它是會跑來跑去的,所以我們要把煙放到跟固定的物一樣,這本身就兩三個小時沒有了,演員又得保證他的情緒,他不能過於疲勞,所以拍這場戲不管天時、地利、人和都是一個挑戰。
但最後效果,導演以為,值了。
一部好劇,不得留下一兩個可以“炫耀”的鏡頭?
如果你們從白天干到晚上,一干就幹了一百多天,你們為什麼?難道真的為了掙錢嗎?
掙錢肯定是重要的,但是你不為了你後人留點什麼東西嗎?
也許你兒子長大以後:“爸爸,我看那個鏡頭那麼危險。”爸爸就會跟兒子說:“曾經那個鏡頭中間有一個人就是我。”你可能瞬間就在你的兒子面前成為英雄了。
有些東西,真不足為外人道。
監製管虎是影視圈老人。
按照他自己所說,自己是第一批叛變的人。
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在同學都在為拍電影做準備的時候,管虎叛變到電視圈。
製造出《黑洞》《冬至》《生存之民工》這樣的現象級高分作品。
之後迴歸電影,也攜手黃渤,拍攝出《鬥牛》《殺生》《老炮兒》等佳作。
而,就當人們以為管虎會在電影這一條路走到底時,他又一次“叛變”了。
他去拍網劇。
他承認這是一種緊迫感。
當電視劇的收視人群變成了老頭老太太,年輕人,大學生開始在網絡上看,所以我想著我們也得擁抱網絡,要不然就會被淘汰了……
但他拍的網劇,又不是普通網劇。
是超(級)網(劇)。
所以他對待網劇的態度是:開放與堅持。
觀念開放,品質堅持。
一切都是用電影的標準,有人跟我說這沒必要,人家在地鐵上用手機看到,不在乎這個……我怎麼想怎麼不對,只要有一個人在家用家庭影院看,(電影質感)我們就要做。
這種製作理念,與導演費振翔不謀而合。
費振翔和管虎相差十一歲,畢業於同一所小學,住的地方都是相鄰衚衕。
其實我們早就見過他。
對,《霸王別姬》童年小石頭的扮演者。
那時他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演員,但也僅限於“臉熟”。
關鍵時候,是管虎叫住了他——
我覺得你可以跟著我了,你不用高興得太早,我讓你跟我,不是讓你跟我演戲,而是讓你從今以後不要再演戲。
為什麼?
對此,管虎是這樣解釋——
他這種(演員),我估計他這未來發展會越來越小,越走越窄,將來成一特型(演員)了,有你戲就演,沒你戲就……
沒人找,你活不下去。
所以我就說,你願不願意學這個,我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就一件事,不許再演戲。
管虎絕不是小看他。
相反,又勤奮又聰明的人,管虎說,演藝圈目前他認識的就兩個,一個是黃渤,一個就是費振翔。
為了鍛鍊他,管虎幾乎是“非人”地折磨。
粗剪《廚子戲子痞子》,六個月,每天起早貪黑,從城南到城北,除了回家睡覺,就是在這剪片子。
直到能夠獨立執導《怒晴湘西》。
對這個過程,費導自己的感悟是——
他給了我這麼一個刺激,也許不是導演,也許是廚師,或者也許是裁縫,但是隻要你專注幹這一件事,你幹三十年你試試,你看你能不能成功。
一個人30年只幹一件事,這是不思進取嗎?
呵呵。
那《怒晴湘西》的高分是怎麼來的?
從小,我們常常被教育“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長大後,Sir越來越覺得,這話後面應該多加一句:“當不了一個好士兵的士兵,更不配當將軍”。
具體到中國影視圈。
這些年,我們見過的吹牛逼還少麼——
唯IP論,唯流量論,唯數據論。
最後這些牛逼是什麼下場?
不是停留在奇技淫巧的PPT,就是化作一堆連殘次品都算不上的垃圾。
這也是Sir為什麼常常說,十有八九的能力問題,本質上都是態度問題。
而《怒晴湘西》好評,某種程度就是對“較真的人的單純”的褒獎。
它絕對沒有什麼創新性的顛覆。
它最大的價值就是對於類型敘事語言的嫻熟運用。
Sir想起了這次採訪裡的一個細節。
說著說著,費振翔費導突然有點得意地“跑題”——
“蜈蚣掛山梯”這個詞是天下霸唱原創的,但是蜈蚣掛山梯真正能拍攝是我原創的。
在Sir看來,這才叫“吹牛逼”。
因為這樣的“牛逼”坦率。
因為這樣的“牛逼”真真正正落到實處。
旁邊的Sir甚至更興奮。
因為——
在走了那麼久彎路後,《鬼吹燈》終於,上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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