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髒攤兒》第三章·孫老闆

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孫老闆從黑色的12缸A8上面下來,丟下一句:自個兒玩去,不打電話別過來。

孫老闆19歲以前一直住在這兒,確切地說是住在髒攤兒方圓15米之內,現在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了。孫老闆將近20年沒回來過,不是沒回過北京,而是即使是身在北京並且這裡是必經之路的情況下,孫老闆寧可繞路也要遠遠避開這裡。

孫老闆是家裡最小的,也是最不像他爹的。所謂的不像他爹並不是長相,而是行事風格。孫老闆的爹是工人,那個時候工人階級掌握一切,領導們講話的時候第一句往往也是:我是個粗人。。。。。。所以粗魯的工人成了光榮的代名詞,孫老闆的爹比其他人更光榮一些,因為更粗魯。

孫老闆凡事喜歡講道理,和他爹一點兒都不像。孫老闆還喜歡學習,也和他爹一點也不像。孫老闆和他爹唯一達成默契的事就是考大學,但是他爹對於知識分子翻身還是持保留態度,認為勞動才能創造生產力。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孫老闆現在可能是孫老師孫教授孫工孫等等,反正不可能是孫老闆。因為孫老闆的人生規劃裡絕對沒有做生意這一項,直到現在有時喝多了也會對自己的老闆身份存疑。

1984年3月15號,這個日子值得每一個熟悉孫老闆的人牢牢記住,這和消費者權益保障無關。那天晚上孫老闆去了趟同學家,據孫老闆自己說是去取一份題集,但這無從考證,也不重要。回來的途中,孫老闆肚子疼,擰著勁兒疼。作為一個讀書人,孫老闆是不恥於拉野屎這種事情的,所以在經過百般考驗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公共廁所。

孫老闆管不了那麼多了,畢竟人有三急。等到稍微輕鬆了一些,孫老闆藉著微光發現這廁所居然沒有小便池。這讓孫老闆毛骨悚然,急慌慌提起褲子就往出走。

依據我的事後分析,在幾個選項裡面,孫老闆選擇了最壞的,最起碼在當時來說是最壞的。

A、在小樹林解決,黑燈瞎火的誰也認不出來,最壞的是讓人家呸一聲。

B、蹲在那裡不起來,那麼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自己是走錯了廁所而不是有其他企圖。

但是孫老闆選擇了C。

在還有一步就跨出廁所的時候,孫老闆迎頭遇上了一個人。從那個人啊的那聲中可以分辨出來是一箇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叫過之後安靜了三秒用於觀察孫老闆,緊接著一聲抓流氓就劃破了夜空。

孫老闆說我不是流氓。中年婦女說你不是流氓大晚上跑女廁所幹嘛來了?!

孫老闆說我走錯了。中年婦女說怎麼別人走不錯就你走錯了?!你個臭流氓!

言畢,中年婦女又開口喊抓流氓。

人生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如果當時孫老闆奪路而逃的話不是沒有機會,但是那樣的話今天也不會有一個孫老闆出現在這裡了。

孫老闆又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當時的最差選項——去捂那中年婦女的嘴。

中年婦女毫不猶豫地咬住了孫老闆的中指,孫老闆的慘呼也劃破了夜空。

人群聚集起來了。

人群憤怒了。

警察來了。

警察把滿臉是血孫老闆帶走了。

流氓罪,十三年。

孫老闆他爹說:老子早就知道,他媽的知識越多越反動!

95年春天,孫老闆提前兩年回來了。從外觀上來說,孫老闆不再像個讀書人。

孫老闆想認真地生活,但是很快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法律定義的流氓遠遠不如現實生活的流氓生存能力強——他想和人家講道理的時候,人家不屑於和流氓講道理;他想和人家耍流氓的時候,人家覺得他不夠流氓。

孫老闆只能指著老兩口混口粥喝,他確實沒有當流氓的本事。

96年的春節來了。孫老闆盼著一大家子在一起過年盼了十幾年,他很激動。

下午六點,孫老闆的二哥來了。先進屋和老兩口嘀咕了幾句,又出來把正在貼春聯的孫老闆拉到一邊說:大哥讓我把爸媽接過去過年,你自己弄點吃的,別餓著。

孫老闆沒說話,走進屋裡。那個除夕,孫老闆對著牆看了一晚上,眼睛都沒眨。

從除夕到正月十五,沒人豋過門邊兒。

97年和98年的春節也一樣。

98年6月,孫老闆他爹被大卡車軋得誰也認不出來,他媽得知後氣血上湧堵住了心脈,也隨老頭去了。

兩個老人入土為安,接下來就是活人的事兒了。三個嫂子先是吵,繼而三個爺們兒開始武鬥。但是三個人的戰鬥很難分出勝負,於是就盛情邀請孫老闆的加入。

二嫂說:你少在那裝沒事兒人。我告訴你,你不在那些年母恩可沒少給倆老的買東西,錢花的海了去了。你現在想分,門兒都沒有!

三嫂說:蹲過監獄的還有臉分家產?你要是搶銀行了讓我們沾沾光也算。呸!鑽女廁所的臭流氓!

大嫂正待開口,孫老闆說我啥都不要,我給你們立字據。

大嫂可謂冰雪聰明,馬上說:你們說的是人話嗎?!人家老四和你們爭了嗎?!老四,嫂子和你說,有嫂子在誰也不能動你的!

孫老闆說:嫂子我真不要。

大嫂一邊說那怎麼行那怎麼行一邊掏出個筆記本。

二嫂說:大老爺們,吐口唾沫就是個釘,你把那字據寫了啊

孫老闆寫了字據,一式四份。大家按好了手印。

大嫂說老四,你看這樣吧,我們一家出一千塊錢。。。。。。

三嫂說我家他媽沒錢。

大嫂說從禮錢裡面拿。

三兄弟數了數禮錢,一共兩千六。三人每人揣了兩百,從裡屋出來說:老四,一共就收了兩千,這幾天辦事兒的錢都是我們墊的,現在兜裡也沒錢

孫老闆接過錢,進了屋。所有人都納悶他想幹嘛,就暫停了對抗改為觀望。

孫老闆打了個行李捲,隨身衣物裝了一個包。出來對著遺像磕了三個頭,然後燒了字據。出門了。

哥嫂們又鬧作一團,沒人去關心孫老闆出了門往左走還是往右走,反正字據已經拿到手了。

孫老闆之前到過哪裡不太清楚,反正99年的春節他是在大同的煤礦上過的。

說是煤礦,其實是煤窯。木頭支頂板,炸藥炸煤層,然後用農用三路車拉上井口。

這種充滿了危險的工作有兩個優點,第一是收入相對高一些,第二是沒人在乎你以前是誰幹過什麼。

孫老闆在那裡絕對是高級知識分子,最起碼來說識字兒比誰都多。知識多了,心眼兒也多。一年以後,老闆就讓他管工人。

那幾年煤比土都賤,老闆們還不得不挖。因為挖出來至少還可以用煤頂賬。但是工人的工錢不能用煤頂,工人們要是有賣煤的本事誰還下那黑窟窿。一來二去,老闆拖欠的工資就有三十多萬。

2000年的春節前夕,老闆和孫老闆談了談。大意是這個礦我給你吧,工人工資以後找你要,以前的也找你要。孫老闆還要考慮考慮,老闆就拿出了打印好的字據,告訴孫老闆籤個字兒就好了。

孫老闆想,不簽字兒自己的工錢也拿不回來,簽了字兒至少還有這麼個玩意兒,就同意了。

孫老闆回去捱了一頓打,因為沒錢給工人們發。

孫老闆爬起來說:你們打死我,也是一分錢拿不到。有本事,這個礦我轉給你,我找你要錢,行不?

眾人沒人敢搭茬。

孫老闆又說:欠你們的,我認賬。帶利息,一分行不?

沒人搭茬。

孫老闆也不知道說什麼了,氣氛一度很尷尬。

這時有人問:接下來怎麼辦?

孫老闆嘆口氣:還能怎麼辦?挖吧。。。。。。

2003年,煤的價格就像吹了氣一般漲起來了。

欠煤礦錢的都是帶著利息結賬,煤礦欠錢的都要求用煤抵債。

孫老闆就成了孫老闆,日進斗金。

玩兒到2008年,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孫老闆把礦賣了,轉身就扎進了房地產。

孫老闆說:快二十年了,今兒也算在家吃了頓飯。你這餛飩還真有點兒我媽那個味兒。哎,你看看我,像流氓嗎?

李雲朵躲在李慶玲屁股後面露出半張臉吃手指頭。

老趙說:三張餡餅,一碗餛飩,12。不給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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