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麻寧 白雪
“既然循規蹈矩、隨波逐流的生活並沒有給我帶來預期的幸福，反而讓我在本該神采飛揚的大好年華活得卑微而蒼白，那不如就做我自己，靠我自己，放飛自己，成就自己，隨心所欲地去冒險去生活，試試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裡！”
——劉敏濤
上週六，我幾乎穿越大半個北京，從東四環的家中驅車前往西四環的五棵松，去聽一場名為“女性是一束光”、演講嘉賓全為女性的分享。
我是衝著嚴歌苓去的，活動開始前、我已抵達現場才收到消息：嚴歌苓因故不來了。正在略感失望之際，臺上出現了劉敏濤。對，就是那個在影視劇裡，以媽媽、大姐的角色為人熟知，身材清瘦、演技過人的女演員劉敏濤。
那天下午，劉敏濤身著一套幹練又不失優雅的白西裝登臺了，氣質像極了她在《偽裝者》裡扮演的明家大姐明鏡。一開口，聲音卻是有點緊張的，緊張到聲線有一絲顫抖。但這種“緊張”（或者更準確的說法叫“侷促”）反而讓人更加心生好感——它傳遞出一個信號，那就是演講者在意、看重接下來這場演講，她的姿態是真摯的、誠懇的、願意自我剖析和內向探索的。
優雅幹練的劉敏濤
劉敏濤演講的主題叫《我的中年叛逆》——這兩年，“中年危機”的話題被太多人探討了太多次。中年人好像一夜之間犯了天大的錯，從“社會的中堅力量”變為了被全社會同情的“可憐蟲”。中年人可憐，中年女人更可憐，沒戲可演的中年女演員，似乎只能是個笑話了。
而劉敏濤提出了一個極佳的議題：誰說中年只能危機？中年也可以叛逆！
“叛逆”這個詞，我們都習慣於它和“少年”相搭配，而一旦和“中年”連起來使用，就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對於演員劉敏濤來說，因為專業，所以生命力更持久
“叛逆”這個詞總讓很多人認為，它會極具毀滅性，但正如劉敏濤自己所說，中年的叛逆已經沒有了破壞力，它也許不像八九點鐘的太陽驕陽似火，卻像冬日的暖爐，溫溫的孕育著，不燙手，剛剛好。說到底，這種叛逆是對自己人生的掌控感。
就好像劉敏濤這樣，從小到大是個乖乖女，當學生時是乖學生，做了演員是兢兢業業的好演員，結婚以後又為了家庭在本該攀登事業高峰時離開熒屏迴歸家庭——可是，人到中年，反而是“離婚”這個人生變化，讓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意願begin again再活一次，並享受“中年叛逆”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她剪了短髮，重返演藝圈，事業再攀高峰，出席活動時會偶爾嘗試以前從不敢嘗試的露背裝，業餘生活中還學會了滑雪，到世界各地愉悅地旅行……
這份叛逆帶來的最大改變，也不過是離開一個不合適的人，開始了真正討好自己、愉悅自己的生活。
演講中的劉敏濤
四十多歲的她不相信疲憊和麻木是中年人的底色，出差之時她會把酒店的沙發鋪上自己喜歡的花布，在床頭放上幾支鮮花，點上香薰蠟燭，用自帶的小音箱播放一首曲目；拍戲的間隙她像任何一個女孩子一樣一個人去喝咖啡，做指甲，隨意地看一場小劇場的演出。她就這樣成為了一個享受叛逆的中年婦女。
所以當她真摯而又滿含激情地講出本文最開頭的一段話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在整個演講過程中，劉敏濤情真意切，娓娓道來，中戲表演系科班出身的臺詞功底，又讓她能將內心的感受以恰切的外化方式呈現出來，無論是停連、重音，還是氣息、手勢，都形成了完美結合。而全篇的演講稿，分寸恰到好處：凝練，動人，有細節，有高度，卻不會過於掉書袋，或生硬拔高，讓人覺得，“這就是一個女演員，而且是一個有生活、有水平的女演員能說出來的話”。我甚至發了條朋友圈專門盛讚她的經紀團隊——能為她提煉出這樣一篇演講稿，必須是十分懂她的人方能完成的。
劉敏濤17歲考進中戲，是堪稱“戲骨班”的中戲93級的一員，她的同班同學中有李乃文、王千源、辛柏青等明星。
中戲93級表演班
她本人成名較早，後在事業上升的關鍵時期結婚生女，為了愛情和家庭隱退。近幾年，劉敏濤靠著《偽裝者》中的明鏡、《琅琊榜》中的靜嬪、《歡樂頌》中關關的母親等角色翻紅，重回大眾視野。
《偽裝者》，劉敏濤飾大姐明鏡
《琅琊榜》，劉敏濤飾靜妃
在2017年，劉敏濤參加了《演員的誕生》，和中戲的同班同學李乃文搭檔，挑戰了清宮劇《蒼穹之昴》。她在片段中扮演了慈禧太后，演技之精湛獲得了導師和觀眾的一致認可。在演講中她也提到了參加這檔綜藝的心路歷程：自然，一開始也是有過尷尬的。畢竟，臺下坐著的評委中，有些是自己當年中戲的師弟師妹們。但是轉念一想，她希望能讓臺下的觀眾，“看到站在舞臺上的我，我的這個個體，她在放著她的光芒。我想聽親愛的觀眾們說，你看，劉敏濤，她真的挺棒的!”於是她乾脆叛逆一點，放下思想包袱！
《蒼穹之昴》，劉敏濤飾慈禧
最終，劉敏濤爐火純青的表演不僅收穫了現場的好評，還為她爭取到了更多事業機會。她在演講中透露，已經接到了一部話劇的戲約，在裡面正式出演慈禧太后了。
當然，劉敏濤重回演員之路也並非順風順水。演講中，她也表達了當下演藝界對所有中年演員，特別是中年女演員不夠友好的隱憂。
在她看來，40歲女人的生活，比電視裡的家長裡短小情小愛寬闊得多，她們歷經了少女的青澀與中年的磨難，變得更飽滿，更豐富。 但是，這些歲月裡積累的特質在影視劇中刻畫中年女性時卻格外缺失。
其實，歲月裡沉澱下來的飽滿與豐富，是極其珍貴的力量
劉敏濤在演講中所說，“我有點著急，不是著急我演不到這樣的角色，而是著急我周圍有那麼多在這個年齡段人品戲品俱佳的好演員，那麼缺好戲演，缺好角色演。所謂40歲女演員的尷尬對我來說，不是一種焦慮，而是一種遺憾。”
就拿劉敏濤自己來講，出生於1976年的她，在《琅琊榜》中飾演的是王凱的母親，而其實她只比王凱大六歲。
《琅琊榜》，現實生活裡劉敏濤與王凱只有六歲的年齡差，劇中卻只能演母子
在《歡樂頌》中劉敏濤出演關雎爾的母親，要被在劇中和關雎爾同輩、出生於1978年的安迪飾演者劉濤喊“阿姨”。同為70後的劉敏濤和劉濤在年齡上有著不同的尷尬，她們中的一個是隻能故意扮老出演婆婆媽媽的角色，另一個是努力裝嫩出演未婚未育的年輕女孩。
《歡樂頌》，劉敏濤演一個母親，比劉濤在劇中大了一個輩分，其實劉敏濤只比劉濤大兩歲而已
年齡的尷尬也出現在了其他中年女演員身上，曾經有“中戲八大金釵”之稱的曾黎，在新版的《射鵰英雄傳》中飾演的角色竟然是郭靖的母親。
曾經如花美貌的曾黎，在一幫年輕的演員中，只能演郭靖的母親
而在《粉紅女郎》中飾演“男人婆”的張延，到了《春天的絞刑架》中就只能出演嚴寬的母親，雖然她也只比嚴寬大九歲而已。
男演員的熒屏選擇比女演員寬容好多
年齡問題對演員楊蓉的殘酷體現在另一方面，她在《沙海》中飾演了一個看見帥哥就會花痴的女醫生，被網友批評“三十多歲了還演花痴裝嫩的少女”。楊蓉不得不在微博回應，“不是我害怕老去，而是當下的影視環境讓女演員不敢老去，我們這一撥三十歲以上的女演員努力維護著少女人設，不是因為我們喜歡，而是市場需要。”
《沙海》，37歲的楊蓉演傻白甜少女，遭無數diss
戲路對70後的女演員尚且如此狹窄，對60後們就更別提了。宋丹丹在《演員的誕生》中提到，除了《家有兒女》，中年之後的她就沒拍什麼屬於自己年齡段的戲了。
曾經紅極一時的女星蔣雯麗，也遭遇了“戲荒”問題，甚至羨慕起了她那因年輕而有戲拍的侄女馬思純來。
只要看過《霸王別姬》，誰會忘記蔣雯麗經典的表演
多年前陳沖、鄔君梅合作了一部驚豔四座的《末代皇帝》，那時她們是年華正好的婉容和文繡。
《末代皇帝》，年輕的陳沖與鄔君梅，風華正茂
多年後的她們在《如懿傳》中分別以如懿的姑母和婆婆的身份面對彼此，即便是人到中年依然活出了優雅姿態被大眾羨慕的陳沖，也曾在訪談中提到，“在我們這樣一個文化中，很少有機會能出現一個成熟女人很有可看性的電影，一般都喜歡年輕漂亮的。”
《如懿傳》，多年後，陳沖與鄔君梅熒屏再遇，已經不是劇中主角
不止女演員面臨身份焦慮，職場女性似乎無一例外都必須面對這個問題——巧的是，在劉敏濤之後登場的當天另一位演講嘉賓李小萌，也說到了自己在家賦閒一段時間後重找工作時的艱難。
李小萌曾是央視《半邊天》節目主持人，在電視的黃金年代，她也曾為無數觀眾所熟悉和喜愛。幾年前她從央視離職，沒有像同期離職的同事張泉靈、郎永淳那樣事業轉型另謀高就，而是徹底做起了全職媽媽。而當她孩子大些無意中說出“我們家的人都不上班”時，她開始感到事情不妙，不能老這麼在家待著。
李小萌因為在意女兒的看法，選擇重新走出家門
而當李小萌真正試圖重新找工作時，才發現重返職場的不易。她的年齡、體力都讓她自忖適應不了大型互聯網公司高強度的工作和超快的節奏，而有朋友介紹經紀公司的資源給她認識時，對方又以“看老前輩”的姿態問她：“您，能接商演嗎？”最終，幾個月折騰過去，李小萌跑了很多趟面試，卻沒找到任何適合的工作，不得不自己單幹，成為了一名創業者。
回到上文我們提及的“中年女演員無戲可演”的話題，當中年女演員在我們的影視劇中無法通過劇中角色詮釋中年女性的價值與魅力之時，大洋彼岸的美國卻拍出了多部以中年女性為主角的優秀劇作。
《慾望都市》中塑造了四位生活在紐約曼哈頓中的都市時尚女性，她們有著各自的職業和社交圈，並且個性迥異，但共同點是她們始終像少女一樣不懼年齡追求真愛，更追求真我。
不誇張地說，《慾望都市》激勵了一代女性
與描述都市生活中的女性反差較大的《絕望主婦》，講述的是幾位家庭主婦的故事，在這部劇中驚天動地的戀愛與都市的燈紅酒綠少了許多，主婦們都在屬於自己的秘密中小心翼翼地活著，演出了屬於中年生活的另一層面貌。
《絕望主婦》，走進中年女人的世界
近幾年備受好評的《傲骨賢妻》中，兩位女主角Alicia和Diane的扮演者朱麗安娜與克里斯汀在第一季播出的時候就已經是43歲和57歲了，但是正因為該劇對中年女性角色的塑造極其成功，從來沒人在意過她們的年齡，反倒是她們的每一段戀愛經歷都讓人拍手稱快，每一款劇中服飾與首飾都受到熱烈追捧。
《傲骨賢妻》，魅力四射的Alicia和Diane，誰會在意她們的年齡？
同樣的成功也出現在去年大熱的韓劇《迷霧》中，出生於1971年、當年47歲的金南珠扮演的角色是和自己的實際年齡相當的電視臺主播，她有屬於自己的事業和屬於自己的家庭，是一個擁有完整人格與複雜人性的中年女人，不必去強撐少女扮演傻白甜，也不必過早進入婆婆媽媽的角色。
《迷霧》，47歲的金南珠有著女王般的氣場，在劇中飾演了一路開掛的女主，吸粉無數
大概是受到國外中年女性題材影視劇的強烈影響，國內的微博網友們實在坐不住了，於是腦補出了一出中年大女主戲《淑女的品格》，甚至連演員都替導演選好了，由俞飛鴻、曾黎、袁泉、陳數主演。
當初還熱情圍觀了這個網友發起的選拔呢，沒想到居然真的立項了
目前這部劇已經順利度過了“腦補”階段，正式立項，確定陳數將作為主演之一參與拍攝。網友們紛紛感慨：“微博——一個可以圓夢的神奇地方”。
其實社會對中年女性的殘酷，不光表現在影視圈，而是存在於方方面面。
在2018年下半年上映的影片《找到你》中，姚晨、馬伊琍、陶昕然在劇中飾演了三個母親，但也代表了女性三種不同的悲劇人生。
姚晨飾演的律師李捷象徵著職場精英，白天努力工作，晚上被迫應酬，她努力賺錢為了爭得女兒撫養權，卻被人諷刺“不配做母親”；
姚晨飾演的律師李捷
馬伊琍飾演的保姆孫芳象徵著底層人民，可是無論她再努力也掙不到足夠的錢來為女兒治病，最後只得將去世的女兒放進冰箱冷凍；
馬伊琍飾演的保姆孫芳
而陶昕然飾演的家庭主婦朱敏，全心全意為家庭和孩子付出，但是當老公決定離婚之時她沒有絲毫能力能夠爭取來孩子的撫養權，只得被迫自殺。
陶昕然飾演的家庭主婦朱敏
《找到你》很直白地揭示了當下中國女性的生存現狀，只要你成為了母親，無論你是否努力工作，無論你是否有錢，無論你是否全心全意照顧家庭，幾乎都不可能幸福。因此有人發問：《找到你》，找到中國女性的生存之道了嗎？
也許這麼說有些極端，但是當下的環境，不得不說對女性、特別是中年女性的確不夠友好。雖然俞敏洪的那句“中國女性的墮落導致了國家的墮落”，以及李國慶評論劉強東事件時說出的“非性侵，非婚外情，非嫖娼”等言論遭到了大家的一致批判，但是不難看出說出這些話的他們被男權思想洗腦得有多麼嚴重。
李國慶、俞敏洪骨子裡的直男癌思想一不小心就暴露無遺
俞敏洪、李國慶之所以能夠說出這些奇葩言論，也和他們身處的大環境帶來的浸染有關。嚴歌苓寫出了諸多以女性為主角的小說，從《小姨多鶴》到《誰家有女初長成》再到《一個女人的史詩》，這些女性角色全都既飽滿又複雜，但她們都有一個致命缺點——命運常常掌握在自己深愛深信的男人身上。這不得不說也是一種男權。
根據嚴歌苓同名小說改編的《小姨多鶴》，孫儷飾演多鶴
根據嚴歌苓小說改編的《一個女人的史詩》，趙薇飾演田蘇菲
在中國，幾乎絕大多數成年女性都會遭遇催婚，絕大多數已婚女性都會遭遇催生孩子，絕大多數已育女性又會遭遇催生二胎，而生了女兒的又會遭遇催生兒子——無論你是否生活在城市甚至大城市，也無論你是否接受了足夠高的高等教育。似乎孩子才是完美生活的標配，雖然所有人都知道在中國幾乎所有的爸爸都不帶孩子。
中國家庭的育兒，很多都是“爸爸去哪兒了？”
周圍不少已婚已育女性都表示，照顧孩子已經足夠讓她們焦頭爛額了，更難的是還要照顧老公。大家都慢慢發現最完美的生活其實是自己、小孩、小孩的姥姥三個人組成的“三口之家”，因為除了自己之外，在照顧孩子方面姥姥是完勝老公的超給力選手。
我對朋友圈裡一個媽媽分享的一段感言印象深刻，她說，“週五晚上是一週中我唯一不用看孩子的一天，這一天孩子會去奶奶家。這個晚上我不想見任何人，只想一個人待著，看喜歡的電影也好，讀本偵探小說也好，逛街買衣服也好。一週以來的所有身心損耗，將在這個晚上獨處的幾小時中被修復。如果每週沒有這幾小時，我可能早就瘋掉。”
哪個中年女性，不需要屬於自己的空間呢？
也許所有揹負家庭重擔的中年女性，都會理解這幾小時逃離家庭生活的修復時光有多麼重要，不顧一切地去取悅自己，討好自己，雖然只有短暫的幾小時而已。
以上的這一切，劉敏濤一定也都經歷過。
也許在常人看來，在二、三十歲青春的高光時刻選擇結婚生子投入家庭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劉敏濤在多年之後終於發現了自己婚姻的真相，“結婚照上的明媚笑容，並不是此後生活的全部表情”。當她意識到這場婚姻已經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尊重與溝通、而她自己也失去了去買一個抹茶味冰激凌的自由之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結束。
劉敏濤在演講的最後，講了一件以女孩子的小心眼來說，讓她耿耿於懷很久的事情。曾經有一次她和前夫去日本的清水寺旅行，她想吃一個抹茶味的冰激凌，但是因為身無分文而只好作罷。
多年以後的她已經離婚，專門和朋友又去了一趟日本的清水寺，找到了那條石板街，吃到了縈繞於心多年的抹茶味冰激凌。
叛逆而美麗的劉敏濤
她說，細細品來，那是自由的味道。
是的，這就是劉敏濤的中年叛逆，她在這一場叛逆中感受到了自由，觸摸到了真我。她的這種“中年叛逆”，具有一種溫婉卻持久、特別打動人的力量。也讓同樣開始迎接中年的我笑著鼓掌：自由、率性、真誠、悅納自己，跟隨內心的聲音，為自己而活， 這才是中年女人應該有的生存狀態。
願所有人都能夠不懼時光，讓每一場“中年叛逆”都來得更兇猛些吧。
就在我們完成這篇文章準備發送的時候，突然得知今天是劉敏濤的生日，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那就藉此祝這個中年叛逆的大女人，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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