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國家為何不怕“衰退”?

這些國家為何不怕“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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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和南非按美元計算的GDP,分別比4年前下跌31%、10%、6%、5%。但若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四國的GDP都是歷史最高值。

這些國家為何不怕“衰退”?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後,許多國家的經濟萎靡不振,尤以南歐國家受傷最深。2014年後,又一波大宗商品價格寒潮襲擊了眾多資源出口型國家,“金磚五國”中就有三國“躺槍”。而近兩年,一些國家本幣的急劇貶值也頗引人注目。當前,關於2019年世界宏觀經濟環境波動的警告,也是不絕於耳。

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在2018年的調查,接近80%的德國人和接近2/3的美國人,都對經濟前景表示樂觀。不過在被調查的27個國家中,有18個國家的受訪者(包括80%的法國人、76%的日本人和72%的西班牙人)認為,下一代的經濟狀況將比這一代糟糕。

“懷舊”也大行其道。大多數受訪者(如87%的希臘人、75%的突尼斯人和72%的意大利人)表示,比起20年前的“前危機時代”,今天的普通人財務情況更差。

經濟“衰退”似乎正在靜悄悄地蔓延。這是什麼樣的“衰退”?為什麼有些在新聞中出鏡率不低的國家,其真實的經濟生態卻沒有報道中糟糕?

捂緊錢包

希臘是“懷舊”潮裡的典型。從2009年開始,希臘的GDP(按美元計,下同)幾乎連年下跌,至2017年已跌去43%。

2008年,希臘GDP是鄰國土耳其的46%,2017年卻只剩土耳其的24%。所以,在近年來愛琴海的領土爭端中,希臘要對付土耳其顯得力不從心。甚至有消息稱,美軍可能應邀擴大在希臘的軍事存在。

近10年來,希臘接受的國際救助總額高達數千億歐元。雖然就業機會在緩慢增加,但希臘人的工資被凍結在“最低標準”——因為債權人要求希臘執行緊縮條款,其中就包括暫停勞資談判、放寬解僱條件。

債務危機爆發後,希臘各個經濟單位的工資下降超過20%。現在希臘人的最低月工資標準是586歐元,而且至少有一半的就業人口是“臨時工”。雖然這樣有助於降低失業率,但勞動者們囊中羞澀,和過去比屬於“貧困人口”。

這些國家為何不怕“衰退”?

2015年7月12日,希臘雅典,希臘民眾舉行反緊縮抗議。

從沉痾中康復並不容易。希臘銀行在經濟危機中倖存了下來,但是代價慘痛:沒有盈利,沒能力放貸。希臘急於清理銀行的資產負債表,希望用銀行借貸業務來重啟經濟。但是,供應不是唯一的問題,國內需求十分疲弱,房地產市場復甦緩慢。與鄰國塞浦路斯和保加利亞相比,希臘企業揹著極高的稅負。

政府債務佔希臘GDP的比重依然高達178%,失業率還在20%上下徘徊。另外,接近40萬人遠走他鄉,到國外就業,大部分還是40歲以下的勞動者。

經過長期“治療”,2017年希臘擺脫了持續8年的經濟衰退,實現1.4%的經濟增長,失業率從28%降到了19.5%。當年的外國直接投資達40.46億美元,同比增長31%。2018年8月,希臘結束了對第三輪救助計劃的依賴。

如果觀察希臘按購買力平價計算的GDP數據,可發現其2017年的數值為2970億美元,雖然和2008年的峰值3418億美元比下降不少,但相比起危機之前的2004年(雅典奧運年)、2005年,依然高出100多億美元。

另一個曾深受債務困擾的南歐國家西班牙,儘管2017年GDP比2008年下滑了20%,但若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則反而增長了15%。也就是說,

歐債危機下的“衰退”,對這些國家居民的生活水準的影響,並沒有想象中大

希臘的債務危機舉世皆知,但相比一些人均GDP倒退了半個世紀的國家,還是好過很多的。在“後紓困時代”,主要是有關危機的記憶,讓希臘人捂緊了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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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病”患者

近幾年,俄羅斯、巴西和南非的經濟黯淡失色。它們之前的繁榮,主要是得益於天然能源和原材料商品的超長價格上漲週期。21世紀以來,石油、天然氣、礦石和農產品價格一路飆升,使得資源豐富的國家的國庫大為豐盈。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非洲國家身上,包括安哥拉、乍得、埃塞俄比亞、莫桑比克、尼日利亞、盧旺達、塞拉利昂等國,一度都盆滿缽滿。在2014年之前,非洲的年均經濟增長率為5%,而且幾乎沒有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

國庫的充盈卻為日後的衰退埋下了伏筆。俄羅斯、巴西和南非都相信,拉高國內消費比例有助於保持經濟的持續增長。結果,大量收益都流向了享樂型消費領域,“去工業化”的程度不斷加深

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結束時,巴西的工業產值只佔GDP的15%,工業部門職工只佔全國就業人數的17.4%,工業產品的出口比重更是下跌至39%。南非幾乎嚴重依賴鐵礦石、煤炭、黃金等礦產品的出口生存,而在20世紀90年代時,它還有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

“荷蘭病”易得不易治。它是指一個經濟體因為某種或幾種自然資源極其豐富,引發初級產品部門的特殊繁榮,導致本國貨幣匯率和勞動力成本等急劇上升,進而造成國內製造業衰退

沒有製造業和服務業支撐,國民經濟就容易大起大落。2014年起,國際大宗商品價格暴跌——原油、礦石、大豆、金屬、橡膠等重要大宗商品,價格平均跌幅超過15%。其中,原油價格從年初的100美元/桶,跌至年末的50美元/桶;鐵礦石的價格跌了近4成。由此,俄羅斯、巴西、南非以及其他非洲國家,經濟形勢均急轉直下,面臨大量的財政赤字。

“衰退”的到來,考驗著各國應變的能力。初級產品的價格不至於崩盤,也還有再起的機會,關鍵是政府不能被動觀望,而要在不造成社會紊亂的前提下把財政赤字削減下來,把相關產業的富餘勞力及時轉移到盈利性強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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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馬裡卡納,水果攤小販身後,是世界第三大鉑金生產商隆明公司的礦井。

大幅縮水?

經濟“衰退”之下,人們的日子好不好過,並不能只看經濟增長率,特別是美元計算下的經濟增長率。

按美元計算,2017年委內瑞拉的GDP約為2100億美元,IMF預測其2018年的GDP為963.3億美元,下降幅度超過50%,堪稱“斷崖式下跌”。但是,若以委內瑞拉貨幣玻利瓦爾為基準,還是根據IMF的預測數據,委內瑞拉的經濟在2018年實際負增長僅為18%。

數字怎麼會相差這麼大?因為委內瑞拉物價飛漲,貨幣大幅貶值,國民經濟無法正常運轉。IMF的數據顯示,2018年的委內瑞拉的年通貨膨脹率可能達到1000000%,也就是說,1萬玻利瓦爾只相當於以前的1玻利瓦爾。

儘管馬杜羅政府大幅提高了國企工資等各項待遇(比如將最低工資標準提高了3000%),但貨幣面額越來越大,能購買的東西越來越少,能兌換的美元也就越來越少。按照美元計算,2018年委內瑞拉的GDP數據肯定是大幅縮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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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內瑞拉加拉加斯,2019年1月11日,支持者上街慶祝馬杜羅宣誓連任委內瑞拉總統。

阿根廷也出現過同樣的情況。阿根廷的比索貶值幅度沒有玻利瓦爾那麼大,但摺合成美元后,阿根廷的GDP也從2017年的6375.9億美元下滑到2018年的4753.3億美元(據IMF預測),降幅為25%。

一個國家的GDP一下子縮水了1/4,還是挺嚇人的。實際上,按照阿根廷的本幣計算,其GDP只是下降了2%,其他主要是因為貨幣貶值,數據才那麼“難看”。

一些國家的貨幣雖然貶得厲害,但是國內經濟結構並未受到太大沖擊,也因此並不懼怕以美元計算的“衰退”。2017年,俄羅斯、土耳其、伊朗、南非和哈薩克斯坦五國按美元計算的GDP,分別比4年前下跌31%、10%、6%、5%、33%;而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五國的GDP卻都處在各自的歷史最高值。

這說明,它們的經濟增長率雖然不好看,但是國內的購買力並未受到很大影響,民眾的日子也就不算“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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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31日,在俄羅斯首都莫斯科,在迎新年活動中開心自拍的母子倆。

本幣“原罪”?

2008年的金融危機也好,2014年的大宗商品價格暴跌也好,都和原有的國際貨幣體系有關。該體系以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美元持續升值,全球經濟均會在不同層面發生震盪。美元才是支撐“美國例外”的最堅強後盾。

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路早已萌發。聯合國的“斯蒂格利茨委員會”曾提出,以發揮“特別提款權”(SDR)更大作用,來替代美元的部分功能。SDR是一種用於國際支付的特殊手段,依據各國在IMF中的份額進行分配;但它只是一種記賬單位,不是真正的貨幣。經濟學家凱恩斯在佈雷頓森林體系談判時,就提出這一構想的前身——國際貨幣“Bancor”。

但是,挑戰美元的地位是艱難的。由於美國具有流動性和深度最強的國債市場,美元的“價值儲藏”功能極難被替代。2008年次貸危機縱深發展的時候,美元竟然發生了大幅度升值。這一情況在巴西、阿根廷等發展中國家發生經濟危機時是不可想象的,它們的危機總是和貨幣貶值糾纏在一起。

另外,“美國例外”能夠存活,也是因為各國投資者在經濟態勢高度不確定的時期,都要尋找“價值儲藏”的避風港,儘管購買美國國債收益不高,但這個市場令人相對信任。康奈爾大學的教授Esward Prasad把這個情況稱為“美元陷阱”:當前,以美元為“價值儲藏”的國際貨幣體系像一座沙丘,各國都知道其根基不穩,但不得不繼續維護這一體系,免得一損俱損。

這些國家為何不怕“衰退”?

所以,另外一種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路是,各國大力發展本幣的國債市場,逐步取代美元的“價值儲藏”功能。經濟學家Barry Eichengreen曾用“原罪”來比喻發展中國家因本幣的長期國債市場不發達,無法用本幣在國外市場發債的情況。克服這種“原罪”並不容易,連歐盟也沒能做出一款統一的“歐洲債券”(Eurobond)。

不過,國際貿易中的“本幣結算”越來越流行,也算是減輕“原罪”的另一種途徑。雙邊貿易結算的本幣化,可以消除貿易雙方本國貨幣和美元之間多次換匯的交易成本,也能緩解美元儲備不足對貿易伙伴造成的壓力。中國、俄羅斯、土耳其、希臘等國家,都進行過“本幣結算”的交易。

總體來看,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從1990年到2017年,按購買力平價計算、根據通貨膨脹率調整後的人均GDP,在絕大多數國家都有明顯的上升。特別在一些新興經濟體中,近年的經濟高速發展為很多人帶來了生活的希望。

在一些國家,經濟“衰退”是現實的,而對“衰退”的瞭解,可以讓人們抱有更理性的期待。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 榮智慧 [email protected]

編輯 | 謝奕秋 [email protected]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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